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慶回屋沒多久,漆黑的院裏就飄起了雪,不大,直到清晨才落了一寸來厚。
中午停的,下午又下。
天陰的像要下雨,可落下來的全是一片片晶瑩剔透的雪花。
昨天,徐慶帶二麻子去郊外庫房那邊,今天又帶着去了跟自家糧站簽了合同的幾個分廠,挨個轉了一圈。
直到晚上天色黑沉,倆人才返回糧站。
糧站内靜紅她們在忙着招呼客人。
就三個穿着藍底碎花棉襖的女同志,結伴一塊來買糧。
徐慶沒和二麻子去幫忙。
現在店裏人手充足,他倆屬于機動部.隊。
買糧的人多,就在糧站幫忙,沒人就外出辦事。
徐慶看了一眼手腕處的上海表,見才剛晚上七點過十分,就已沒多少人來買糧食。
扭頭朝二麻子道:
“麻子哥,你圍巾甭摘了,今天早點下班。”
二麻子捏着剛從頭上拿下的羊剪絨帽子,聽見徐慶的話,立馬擡手又扣在腦袋上,呲牙笑道:
“慶子,那哥們我就回家去了,明兒我早點來。”
二麻子走了,徐慶等那三名女同志買完糧,抽過獎離開後,讓三虎子媳婦和惠麗華她們也下班。
“王姐,麗華,你們也早點回家去,天冷了,晚上生意不及夏季,不用白耗着。”
三虎子媳婦端着簸箕,笑着噢了一聲,一邊放到櫃台上,一邊道:
“掌櫃的,您可真敞亮兒,那我跟美娟今天就早點下班了。”
說話間,三虎子媳婦與美娟開始收拾各自的東西,把圍巾圍上,将毛線手套也戴上,又把中午去菜市場買的菜拎着,朝徐慶和靜紅以及徐曉雅揮着手,便邁步走出糧站。
惠麗華和羅紅娟,李淑珍三人也各自圍起圍巾,準備下班。
靜紅在熄爐子,徐曉雅捏着毛筆記賬,同時清點今兒的賬目。
徐慶坐在椅子上,仰頭瞧見幫許大茂售賣的軍大衣,比早上少了五件。
心中一笑,知道是今天賣出去了。
經過幾天的宣傳,雖然軍大衣賣的緩慢。
可還是有成效的。
昨天出去七件,今兒有五件。
加上前兩日售賣的情況,十多件是銷掉了。
晚上回家後,跟早早坐在自家屋裏等信兒的許大茂一說。
許大茂樂得後槽牙都露了出來。
對徐慶來說,十多件軍大衣并沒多大感覺,按照之前說好的分賬。
隻能掙二三十塊錢而已。
也就不太上心。
畢竟開糧站主要是賣糧食,軍大衣是捎帶手幫許大茂賣。
不過,許大茂是真的高興。
從糧站銷出去十多件,先不說能賺多少錢,最起碼于他而言,本錢是回了不少。
他不用再憂心,冬季過完之前,軍大衣會砸手裏。
這批軍大衣他雖說是跟别人合夥一塊搞的,但三百多件,他一人就占了一半,将近一百七十件,家底掏出不少,連帶把這幾年做買賣掙下的,抛去胡吃海塞,以及跟幾個娘們湊麻将輸掉的,其餘也全都投了進去。
許大茂下了重本,自然更打算狠賺一筆。
從部.隊弄軍大衣的機會,既不多見,也不是誰都能有。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逮住了。
哪能輕易放過。
轉眼到了月底,徐慶在自家糧站幫許大茂共賣掉七十五件軍大衣,
79年的最後一天,周一。
徐慶早上去糧站呆了一會兒後,就一個人返回大院,将賣得的錢款,放在許大茂家的桌子上。
許大茂一臉樂呵地數着錢道:
“慶子,咱們院還就是你跟愛國,豐銘,伱們三兄弟靠譜!”
