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靜紅咬牙說話的模樣,讓徐慶心悸不已。
他知道媳婦的醋壇子又翻了。
隻是他有點懵,他沒給陳秀芳說過家裏的電話号碼,她是從哪裏打聽到的。
不過,很快徐慶就想明白了,這年頭,郵局會統計四九城裝電話機的數量,制作電話薄。
而這一舉措,全國各地都有實施。
想要找誰,翻開郵局發行的電話薄,按照區域等各種分類,能夠迅速查找出來。
陳秀芳家境優越,想必不會缺少這種東西。
徐慶家裏倒是也有一本,不過是三五年前的。
又老又舊不說,最近幾年四九城内安裝的電話機也沒登記在上面。
徐慶就很少去翻動。
此時想起,徐慶打算讓兒子鴻志拿給他看看,但見媳婦滿臉不悅的樣子。
便作罷了。
在這裉節上,他覺得還是不招惹媳婦爲妙。
萬一靜紅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着,那他今晚算是捅馬蜂窩了。
劉愛倩見大哥跟大嫂之間,充滿了火藥味。
微微皺眉,感覺自己剛才說的事情,怕是惹了嫂子靜紅。
忙找補道:“嫂子,還有事個,我忘記給您說了,您弟弟解放今兒來了咱們院,愛國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好在,還跟那邊的人聊了兩句。”
馬靜紅眼神白了徐慶一眼,一邊摘着手套,一邊轉身看向愛倩,收斂起脾氣道:
“我弟弟來幹啥了?”
愛倩把身邊的兒子鴻福松開,從身上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嫂子道:
“嫂子,他過來給您和我大哥還錢了,說先還一百,剩下的往後慢慢還。”
馬靜紅接過愛倩遞的錢,嗯了一聲,并沒有變得高興起來。
爺爺跟奶奶同保姆馮嬸,在廚房給徐慶和靜紅端熱在鍋裏的飯菜,對于前屋這邊剛發生的情況,不是很了解。
兩位老人上了年紀,聽力下降,有些耳背,既沒有聽清楚徐慶和靜紅,愛倩三人說了些啥,也不知道,陳秀芳是誰?
将飯菜端出來,就催着徐慶和靜紅趕緊洗手吃飯。
馮嬸倒是聽的清楚,可她第一次聽陳秀芳這個名字,連人是誰都不知道,更沒見過。
從名字上覺得是個女的,就什麽都沒說,假裝沒聽見。
她當保姆,主家的事情,哪有過問的權利。
徐慶洗過手,坐在飯桌前,吃着飯向弟媳婦問道:
“愛倩,愛國人呢?”
劉愛倩道:“他被解放哥和咱們院的大茂哥,倆人拉出去喝酒去了。”
徐慶哦了一聲,沒再言語。
馬靜紅則氣惱道:“解放真是的,月梅才剛出月子沒多久,他竟還有心思喝酒。”
徐慶看着媳婦,沒敢言語。
今天他已經惹火了媳婦,哪敢幫小舅子說話。
劉愛倩也沒接茬。
她事實上挺不願意愛國跟着去喝酒的,但馬解放是嫂子的弟弟,再加上還有許大在,攔不住,隻能讓愛國去。
徐慶在屋裏和靜紅吃完飯沒多一會兒,愛國攙扶着許大茂倆人就從漆黑的大院外回來了。
許大茂的酒量,一直不怎麽樣。
可就好喝一口。
一喝又斷片。
要不是愛國去了,怕是許大茂今晚能醉倒在路邊過夜。
秦京茹聽見許大茂醉醺醺的滿嘴胡話,從屋裏出來,沉着臉,一邊埋怨,一邊伸手接過愛國攙扶的許大茂,往自家屋裏拽。
徐愛國跟許大茂和馬解放,三人喝了兩斤二曲,每人差不多半斤多。
這點酒對愛國來說,壓根不在話下,如果許大茂沒率先喝醉,從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他和馬解放還能一人再喝一斤。
雪這時候停了,夜空卻黑沉,院裏下的雪,在各家屋裏窗戶透出的光亮映照下,反射出點點的白光兒。
徐慶叼着煙卷,走到院子中間,朝二弟問道:
“愛國,陳秀芳給我打電話了?”
一路走回來的徐愛國已散了酒氣,見大哥問自己,點頭道:
“大哥,那個陳秀芳說,她在東來順訂了位子,明兒中午,單獨跟你吃飯。”
“單獨?”
徐慶眉頭皺了一下,覺得有點凍,微縮起身子,抽了一口煙,心中念頭不由飛轉。
陳秀芳單獨請自己吃飯,徐慶實在想不明白爲啥?
