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冷飕飕的,昨天沒下雪,但消了一天。
使得大清早比前幾日還冷。
天色一點一點的透着亮兒,徐慶騎着摩托車,速度不快,從熱氣騰騰的早點攤前經過,裝了一鼻子香味。
到糧站時,他并沒有見到其他人先來。
就把摩托車停在外邊,掏出鑰匙,拎着軍大衣進去。
糧站内陰冷,爐子的火昨晚他臨走時就熄滅了,四隻貓躲在櫃台後面紮堆卧在一起,聽見聲響,一個個跑出來,圍在徐慶褲腿前,一邊用腦袋蹭,一邊叫嚷。
徐慶沒理會,把一早拿來的十件軍大衣,放在櫃台上,用能力一分,然後把分出來的放進櫃台後面,這才彎腰逗了逗腳邊的小白它們,緊接着像往常一樣,生爐子燒水。
二麻子前來時,徐慶正在喂四隻貓。
“慶子,這兩天你可真早!”
二麻子摘掉頭上的帽子,呵着氣,走到徐慶跟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徐慶直起身子,掏出煙道:
“麻子哥,打今兒起,麗華她們三個也在咱這上班,你往後多照應照應。”
“啥?”
二麻子驚着目瞪口呆,“慶子,沒開玩笑把你?”
徐慶把抖出的煙遞給二麻子,語氣平靜道:
“什麽開玩笑,待會兒她們三個就來。”
二麻子接過煙,一臉不信,覺得徐慶是在拿話逗他。
然而,就在這時。
惠麗華和李淑珍結伴從外面進來,二麻子扭頭一瞧,整個人直接愣住了。
“麗華同志,淑珍同志,你們倆真來這兒上班?”
回過神地二麻子急忙詢問。
惠麗華解着圍巾道:“是啊,二麻子你有意見?”
二麻子面露笑意,嘿聲道:
“沒,我盼不得你們來呢,人多熱鬧,多好。”
正說話間,三虎子媳婦和美娟倆人也來了。
徐曉雅到的時候,路上碰到羅紅娟,兩個人結伴一同進的糧站。
最後來的是靜紅,她早上先送兒子去學校,而後才騎車過來。
徐慶見人到齊,站在衆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
“靜紅,王姐,美娟,麻子哥,曉雅,從今天開始,麗華她們三個就是咱們糧站的新同事,你們多幫襯幫襯。”
二麻子咧嘴樂道:“沒問題,這事包我身上!”
徐慶白了二麻子一眼,随後簡單地又說了兩句,便讓靜紅看着安排惠麗華三人,同時讓熟悉業務。
他則帶着二麻子離開糧站,騎着摩托車去了郊外的庫房。
今天是給幾個分廠送糧食的日子。
以前定的是周末,但自從搞了活動,周末糧站人多,騰不出人手再給幾個分廠去送,便前段時間,将日期挪在了周内。
徐慶騎着摩托車,帶着二麻子一出城,倆人不由地全都縮起身子。
城外荒涼,不像城裏,到處有建築物,可以擋風。
城外道路兩邊的雜草枯萎,遠處能眺望見的地裏,莊稼早都收了,西北風橫行肆虐,刮在臉上真像是被人用刀片割口子。
二麻子能好點,坐在徐慶身後,腦袋一低,身子一縮,整個人藏在後面,冷是沒招,相對來說,但臉上總歸能好受點。
徐慶騎摩托,即便圍着靜紅給他織的圍巾,即便速度不快,臉頰卻依舊刺痛不已。
行了一半,凍的受不了,避過身後按喇叭的卡車,停在路邊。
等卡車駛過後,道:
“麻子哥,來,你不是喜歡騎,換你來。”
二麻子這時候一點騎摩托車的興緻都沒有,城裏還行,好歹能有人瞧見,要是有女孩子看,再冷他心裏都有勁兒。
可出了城,一路沒見着五個人,二麻子跺着凍麻的雙腳,立在路旁,掏出揣在軍大衣裏的經濟煙,遞給徐慶,活動了一番手腳後,把圍巾抻了抻,遮住口鼻,又将帽子上護耳朵的拽下來,騎上摩托車,朝徐慶一揚頭,示意趕緊上車。
徐慶煙抽一半,沒心思再抽,天兒太凍,雙手都僵了,丢在地上,踩滅後,跨坐在後面,倆人繼續朝庫房過去。
到三虎子家的時候,二麻子凍的把摩托車一停在院裏,一邊跺腳,一邊雙手捂着凍紅的臉,趕緊鑽進了三虎子母親屋裏暖和。
徐慶好點,前半程冷的受不了,後半程他坐在後面,沒着急進屋,瞧了瞧院裏三虎子母親喂得那幾隻狗,見個頭都很大了,也壯實不少。這才在三虎子母親的催促下,上屋裏取暖。
三虎子母親給二人分别倒了一茶缸熱水,讓喝點暖和暖和身子。
徐慶坐在熱炕上,雙手捂着茶缸道:
“嬸子,最近庫房那邊,晚上沒啥事吧?”
