歌聲驚了不少人,正準備給親戚朋友,郵寄東西的大爺大媽,紛紛側目。
當然,年輕人也都扭頭,望向唱歌的馬解放以及同行的徐慶,好奇打量。
不過,年輕人的反應跟上年紀的完全不同。
年輕人覺得好聽,當然,是歌好聽,不是馬解放唱的好聽。
甜蜜蜜伴随改開的風潮,飄回國内,使得喜歡新鮮事物的青年男女,都在私下暗暗傳唱。
馬解放僅僅隻是哼唱兩句,就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小聲詢問:
“同志,甜蜜蜜的的歌詞,能借我抄一下嗎?”
徐慶不動聲色地看向自個小舅子。
馬解放一臉爲難,也小聲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聽别人唱過,歌詞沒有。”
那幾個女孩滿臉失望,不過倒是挺有禮貌,晃着頭上的麻花辮,捏着還沒來得及寄出去的信件,哦了一聲,轉身繼續找郵局的人寄信。
馬解放得意地給徐慶遞了個眼神,“慶子哥,我沒說錯吧。”
徐慶笑了笑,沒說話。
他來郵局可不會談論這個的。
而是打算瞧瞧猴票有沒有面世。
要是發行了,那就買上兩三版。
反正猴票的價值在這時候,還體現不出來。
除了他以外,沒人知道在往後的十幾年中,不起眼,也不值錢的八分錢一枚的猴票,會水漲船高地翻着番兒的升值。
隻不過,徐慶并沒有見到這些日子心心念叨的猴票,問了一下郵局的人,對方說還能接到消息,他們也不知道今年發行的郵票啥時候送來。
徐慶算是白跑一趟,随意選了幾枚好看點的,給兒子鴻志買了後,便與馬解放走出郵局。
天氣這會兒算是暖和起來,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令人倍感舒服。
放在外面的摩托車跟前,圍了不少男青年。
裏三層外三層,叼着煙卷,眼神貪婪地不斷在摩托車上來回打量,更有膽兒肥的,瞧見先前徐慶和二麻子進了郵局,知道車主不在,便肆無忌憚地用手摸。
要不是上了鎖,怕是就剛才那幾分鍾的時間裏,摩托車被人直接推走了。
徐慶呵斥一聲,那幾個毛頭小子,歪着頭,叼着煙,眼神瞥向徐慶與二麻子,不情願地從摩托車邊離開。
城裏治安相比前十年多年是好了些。
但不着四六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冒。
馬解放邊掏車鑰匙,邊罵了兩句。
沒曾想,那幾個毛頭小子,一個個斜眉瞪眼,叫嚷道:
“哥們,不就輛摩托車嘛,又不是你媳婦,我們哥幾個摸兩下怎麽了?!”
馬解放臉色一沉,握鑰匙的手,一把揪住跟前青年的衣領。
“孫子,有種再說一句?!”
那青年仗着人多勢衆,毫不畏懼,怒視馬解放:“丫挺的,給爺爺松手?
信不信我們哥幾個今天開了你?!”
馬解放不屑地掃視那幾人一眼,右手的勁兒加重,一把掐住對方脖子,冷聲道:
“丫的,就你們幾個三孫子,爺爺當年上班的時候,你們他媽的還撒尿和泥玩,跟我叫嚷,活膩歪了?”
