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夜色幽靜。
街上沒收攤的小販還在有一聲沒一聲地吆喝,叫賣了一天,早已精疲力盡,沒了清晨出攤時的精神頭兒。
買鹵煮和火燒的早都收攤走了,剩下的,隻是些固定攤位,和零星買應季水果的小販還在堅持。
徐慶騎着二八大杠自行車,帶着媳婦靜紅,倆人買了兩顆西瓜和六顆香瓜,用網兜裝着,準備帶去醫院。
既然是看望人,禮數是不能少的。
隻是住院的是馬解放媳婦月梅。
徐慶和靜紅用不着買太貴重的東西。
到醫院後,徐慶見吳月梅并沒什麽大礙,就是懷着身孕,身體有些不好,和靜紅稍坐了片刻,便離開了。
臨走前,馬靜紅叮囑弟弟解放小心照看月梅,晚上有啥,記得找護士幫忙。
馬解放應聲點了點頭。
滿天星空下,徐慶和靜紅騎車又從醫院往自家大院返回。
路上,馬靜紅突然小聲說道:
“慶哥,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徐慶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車,右手捏着手電筒,聽見靜紅的話,微側轉身子,扭頭道:
“啥事咱回家再說呗。”
馬靜紅側身坐在自行車後座,趁着夜黑輕輕掐了一下自個男人腰間,
“我想現在告訴你。”
“那行,你說。”徐慶仍慢慢騎着車。
馬靜紅輕聲歎氣道:“我們團決定,讓我從下個月開始,不再上台演出,要求我轉業。”
徐慶捏着車閘,猛地将車子停下,回過頭看向媳婦,微微皺起眉頭。
“團裏覺得你年紀大了?”
馬靜紅嗯了一聲,臉上說不出的落寞。
徐慶翻身下車,推着自行車,與馬靜紅靜靜地走在街上。
這會兒已是晚上九點多鍾。
街上人雖然還有,但不多。
沿街改建的工地跟前,堆滿了鐵鍬和推土車等各種工具,一輛綠色的解放卡車停在跟前,示意施工重地,閑人勿進。
徐慶推着自行車,帶着靜紅繞過後,吐出嘴裏的濁氣問道:
“你怎麽想的?”
馬靜紅穿着徐慶下鄉收糧前給她買的塑料涼鞋,走在今年剛新鋪的人行道上,唉聲道:
“我沒啥想法,有想法也沒用,團裏對于我們這些歲數過三十的演員,一行都這麽要求的,要麽轉業後繼續留在團裏,從事其他方面的工作,要麽就去地方機關.單位工作。”
馬靜紅說着,情緒漸漸低落下來。
徐慶見媳婦不再說,這才出聲道:
“你想留在團裏還是轉業去地方?”
馬靜紅伸手撩了一下被夏季夜晚涼風吹到眼前的秀發,駐足道:
“還沒想好,我不想去地方,留在團裏,可團裏好多人都想留,沒人想走,麗華和紅娟,愛玲她們最近在找關系,咱家”
馬靜紅話說一半,沒再說下去。
徐慶笑着道:“咱們家怎麽了?難道讓你留在團裏辦不到?”