三虎子母親拿出前兩天剛曬的柿餅兒,一讓徐慶和二麻子嘗嘗,一邊笑盈盈道:
“沒事,院裏那幾隻狗,天一黑,我就栓到庫房那邊,要是有人敢過去,立馬叫。”
徐慶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二麻子沒說話,坐在一旁喝着茶缸内的熱水,見柿餅兒不錯,伸手抓起一個,咬了一口,頓覺又甜又糯,忍不住道:
“嬸子,你家這柿餅兒可真好吃!”
三虎子母親笑道:“好吃,待會你們忙完,我給你們裝一些,帶回城裏吃去。”
二麻子應聲,連忙笑着道謝起來。
徐慶端起茶缸,喝着熱水,笑了笑,沒說話。
片刻後,他将帶給三虎子母親的軍大衣,從身子脫下。
“嬸子,這軍大衣送你的,來的路上太冷,我就裹身子了,您見諒。”
三虎子母親聞言,忙擺手推辭。
“這麽貴的東西,我哪能要,你們年輕人,好穿這個,我一個老婆子,就不用了。
徐慶笑着道:“嬸子,特意給您帶過來的,晚上庫房那邊要是有個啥,得麻煩您出去照看,大冬天,沒件軍大衣那哪成。”
徐慶說完,掏出三節一号電池,又放在炕上道:
“上次您說手電筒不太亮了,出城前,路過國營商店,買了三節,”
三虎子母親忙将立櫃上的手電筒取來,擰開後蓋,把裏面的三節舊電池倒出,換上新的。
徐慶暖和好身子後,就跟二麻子要去庫房。
三虎子母親送到院門口道:“小慶,你們可待會記得過來吃飯,我鍋裏給你們專門蒸了酸菜包子。”
徐慶笑着應了一聲,轉身帶着二麻子快步朝庫房過去。
庫房距離三虎子家就幾百米的距離,遠談不上,也不太算近。
站在院裏能遠遠地瞧見庫房四米多高的頂子。
二麻子嘬着煙,離開三虎子家後,撇嘴說道:
“慶子,不夠意思啊,我說嘛,你今兒穿兩件軍大衣,感情是給嬸子拿的,你怎麽不給哥們也送一件。”
徐慶扭頭道:“麻子哥,誰讓你前幾天着急要從許大茂手裏買,本來我是準備也送你的,既然你自己買了,那就省的我送了。”
二麻子一臉懊悔,抽煙頓時沒了滋味,垂着腦袋,腸子都悔青了。
徐慶哈哈一笑,擡頭看向東邊天際上的紅日,噴出嘴裏的煙,走到庫房跟前,與二麻子繞着轉了一圈,查看一番後,從棉褲兜裏掏出鑰匙,将庫房的門打開。
寬敞庫房中,除了糧食,還是糧食。
加工的,未加工的,各堆放在一處。
而國家送來的成品糧,更是另外一堆。
用來加工小麥和玉米的大機器,矗立在最右邊,靠後位置。
二麻子凍的縮起身子道:“慶子,咱倆還是先回三虎子家去吧,剛才外面繞了一圈,沒啥事,”
徐慶對二麻子的話,置若罔聞。
外面是沒瞧見啥,可裏面也得瞅瞅。
要是鬧了耗子,這一冬天,誰知都會被糟蹋多少糧食。
盡管他在建庫房當初,讓工人在土裏攪了白灰和石子,将地基打的很夯實,還用水泥抹了一遍。
錢是沒少花,可也杜絕了耗子從地底下鑽進來。
隻不過還是有點不放心。
畢竟庫房堆放的全是糧食,萬一有耗子從庫房門口偷溜進來。
出不去的話,在裏面禍害起來,就沒邊兒了。
二麻子不在意,他是員工,沒感覺,每個月幹活領工資。
但徐慶當老闆,要是糧食被禍害,損失就大了,被吃掉的不算,到時雇人清理,可不是容易事。
花錢不說,還費時費力。
幸好,到處瞧了瞧,沒見到有耗子出沒的迹象,便将庫房一鎖,回到三虎子家,坐在熱炕上吃了酸菜包子。
三虎子母親手藝不錯,酸菜腌的好,包的包子吃起來也很是有一番滋味。
徐慶吃了兩個,二麻子直接三個進肚子。