一時間,郵局周邊的人,都轉身望向馬解放和那幾個二流子。
原本就圍在摩托車跟前的人,往後稍退兩步,與那幾名小青年拉開距離,作壁上觀地熱鬧。
徐慶站在馬解放身旁,目光淩厲地看向還在叫嚷的其餘幾人,雖未說話,卻吓的那幾個小子,叫嚷一半,頓時不敢再言語。
二流子畢竟是二流子。
欺軟怕硬,軟柿子往死裏捏,厲害人,瞬間慫。
徐慶軍大衣裏穿着皮夾克,雙手帶着黑皮手套,腳上雖是棉鞋,仍是皮子的,手腕處還戴着早上豐銘還給他的雷達表。
就這身打扮,那幾個二流子哪能不在心裏掂量掂量,面前人是不是好惹得主兒。
至于馬解放,其實穿的也不差,不過戴的表是跟吳玉梅結婚那年買的上海表,款式老舊,當年倒是要不少錢,但現在,已不算啥尖貨了,更比不上國外産的雷達表。
再加上身上大棉衣是藍面的,腳上踩着傳統黑布棉鞋,一眼就讓人認出是廠裏上班的幹部。
可四九城百萬人口,幹部海了去了,不是大官,一般的幹部,二流子壓根不怕。
瞧見馬解放比他們也就大個十來歲,剛才挨了罵,對于他們這種街面上厮混的人來說,講究的就是個臉面。
什麽都可以沒有,面子不能丢。
不然還在街上混個啥。
馬解放要是沒罵,他們也就不會再糾纏。
可罵了,自然一個個心裏不服氣,想要找回場子。
對于他們來說,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
哪天不在街上跟人找茬鬧事。
隻不過今兒,踢到了鐵闆。
徐慶摘下帽子,掄起砸向馬解放掐住的那青年頭上。
“滾蛋!”
徐慶罵了一句,那青年眼神冒火,脖子一梗,可盯着徐慶手腕處的雷達表,眼角餘光又瞅着摩托車。
心裏發怵,知道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立馬蔫兒了下來,賠着笑臉,從身上摸出煙,遞給徐慶和二麻子道:
“兩位爺,是我不懂事,抽根煙消消火。”
說話間,又掏出打火機,幫徐慶和馬解放點煙。
馬解放見這小子還挺上道,便松開手,冷冷瞪了一眼,罵道:
“孫子,以後瞧見爺爺,麻溜地給我閃人,别找不自在。”
那青年連連點頭,一點脾氣都沒了。
還敢叫闆,那真是找死。
本來他們在街面上厮混,警察就盯着。
見徐慶穿着不俗,又是騎摩托,又是戴雷達表。
再沒眼力見,也清楚,這兩位,不是一般人。
萬一上午得罪了,保不齊下午就有警察找上門。
他們不怕事,蹲局子也如回家,隻是冬季進去,可不好受。
一旁圍觀的人群,見那幾個二流子叫嚣半響,突然全都跟哈巴狗似的,對徐慶而馬解放賠起不是來。
頓時心裏鄙視不已,不過沒人敢說啥。
畢竟二流子還是二流子。
他們普通老百姓可招惹不起。
見沒熱鬧可看,圍觀的人群紛紛散去。
徐慶嘬着煙,讓馬解放騎着摩托車,二人沒再理會那幾個小青年,直接離開郵局,朝糧站回去。
而徐慶和馬解放前腳剛走,後腳,蹲局子出來沒半個月的曹小軍,裹着一件不知道從哪裏弄的軍大衣,騎着自行車,來到那幾個小青年跟前,叼着牡丹煙,咧嘴罵道:
“你們幾個兔崽子,我讓你們給我盯着郵局進出的那幾個漂亮姑娘,你們他媽的都在幹啥?!”