徐慶抽着煙,沒說話。
許大茂把錢數完,滿臉喜色,起身到廚房拿出一瓶二曲,一碟油炸的花生米,外加一盤鹹菜,嘬着煙,端起酒瓶,往徐慶面前的酒盅内倒酒道:
“慶子,這次哥哥能這麽快把軍大衣賣完,多虧你了,來!咱哥倆先走一個,然後算該分你的錢。”
徐慶應了一聲,舉起酒杯,一口将酒悶進肚子,随之用筷子夾起鹹菜扔進嘴裏。
許大茂知道他自個喝大有斷片毛病,放下酒杯,轉身回裏屋,翻箱倒櫃的找算盤。
徐慶不着急,一邊抽煙,一邊吃着鹹菜和花生米。
兩三分鍾後,許大茂拎出一個滿是灰塵的小算盤,拍打掉上面厚厚的灰塵,放在桌子上,給徐慶遞煙道:
“慶子,老話說,親兄弟明算賬,咱兄弟倆,雖然不是親兄弟,可一個大院住這麽多年,那是比親兄弟還親,這帳嘛,還是得用算盤算好,哥哥不能讓你吃虧不是。”
徐慶笑着沒言語。
許大茂嘴角叼煙,右手放在算盤上,撥了兩下,嘬着牙花子,想不起怎麽用來着,便作罷,道:
“慶子,要不你來?”
“大茂哥,七十五件軍大衣,用得着動算盤?”
“哥哥我尋思這玩意算起來不快點嘛。”
徐慶無奈笑道:“我打你看的懂?”
許大茂把算盤推到徐慶跟前,右手杵在桌子上。
“哥哥我好多年沒用了,手生是手生,不過每次去國營商店,總瞧那些營業員使喚,看能看的懂。”
徐慶見狀,左手夾煙,右手飛快地在算盤上撥動。
啪啪幾下,就算了出來。
“大茂哥,七十五件,按照說好的,一件我分兩塊五,就這數,一百八十七塊五。”
許大茂低頭雙眼緊盯算盤,仔細瞅了瞅,點頭示意沒問題。
“不過二麻子那件,少了兩塊,二十三賣的.”徐慶一邊說,一邊又撥動算盤,“減去一塊錢,最後是一百八十六塊五。”
許大茂眼珠來回轉動,想了想,笑道:
“嗐,慶子,減啥減,不就一塊錢嘛,用不着!”
許大茂嘴上說着漂亮話兒,掏錢給徐慶的時候,卻是一百八十六塊五。
徐慶數了一遍,并沒有計較,也沒着急揣到身上,而是捏在手中,數出四十五塊,遞給許大茂。
“大茂哥,我爺爺跟我奶奶穿的那兩件,我今兒一并把錢給你。”
許大茂擡手推道:“慶子,幹啥?
一碼事歸一碼事。
我送你爺爺奶奶,那是送的。
咱都大老爺們兒,一口唾沫一口釘,快把錢收回去!”
許大茂說完,拎起酒瓶,倒酒道:
“你要是給我錢,那不是打哥哥臉嗎?
再說了,你幫哥哥這麽大一忙,要不是有你,哥哥我還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賣完,秦京茹那敗家娘們,指不上,讓她問問她上班地方誰要,你猜這麽着,這麽久了,昨兒她才打問出一個人。”
許大茂舉起酒盅與徐慶一碰,砸吧嘴,繼續道:
“慶子,還是咱哥倆共事牢靠,你爺爺奶奶身上的軍大衣,就當哥哥謝你的,往後再别提了,不然哥哥我跟你急!”
徐慶嗯了一聲,将錢全數揣到身上,與許大茂敞開喝酒。
隻是許大茂酒量真不咋樣。
才一個多小時,就醉了。
徐慶隻得一個人将酒瓶内沒剩多少的喝完,扶許大茂上炕,拉開被子給蓋上,然後起身離開。
轉過天,80年到了。
嶄新一年,一個嶄新的時代拉開序幕。
早上八點,徐慶在家裏和靜紅吃了早飯,倆人才出門朝糧站過去。
今兒元旦,城裏的單位和工廠都放假。
前天周末,他帶着媳婦和妹妹,二麻子,惠麗華她們忙了一天。
想着今天,應該沒多少人,就沒一早過去。
确實如他所料,整整一個上午,都沒幾個人登門買糧。
因爲前天大多數人已買了,好不容易遇上節假日,又能休息,人們都趁着天氣好,不下雪,不刮風,走親訪友,閑逛去了。
馬解放一家四口過來時,徐慶正與二麻子站在糧站門口,聽着三虎子媳婦對惠麗華她們講述以前在農村趕集的熱鬧場面。
馬解放把抱在懷裏的小兒子交給吳月梅,掏出煙遞給徐慶和二麻子,對徐慶道:
“慶子哥,你今兒怎麽沒讓鴻志過來?”