等到十點多鍾。
每周都雇的司機開車一來,徐慶溜身下炕,與二麻子領着三虎子母親雇的周邊農民,把庫房重新打開,看着讓往車上裝糧。
二麻子盯着。
徐慶坐在一旁,抽煙,曬太陽。
當老闆,不可能什麽事都親力親爲。
把幾個分廠的糧食,全都送完,已是下午四點多鍾。
西斜的殘陽,将西邊的天空映的通紅。
中午好不容易升高的溫度,這會兒又開始降下來。
徐慶和二麻子在庫房呆了将近一天。
回城裏前,三虎子母親從屋裏拎出四個布袋子,裏面裝滿了柿餅兒,一袋子給徐慶,一袋子給二麻子,還有兩袋是希望捎給三虎子和美娟。
二麻子左手兩袋,右手兩袋,嘴角叼着煙,直言道:
“嬸子,您放心,我倆保證送到王姐和美娟手裏。”
三虎子母親沒啥不放心的,朝二麻子笑了笑,轉頭把徐慶早上拿來的軍大衣,硬塞回徐慶手裏,道:
“你給嬸子每個月開三十塊錢,嬸子心裏都過意不去,讓你少給點,你還不行。
這軍大衣我不能收,要是讓我兒子知道,他非跟我鬧不可!”
徐慶騎着摩托車,雙手握着車把,右腳撐地,看向三虎子母親道:
“嬸子,你幫我盯着庫房,給你開工資是應該的,這件軍大衣,算是我給您發的工服,您穿着,晚上真有個啥,您披着外出也能暖和點。”
三虎子母親還是不肯收。
不過徐慶發動摩托,一腳油門,一溜煙兒就走了。
留下三虎子母親,站在院門口,捏着軍大衣發呆。
對她來說,窮日子過了大半輩子,徐慶讓她照看庫房,一個月三十塊的工資,這比在城裏當學徒工的小青年掙的錢還多。
周圍住的老鄰居,那個不對對她羨慕。
都說她家裏盤攀上了高枝兒。
她心裏覺得也是,自個兒子這輩子最大的出息,就是結交了徐慶這個朋友。
目送徐慶與二麻子遠去後,三虎子母親才拿着軍大衣,轉身回了屋,将軍大衣整齊地疊放起來,收進立櫃中,一邊盤算着,等兒子啥時候回來,再讓他把軍大衣給還回去。
她是不能要的。
兒媳婦和閨女也都在人家糧站上班。
徐慶的仁義,她還的給兒子和兒媳婦好好說說。
徐慶和二麻子回到城裏,是半個多小時後。
天色開始發暗,街上行人來來往往。
徐慶知道這個點,單位上班的,廠裏上工的,都陸續下班。
他帶着二麻子騎着摩托就趕緊朝糧站回去。
此時糧站站内,已有人登門買糧。
靜紅帶着惠麗華和三虎子媳婦她們,七個女人正應酬着。
惠麗華與李淑珍,羅紅娟三人今兒算是第一天上班。
雖然有點手生,可昨兒幫着忙活了一番。
再者,賣糧食,沒啥難度。
說穿了,就是個細心活兒。
稱看準一點。
聽清客人要的是白面還是棒子面。
裝的時候,别給人缺斤少兩,也别多了。
至于收錢和糧票,有曉雅和靜紅。
她們不用管。
徐慶把摩托車一停在門口,見幾個女人打理糧站,井井有條,心中一樂,跟二麻子把柿餅兒放在櫃台後,一塊忙碌起來。
晚上七點半,沒人了。
徐慶讓衆人下班,二麻子把放在櫃台後面的柿餅兒拎出來,呲牙笑着朝美娟道:
“你媽曬的柿餅真不賴,人還特熱情,今天送了我一袋。”
二麻子說着,将兩袋子遞給美娟和三虎子媳婦道:
“這是你們的,嬸子專門讓我和慶子捎給你們。”
三虎子媳婦一接過,打開袋子就讓靜紅和曉雅,以及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她們品嘗。
二麻子伸手也想抓一個,三虎子媳婦翻起白眼道:
“你小子,真不知足,我媽送了一袋,吃你自個的去!”