挨了徐慶一帽子的青年,轉身看向曹小軍道:
“小軍哥,我們都一直幫你盯着呢。”
曹小軍趴在自行車上,吃着剛買的熱乎煎餅果子,沒理會新收的幾個小弟,目光盯向郵局裏面,等着早都物色好的那幾個女孩,想待會上前搭讪,帶她們去什刹海溜.冰。
曹小軍蹲局子出來,算是有案底的人,以前跟他玩的那幫狐朋狗友,全都躲着走。
像馮秃子跟瘦猴,跑到鄉下跟瘦猴的三舅準備盜墓,結果被八月份下鄉收糧的徐慶和二麻子撞見,墓沒進去,倆人倒是也進了局子。
直到現在還在裏面蹲着。
而有些以前跟着曹小軍的人,在家裏安排下,早已不再瞎混,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安安穩穩的過起日子。
也就曹小軍一個人不務正業,沒了瘦猴和馮秃子,正經工作不想做,晃悠到三十多歲,一事無成。
跟吳秀英離婚後,曹春華被氣的中風兩次,人都差點翹了辮子。
再也不想管不着調的兒子。
而曹小軍母親倒是還在街道辦上班,對兒子的胡作非爲,卻是想管也管不住。
隻能任由其折騰下去。
曹小軍的确沒少折騰,從不上學後,就自由散漫慣了,這些年下來,結識的全是些不着四六的人。
幹的也淨是些不着四六的事兒。
仗着年紀大,在街面上認識的混子多,前些日子從局子裏一出來,就籠絡了一幫剛高中辍學的學生。
當起大哥,讓他們每天跟着他到處在街上厮混。
恢複了不少以往的風采。
隻是街上的人,對他都嗤之以鼻。
三十多,還不着調,誰願意待見。
然而,曹小軍卻不以爲然。
媳婦沒了,光棍一個,破罐子破摔,活一天是一天。
明兒怎麽樣,才懶得去想。
曹小軍剛吃完煎餅果子,嘴還沒來的及用軍大衣的袖子抹,見郵局裏面的那幾個女孩出來了,扭頭朝身邊的小青年急聲道:
“去,把你那幾個女同學叫過來。”
那青年一臉不情願,可曹小軍眼睛一瞪,臉色一黑,發起狠,吓的立馬快步向郵局門口的那幾個女生跑去。
曹小軍則跳下自行車,把衣服整了整,拍了拍軍大衣下擺的灰塵,推着自行車緊随其後,走到郵局門口的那幾個女生跟前,聽見說不認識他,不願意去溜冰。
曹小軍伸手從軍大衣裏掏出牡丹煙,叼在嘴角,笑着道:
“妹子,哥哥請你們,不用你們花錢,待會溜完冰,我再請你們去仿膳搓一頓,這不就認識了。”
那幾個女生,見曹小軍穿的倒是不錯,可看着年齡比她們大一輪還不止,仍是不想去。
曹小軍有些冒火,跟一旁的青年一使眼色,叼着煙,堵在郵局門口,示意今兒她們非去不可!
幾個女孩見狀,轉身回了郵局,知道曹小軍一行不敢在郵局内對她們爲難。
曹小軍惱火了,斜眼看向身邊青年道:“你那幾個女同學怎麽回事,瞧不起哥哥是嗎?”
那青年小聲道:“小軍哥,你自行車太老了,您不是說你爸以前是文工團的團長嘛,你讓他給你弄輛摩托車呗,我保準讓她們出來。
剛才有倆人就騎摩托車,其中一個還戴塊雷達表,那才有面兒!”
曹小軍臉一冷,他又不是不想,這不弄不到。
才剛出獄沒多久,家裏的錢,他前些年早都搜刮幹了,摩托車那麽貴,他上哪弄錢去。
聽見剛跟他混沒多久的青年說完,曹小軍不想失了面子,吹噓道:
“嗐,那些玩意,大哥我分分鍾就能弄到,剛才我是沒瞧見,說不定那倆人是我哥們。”
“小軍哥,你說的對,那倆人年紀跟你差不多大,剛走沒多久,要不咱騎自行車過去追一下,萬一碰上了,你把摩托車一借,再把那塊雷達表戴上,我保證裏面我那幾個女同學,絕對跟着你去溜.冰場那邊。”
曹小軍嘬着煙,朝郵局裏面瞧了一眼,心知一直呆在這裏堵着不是辦法,時間一長,弄不好把警察招過來就麻煩了,便道:
“走,去瞧瞧,要真是我哥們,大哥讓你們都開開眼!”