他跟陳秀芳真沒啥聯系,陳秀芳大學畢業那年,他還在大學念書,陳秀芳工作一年後,他才和解放還有傻柱畢業。
畢業之後,一直忙工作和家裏的事情,既沒有主動查找過陳秀芳的聯系方式,也沒向旁人打聽過。
也就買摩托車那天,好巧不巧的遇見了。
僅此而已。
倘若是因爲認識,多年沒見,徐慶覺得跟陳秀芳吃頓飯,叙叙舊倒也沒啥。
畢竟曾是一個大學讀書的,還是同系同專業。
可單獨,這讓徐慶不得不琢磨一下。
轉過天一早。
徐慶出門時,經過前院,依舊沒看到三大爺早起。
昨晚上他和靜紅回來,也沒在前院聽見三大爺說話。
徐慶朝閻埠貴的屋門瞥了一眼後,哆嗦着身子,推着摩托車就出了大院。
胡同黑乎乎,地上的雪凍的發硬,踩在上面,咯吱咯吱。
一天當中,早上和晚上最冷,最凍。
徐慶穿着棉襖,棉褲,腳上蹬着棉鞋,脖子上圍着圍巾,頭上戴着帽子,雙手也戴着黑色的皮手套,全副武裝,一到胡同口,在沿街擺攤賣早點的小商販的吆喝聲中,騎上摩托車就慢悠悠地朝東單自家糧站過去。
今兒二麻子來的比平時都早,徐慶剛到糧站門口,就見二麻子蜷縮着身子,頂着羊剪絨的帽子,已等他了。
“慶子,怎麽今兒來的這麽遲,快點開門,哥們都快凍僵了。”
徐慶把糧站的門用鑰匙一打開鎖,二麻子就率先沖了進去。
“他大爺的,這狗日的天,太他媽冷了!”
二麻子發着牢騷,見呆在糧站内的四隻貓圍了上來,彎腰噴了一口嘴裏的煙,嗆走四個小家夥後,趕忙動手生起了爐子。
徐曉雅來的時候,三虎子媳婦和美娟,也才剛來,就前後腳的事。
徐慶和二麻子把爐子生着了一會兒,店裏暖和了起來。
徐曉雅解下圍巾,連同三虎子媳婦和美娟的,全都一塊放進了櫃台下面的抽屜裏。
這會兒二麻子坐在靠近爐子的桌子前,呲溜呲溜地喝着滾燙的熱茶,也不管茶葉有沒有泡開,反正先用熱水暖和肚子再說。
二麻子喝了一杯,拎起茶壺又重新倒了一杯,坐在椅子上,右手夾着煙,一邊抽,一邊用左手摸着趴在腳邊的白貓小白。
四隻貓此時全都圍着爐子,趴了一圈。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連同曉雅,三個女人也一人逗弄一個。
徐慶也在抽煙,不過是站在糧站門口。
天色已經放亮,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不少大爺大媽,一個個挎着菜籃子,争先恐後地往嘈雜的菜市場裏面進去。
徐慶抽完煙,将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撚滅,仰頭看向陰沉的天空,長長地呼了口氣。
中午時候,徐慶向靜紅,曉雅,以及三虎子媳婦和美娟,說了一聲,他出去有點事。
二麻子也想着出去上街溜達溜達,手已經把羊剪絨的帽子扣在頭上了。
馬靜紅出聲道:“麻子哥,你幹啥去,你哥們人家是去會老相好的,去東來順吃飯,伱跟着多不合适,沒見我都沒敢去嘛。”
馬靜紅這話一說,整個糧站内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
即便是爐子的火并沒有熄,但每一個人都覺得溫度低了好幾度。
二麻子怔住了,看向徐慶,又看向靜紅,茫然不已。
“慶子啥時候有相好的了?”
二麻子摘下帽子,心中滿是狐疑。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姑嫂二人,瞧出自家掌櫃的跟老闆娘在鬧别扭,想幫着打圓場。
可話到嘴邊,見馬靜紅臉色冰冷,又不知道怎麽回事,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說。
徐曉雅聽見嫂子話裏帶刺,停下手裏撥動的算盤,吓的沒敢出聲,擡起頭用眼神朝自個大哥瞥去,詢問發生啥事了。
徐慶無奈的輕歎一聲,向衆人解釋道:
“前幾天來咱們糧站的陳秀芳,她跟我一個大學畢業的,請我吃飯,老同學之間叙叙舊。”
徐慶話剛說完,馬靜紅白了自個男人一眼,嘴裏噼裏啪啦道:
“是老同學嗎?
是一個班的嗎?
是同一屆的嗎?
我怎麽記得以前我弟弟解放說,那陳秀芳比你們高一級呢?”
徐慶見媳婦生氣了,心中苦笑一聲,不禁暗道:
“女人吃起醋來,果然不一般!”