馬靜紅搖頭蹙眉,“不是,我是在想,我是該留在團裏,還是和曉雅一塊,往後幫你打理咱家的糧站生意。”
徐慶把自行車靠在街上的樹旁,掏出煙,用打火機點着,抽了一口,吐着煙圈道:
“靜紅,糧站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要是想繼續留在團裏,我幫你想辦法,”
馬靜紅擡頭看着愈發成熟俊朗的徐慶,眉目含情,莞爾一笑。
“慶哥,我以前是團裏的台柱子,留在團裏的可能性很大,就是我們這一轉業,要是麗華她們沒能留在團裏,我一個人留下,我不想我想跟她們在一塊。”
說話間,馬靜紅趁着四下無人,又是漆黑夜晚,踮起腳尖,朝徐慶臉上突然親了一口,然後趕緊分開,羞答答地低下頭。
不管怎麽說,改開是改開,可思想保守的觀念,并沒有因爲改開了,立馬就開放。
要是讓路上的行人瞧見,不知道他們是夫妻,免不了生出誤解和麻煩。
徐慶猝不及防被親了一口,心頭瞬間說不出的甜蜜。
徐慶和靜紅沒着急回家。
兩個人難得能有獨處的時候,自然想一起多呆一會兒。
不然,回到家,有兒子、閨女他們纏着。
再加上家裏大事小事,一大堆還等着。
回家就是想獨處說會兒話都沒機會。
回到大院是半個小時後了,徐慶與靜紅剛進前院,坐在院裏納涼的閻解成就跟于莉攔住道:
“慶子,别着急回後院啊,哥哥有個事找你。”
徐慶見閻解成這麽說,便跟靜紅站在中院,詢問啥事。
閻解成朝自個父母住的屋子看了一眼,把手裏的蒲扇扭頭遞給于莉,掏出煙,給了徐慶一根,壓低聲音道:
“慶子,你們後院的許大茂最近搞了批酒,聽說賺了一筆錢,哥哥我跟你嫂子合計,我們倆也想搞點小生意做。”
徐慶聞言,笑道:“解成哥,這好事啊,你們弄呗。”
閻解成眉頭緊鎖道:“這不我才三級工,工資不高,你嫂子于莉每個月也掙不下多少,我們倆手裏沒錢。”
徐慶聽明白了,敢情閻解成兩口子,這是想找自己借錢啊。
隻不過今天,他剛給小舅子馬解放借了五百,所以想拒絕。
可徐慶還沒張口,于莉卻插話道:
“慶子,你糧站開了大半年,咱們大院裏,就你家日子過得最好,你先給我們借點錢,等我跟解成掙了錢,立馬還你。”
徐慶沒理會于莉的話,眼神也沒瞧一眼,目光看向閻解成,搖頭道:
“解成哥,不是我不給你們借,是你們說晚了,我下鄉收糧,把錢幾乎花完了,早些時候,你們要說借,我還能給你借點。”
于莉再次插話道:“慶子,我今兒聽傻柱在院裏說,你下午還給你小舅子借了五百塊。”
徐慶沒否認,轉身朝于莉道:“是啊,我小舅子他媳婦住院,我把家底子全都給借了,我家現在一分錢都沒有,怎麽再給你們借?”
于莉頓時被噎的無話可說,眼神在徐慶和靜紅臉上不斷打量,有些不信。
但徐慶不在乎她信不信。
大院裏誰借錢,徐慶都會給,唯獨前院三大爺一家人。
徐慶是一個子都不會借。
借東西沒問題,錢,不可能。
徐慶很清楚,三大爺一大家子人,那是算計人連皮都剝的主兒。
給他們借錢,誰知道猴年馬月能還。
而于莉和閻解成這兩口子,更不用多說。
自個手裏有錢,也不舍得花,就喜歡裝窮。
總在大院裏說他們家日子最不好過。
但問題是,閻解成跟于莉,有吃有喝,衣服也穿的比誰都好。
哪像是沒錢的人。
徐慶知道要是給借了,三年五載内,甭想着能要回來。
馬靜紅此時幫徐慶說道:“于莉姐,解成哥,我慶哥剛收糧回來,糧食收下不少,就是還沒磨成面,今天我弟弟媳婦又住院,攤上這事,我們連家底子都給借了。
眼下我們家也是正急用錢的時候,我倆剛從醫院回來,路上還爲沒錢發愁呢,要不你們先借我們點,等我慶哥把收的糧食磨成面,賣出去後,我們有錢了,不但還你們的錢,也能再借錢給你們。”
馬靜紅這一番話,直接讓于莉和閻解成倆人啞口無言。
于莉心眼多,但馬靜紅不怵。
閻解成瞪着眼睛,叼着煙,偷偷朝于莉看了一眼,二人當即表示,“慶子,那啥,既然你們現在也缺錢,我們就不借了,我們手裏也沒錢,幫不了你們,要不你們去中院問問。”
閻解成拽着于莉,一轉身,就急匆匆回屋去了。
前院裏,三大爺跟三大媽在屋裏,一直沒出來。
徐慶站在前院,和靜紅相視一笑,推着車就朝自家後院回去。
閻解成跟于莉這兩口子,就得這麽治。