心中則想着,他媽的,以前跟在老子屁股後面那幫孫子,全都一個個不混迹了。
馮秃子跟瘦猴也不見人。
街上這麽多人,誰知道騎摩托車帶雷達表的是誰。
不過想到,街上人多,也不見得再碰見。
就算是碰見了,随便扯個理由,說那人不認識,不是一塊玩的,從沒見過。
反正四九城這麽大,總不可能這幾個兔崽子認爲她每個人都認識不是,
隻是曹小軍帶着那幾個青年,騎着自行車在街上一路溜達到東單,猛地見到徐慶糧站門口停着輛摩托車,整個人不由地一愣。
那幾個青年同時也伸手指向摩托車道:
“小軍哥,就是這輛,車牌我都記着,你進去瞧瞧,看看是不是你哥們在裏面。”
曹小軍心中暗罵,“孫子,你可真會給爺爺找事。”
不過牛皮都吹出去了,要是不過去,怕是這幾個小王八蛋,往後不再跟他,跨坐在自行車上,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角,一邊抽,一邊想着如何搪塞過去。
而此時糧站内,馬解放一邊與二麻子往外邊走,打算倆人騎摩托車再在街上兜一圈,一邊朝吳月梅身邊的兒子馬小軍道:
“小軍你過來。”
結果,馬解放聲音大了一點,站在糧站外的那幾個青年,一個個滿臉激動,扭頭朝曹小軍道:
“小軍哥,那倆人真是你哥們啊,都叫你了,你快過去。”
曹小軍心中暗驚,“媽的,難不成被徐慶瞧見了?”
忙擡起胳膊,将擋住臉。
熟不知,徐慶并沒有見到他,而是馬解放在叫他兒子。
馬解放與徐慶剛去郵局溜達了一圈,徐慶給鴻志買了些郵票。
他給馬小軍啥都沒買,便決定跟二麻子騎摩托車在街上轉的同時,給兒子買點零食。
就在馬解放問完兒子想要啥後,直起身子,一轉身看到了郵局那邊找茬的小青年,站在糧站外面。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帶着二麻子直接走過去道:
“孫子,爺爺不跟你們幾個計較,怎麽着,你們還沒完沒了是嗎?跑過來找抽?”
那幾個青年忙擺手,“不是,你剛才不是叫我大哥嗎?”
馬解放一臉懵,皺起眉頭罵道:
“誰他媽認識你們大哥,我剛才叫我兒子!”
罵完,轉身看向幾個青年圍着的穿軍大衣男子,一瞧正臉,驚呼道:
“曹小軍,是你這孫子啊,我跟慶子哥還沒抽出空找你丫的算賬,你居然敢跑過來。”
“麻子哥,你看住,我回去叫慶子哥去。”
馬解放轉身回了糧站。
二麻子抽着煙,盯着曹小軍,打量道:
“就是你這孫子,上半年找了幾個碎催,半夜來糧站偷糧的是吧?”
曹小軍想死的心都有,怕什麽來什麽,心裏暗暗叫苦苦,生怕馬解放把徐慶叫出來跟他算賬,
伸手推開二麻子,右腳用力蹬起腳踏子,想趕緊溜。
而那幾個青年,見情況不對,腳底抹油,撒丫子全跑了。
曹小軍見狀,更加慌亂,一邊矢口否認,一邊想要丢下自行車,也想跑人。
可二麻子哪能讓他離開,拽住曹小軍的軍大衣,一把将其死死按住,罵道:
“孫子,想跑,門兒都沒有!”
此時,馬解放跑回糧站,喘着氣朝徐慶道:
“慶子,曹小軍那孫子就在外面,剛被我和二麻子撞見了。”
馬解放這話一說,糧站内的人,全都驚了。
正跟吳月梅以及惠麗華等人聊天的馬靜紅,臉色瞬間一冷,曹小軍敢偷自家糧站。
這事她心裏可一直記着。
而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三人更是一怔。
她們都好多年沒見曹小軍了。
自從吳秀英欺負的沒法在四九城呆,去外地後。
她們對曹小軍是恨之入骨。
好在吳秀英前兩年跟曹小軍徹底離婚。
她們才漸漸地對曹小軍淡忘了。
今兒聽見,曹小軍人就在外面。
跟着徐慶邁步走出糧站,想瞧瞧曹小軍如今是個什麽德行。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也随着一同朝糧站外走去。
她們倆人對曹小軍有點印象。
上半年,曹小軍曾來糧站買過糧食。
結果沒錢付賬,撂了句出去取錢去,然後就沒人影了。
再後來,糧站被偷。
報案之後,确認是曹小軍找人幹的。
三虎子媳婦在糧站咒罵了好些天,幫自家掌櫃的出氣。
此刻一出糧站,她就率先跑到二麻子跟前,伸手指向曹小軍,劈頭蓋臉罵道:
“你個挨千刀的,沒錢買糧食,就找人偷,你算是個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