徐慶接過煙,搖頭苦笑,“前天不是周末,鴻志糧站呆了一天,累的晚上回去飯都沒吃就睡了,知道今兒元旦,一早裝病,就跟我和你姐裝病,死活不肯來,又說他學校老師給他布置了一火車皮的作業,寫都寫不完。”
馬解放樂道:“慶子哥,鴻志也是怕了啊。一個月,四周時間,每周周末你跟我姐帶他來這邊,換我,我也裝病。”
二麻子劃着火柴,點煙道:“解放,裝病算個啥,我兒子前兩年皮的,爲了不去學校上學,那是真病,大晚上鬧着要洗澡,我媳婦給燒熱水,還不用,就涼水往身上澆。
結果第二天,學是沒上,醫院躺了一天。”
馬解放聞言,抽着煙,張嘴剛想說他兒子馬小軍爲了不上學,鬧出的幺蛾子。
眼神無意間朝糧站内一瞥,見惠麗華,李淑珍連同羅紅娟在,忙看向徐慶問道:
“慶子哥,麗華她們帶着套袖,是在你這上班,還是幫忙?”
二麻子伸手摟住馬解放肩膀,咧嘴呲牙嘿笑道:
“肯定是上班啊,前天你過來買糧食,不是瞧見她們三個了。”
馬解放伸手撓頭道:“嗐,前天我着急上百貨大樓那邊給我家老二買奶粉,獎都沒抽就走了,我以爲麗華她們周末沒啥事,來幫我五姐的。”
二麻子伸手指向惠麗華三人,擠眉弄眼道:“哥們我都跟她們一塊呆了小半個月了。”
馬解放點着頭,拉着長音,哦了一聲。
嘬着煙,扭頭看向一旁停的摩托車道:
“慶子哥,你買下摩托車這麽久,我最近一個多月都在忙,一直還沒摸過,今兒你可得讓我騎幾圈,過過瘾。”
徐慶挑眉看向小舅子道:
“解放,傻柱哥前些日子,借我摩托車到三廠,你敢說沒趁機騎?”
馬解放咧嘴一笑,“那天我瞧見,一問傻柱哥,他說是你買的,就在廠裏繞了兩圈,連廠門口都沒出去。”
二麻子在徐慶買下摩托車後,可是沒少騎,聽見馬解放的話,噴出嘴裏的煙道:“走,解放,根們帶你街上溜兩圈。”
徐慶擡手一攔,“麻子哥,你先别去,我正好有點事,要去郵局,我跟解放先溜一趟。”
二麻子耷拉着腦袋,隻得站在糧站門口,目送徐慶和馬解放騎着摩托,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
馬解放再次摸着摩托車,心裏興奮不已,一邊騎着穿梭在街上,一邊微側頭對徐慶道:
“慶子哥,你去郵局,寄信還是幹啥?”
徐慶将被風吹滅的煙卷,捏着手中道:“不是,去買些郵票。”
馬解放一愣,“慶子哥,我記得以前你不集郵啊。”
徐慶縮了縮身子道:“給鴻志買的,我們院裏跟他同齡的男孩子沒一個,我和你五姐平時都在糧站忙,上次二麻子說他兒子集郵,我就順便一塊到郵局給鴻志買了些,今天不元旦嘛,去看看有沒有新發行的,我再給買點。”
馬解放嗯聲道:“也是。”
沒多一會兒功夫,徐慶和馬解放就站在了郵局門口。
郵局進出的人,瞧見摩托車,一個個全都面露驚訝,羨慕不已。
盡管百貨大樓在第一批的幾輛摩托車賣出去後,又重新調了上百輛。
陸續全部銷售一空。
可四九城在建國後,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人口已突破百萬大關。
别說幾百兩摩托車,就是上千上萬輛,那也是泥牛入海,壓根不夠瞧的。
沒法子,改開雖說一年多,國内經濟,以肉眼可見的速速在發展。
形勢上是一片大好。
但能買的起的人,還是沒幾個。
絕大多數人,還是喜歡抱着鐵飯碗,穩紮穩打的過日子。
不過徐慶知道,從今年起,觀望了一年的人,已安耐不住了。
别的不說,就今兒元旦,街面上的人的音容笑貌,跟先前大不一樣了。
盡管大多數青年還是喜歡在冬季穿軍大衣,可嘴裏哼的全是港台流行的歌曲,談論的也是港台時髦的東西。
馬解放鎖好摩托車,跟着徐慶一邊往郵局裏進,一邊道:
“慶子哥,聽過甜蜜蜜嗎?
聽說是港台當紅歌星——鄧麗君唱的。”
徐慶眉頭一挑,“你會?”
馬解放得意道:“會兩句,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就像花兒開在春風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