否則,這次要是爽快把錢給借了,那往後,依着他們的心性,一旦沾惹上,再想甩掉就難了。
閻解成好對付,于莉不一樣。
于莉是有頭腦的人,也比較強勢。
但心術不正,喜歡耍心眼,還有些勢利。
徐慶不想跟他們有瓜葛。
轉過天一早,徐慶早上帶着兒子鴻志和妹妹曉雅,一塊去糧站轉悠了一圈後。
就回大院歇着了。
一整天時間,徐慶除了在院裏陪閨女和侄子,就在家休息。
前院裏閻埠貴下午釣魚回來,聽三大媽說,徐慶一天都在家,拎着剛釣的一條草魚,就上後院,給徐慶送去。
如今,徐慶的糧站生意,做的是風生水起。
盡管閻埠貴不知道徐慶能掙多少錢,腦子裏算盤打了幾遍,都沒想出個所以然出來。
可這些日子以來,院裏衆人,沒少談及徐慶糧站生意紅火。
其他買賣可能不見得天天有人光顧。
但糧站,賣的是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糧食。
這是誰都要買的東西,也是每個人每天要吃的東西。
雖說徐慶不是大院第一個做生意的人。
可比起許大茂前些年二道販子小打小鬧的營生。
徐慶開糧站,算的上是,第一個把買賣做出規模的人。
而且還不愁沒客戶。
閻埠貴多精,把草魚交給徐慶後,笑呵呵道:
“小慶,你今兒沒去糧站照看啊。”
徐慶笑着道:“三大爺,早上過去轉了一趟,這不昨天才剛收糧回來,想好好歇兩天。”
閻埠貴坐在徐慶屋裏炕上,颔首道:“那是,下鄉辛苦,你是得好好歇歇。”
閻埠貴說完,話頭一轉道:
“小慶,你糧站那邊,我上周周末跟老易和老閻溜達過去,見買糧食的人真不少,前些天你下鄉收糧,收了不少吧?”
徐慶見這位三大爺,還向旁敲側擊,打聽他開糧站賺了多少錢,便含糊應付道:
“就跑了兩個公社,沒收下多少,頂多就往後不用幫國家代售糧食,能正兒八經地自個幹了。”
閻埠貴哦了一聲,心中念頭飛轉,暗覺徐慶半年多來,最起碼掙下了不少。
要不然,收糧哪用得着跑兩個公社。
具體掙下多少錢,閻埠貴算計不出,但心裏大概有了底兒,在徐慶屋裏稍坐半響後,一回到前院,就跟三大媽商量道:
“我看小慶開糧站是賺大錢了,咱家要不也開一個?”
三大媽停下手中整理的衣服說道:“老閻,你離退休還得幾年,咱們現在也沒啥錢,剛買了電視,拿啥開糧站?
再說了,人家小慶開糧站,那是有錢有人,人家兄弟三個,都有本事,小慶五分廠廠長不當,開了糧站,愛國接着當,豐銘也在他上班的廠裏是科長,曉雅連工作都辭了,幫着她大哥打理糧站那邊,咱們開糧站,幾個兒女,哪個能指靠的上?”
閻埠貴坐在從舊貨市場淘換的沙發上,嘬着煙,一言不發。
大院裏眼紅徐慶的,不是光他一家。
劉海中不羨慕?老易沒想法?
但他們眼羨也沒用。
他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哪能輕易說将幹了幾十年的工作辭掉,去做生意。
隻是閻埠貴盤算來盤算去,覺得不能錯失這個機會,擡手扶了一下眼鏡,悄聲說道:
“要不讓老大家開糧站?”
“解成兩口子?”三大媽轉身看向閻埠貴,“就他們倆,咱倆掏錢給開,他們可能願意,讓他們自己拿錢,壓根沒可能。”
閻埠貴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沙發上,擡頭望着挂在屋頂的燈泡,心中無奈。
他知道自個大兒子跟兒媳婦,算計起來,連他們都不放過。
而老二解放跟老三解曠,以及閨女解娣,更指望不上。
思來想去,閻埠貴最終長長歎息一聲,徹底打消了想開糧站的念頭。
而與此同時,後院裏,徐慶讓馮嬸把三大爺閻埠貴送來的魚,拿去廚房處理後,一個人坐在屋門口,一邊看着閨女和侄子在院裏玩鬧,一邊思考着媳婦靜紅轉業一事。
事兒不算大,卻也不算小。
正如靜紅所說,她估計能留在團裏,繼續工作。
要是不成,徐慶就托人找關系,反正媳婦的事情,他不可能不上心。
然而,下午時候。
馬靜紅下班一回到大院,進屋就朝徐慶道:
“慶哥,我轉業的事情,團裏決定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