二麻子悻悻地抽回手,撓着頭道:“王姐,慶子也有一袋,你咋讓靜紅和曉雅吃。”
三虎子媳婦沒給好臉兒,笑罵道:
“哪能一樣嗎?靜紅是咱掌櫃的媳婦,曉雅是掌櫃的妹妹,我得巴結不是,你二麻子要是當老闆,你媳婦和妹妹我也給。”
惠麗華和李淑珍吃着柿餅兒,被逗得直樂。
二麻子撇着嘴,摸出身上的煙,一邊圍着圍巾,一邊哼聲道:
“王姐,那您等着,等我當了掌櫃的,你到時候好好巴結我。”
“二麻子,你小子可别讓等我等到猴年馬月去。”
三虎子媳婦說完,羅紅娟道:
“王姐,明年就是猴年了。”
衆人瞬間又全都笑了起來。
曉雅吃着柿餅兒,站在嫂子靜紅身邊,笑嘻嘻道:“刁師傅,您月底之前,能成刁老闆不?”
二麻子梗起脖子,一臉苦惱。
“曉雅,昨兒你可跟美娟,你倆叫了我一天刁師傅,從今往後,不許再叫!”
徐曉雅見二麻子有點生氣,嘬着嘴邊的柿餅兒,改口道:“麻子哥,你媳婦今天中午過來了,說昨晚忘記告訴你,今天你兒子學校開家長會,見你不在,她就自個去了。”
二麻子哦了一聲,不以爲意道:
“嗐,那種小事,她還用來找我,不知道我忙着嘛,真是的,等下回去,我就收拾她!”
羅紅娟對二麻子印象一直不佳,見二麻子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幽幽道:
“我中午看你媳婦,不像怕你的人,你别回到家,被她收拾一頓。”
三虎子媳婦附和道:“二麻子,你還是回去,啥也别說,省的明天我們見着你,鼻青臉腫的。”
二麻子氣壞了,被一群女人圍攻,心裏直叫苦,看向徐慶道:
“慶子,你幫哥們說說,我是怕媳婦的人嗎?”
徐慶見形勢一邊倒,糧站内就他和二麻子兩個爺們兒,男人的尊嚴不能沒了,翹起大拇哥,力挺道:
“麻子哥在家,那是皇帝!”
二麻子聞言,立馬得意道:“聽見沒,聽見沒”
說完,腳底抹油,拎着手裏的一袋子柿餅兒,出了糧站,按了按車鈴,打了聲招呼走了。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與羅紅娟幾個女人說笑了一會兒,也都下班回家。
徐曉雅沒着急走,幫着大哥大嫂關糧站。
徐慶把三虎子母親送他的那袋子柿餅兒,給妹妹分了些,剩餘的和靜紅拿回大院自家。
回去時,大院裏靜悄悄的,前中後三個院裏,一個人都沒有。
冬天晚上,院裏向來如此。
天寒地凍,誰沒事在院裏呆。
徐慶也就沒将懸挂在摩托車上的柿餅兒,主動給大院衆人分。
本來沒多少,袋子不大,能裝個五斤多一點而已。
回來前,分了曉雅一些,袋子裏就還剩三斤多點。
院裏人想吃,運氣好,碰上了,那就讓嘗嘗。
然而,從前院一路回到後院,誰都沒碰上,徐慶就把摩托車停在屋門口,将裝柿餅兒的袋子,直接拎回了自家屋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