二麻子總算是明白咋回事了,站起身,笑着道:
“靜紅,你甭生氣,慶子不是那樣的人,他要是有相好的,我把我姓兒從今往後倒過來寫。”
二麻子說完,走到徐慶身邊,摟着肩膀,對馬靜紅繼續道:
“靜紅,我向你打包票,慶子要是跟那陳秀芳有一腿,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我第一個跟他沒完!”
徐曉雅趁機向自個嫂子道:“嫂子,麻子哥說的沒錯,我大哥你還信不過啊,他做事有分寸,不像咱院裏的大茂哥,我哥他才不胡來嘞。”
實際上,馬靜紅自個心裏也不相信徐慶會背着她在外面鬼混。
她就算是不信自個男人,她也對自己有信心。
好歹曾經是文工團的台柱子,在一群漂亮女同事中都是拔尖的。
她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可陳秀芳先是前幾天來了自家糧站,專門找自個男人。
昨晚上又把電話打到了家裏。
這換做任何一個女人,哪能不心生疑慮。
徐慶立在糧站門口,望着媳婦靜紅,說道:
“我不去了。”
徐慶說着,将圍巾摘下,轉身看向二麻子道:
“麻子哥,辛苦你幫我跑一趟,到東來順給陳秀芳說一聲,就說我要去庫房那邊,接收國家送過去的糧食,我今兒沒空。”
二麻子聞言,起身要走。
馬靜紅見狀,想着剛才二麻子和小姑子的話,思索了一下,擡手攔住二麻子,眼神剜了徐慶一眼。
“您老人家還是去吧!
人家要跟你叙同學情誼,咱總不能放人家鴿子不是,我可沒你想的那麽小心眼兒。”
徐慶心中苦笑一聲,你這還不小心眼?
隻不過這話,他沒敢說出口,怕激怒了媳婦。
徐慶将圍巾重新圍在脖子上,轉身出了糧站,瞧着又零星飄雪的天空,貓起身子,走着去往東來順。
東來順在王府井,與東單挨着。
這年頭沒分号,就隻有老店一家。
55年在國家的号召下,跟全聚德,六必居等一些老字号,全都變成了公私合營。
徐慶從自家糧站走過去沒多少路程。
中午飯點,上午招攬生意的廚子,已不站在東來順的店門口切羊肉了。
徐慶邁步剛走進店裏,就見陳秀芳穿着一件呢子大衣,在朝他招手了。
“徐慶,這邊。”
徐慶遠遠地點了下頭,邁步朝陳秀芳所站的包間門口過去。
進到包間,陳秀芳一臉喜色地看向徐慶道:
“昨兒給你家裏打電話,是你二弟接的,我還擔心,他忘記轉告你了。”
徐慶一邊摘着圍巾往椅背上挂,一邊道:
“陳秀芳同志,你給我家裏打電話,不管誰接,都會告訴我的,不過,往後我希望你還是别再給我家打電話了,直接上糧站找我,省的我媳婦誤會。”
陳秀芳抿嘴一笑,坐在徐慶對面道:
“怎麽,弟妹昨晚上收拾你了?”
徐慶歎氣一聲,調整了一下坐姿,搓着沒戴手套,凍的有些發紅的雙手道:
“可不嘛,咱倆多年沒見,你一通電話打到我家,也幸虧不是我媳婦接的,不然,我今兒怕是鼻青臉腫了。”
陳秀芳面含歉意道:“我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早知道,我請你和嫂子一塊過來了。”
徐慶擺手道:“嗐,也沒那麽嚴重,我瞎吹的,我媳婦明事理的人,沒覺得有啥,就是有點誤解咱倆的關系了。”
“那今兒算我給你賠不是了。”
陳秀芳正說話間,東來順的店員,将燒紅的銅鍋子端了進來。
徐慶挪了一下,讓店員方便放在桌上。
緊接着,兩個店員,端了兩盤羊肉,一碟炒羊尾,一碟羊油炒麻豆腐,一碟肉餅。
等店員走後,帶上了門,陳秀芳道:
“徐慶,一斤羊肉,再加這些,夠給你賠不是嗎?”
徐慶直接搖頭:“塞牙縫都不夠,待會再叫二斤才行。”
陳秀芳笑着道:“那沒問題,妹妹我讓你今兒敞開了吃。”
沒一會兒,銅鍋子裏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白色蒸汽,不斷冒着。
徐慶用筷子夾起兩片羊肉,一邊涮,一邊道:
“秀芳,請我吃飯有正事沒?沒的話,我就開吃了。”
陳秀芳見徐慶這麽說,收起臉上的笑容,說道:
“徐慶哥,妹妹我今兒找你,還真有事。”
徐慶把涮好的羊肉,放在調好的蘸碗裏,放下筷子道:
“我就知道,您找我,肯定不是想叙舊的,啥事,說吧。”
徐慶身子後仰,背靠在椅子上,掏出煙,用打火機點着,抽了一口,示意陳秀芳直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