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倩母親苦笑着對徐慶道:“小慶啊,别見怪,你叔叔他就這麽一個人,脾氣臭,說話也不會拐彎,直來直去的,嗓門也大,成天就隻知道摸槍帶兵,家裏的事情大大小小,自打我跟他結婚起,全靠我一個人打理。”
徐慶坐姿端正道:“阿姨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行啊,我這幾個閨女,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愛倩母親歎着氣說完,扭頭朝身邊站着的幾個閨女瞄了一眼,目光最後停在小閨女劉愛倩身上,伸手拉着愛倩,讓坐在一旁,然後看向徐慶和徐愛國道:
“小慶啊,我聽愛國說你父母不在了,知道你跟愛國你們兄妹四個都是苦命的孩子,阿姨我不是故意提這個,隻是愛倩和愛國的事情.唉,阿姨我直說了,我不是反對,可主要是你們家,沒個老人照應,我閨女要是嫁過去,我就怕她”
劉愛倩的母親話說一半,又歎氣一聲。
徐慶知道她什麽意思,說白了,還是有些不太願意。
隻是不知是出于對家底試探還是覺得小門小戶,瞧不上。
徐慶腦海中念頭飛轉,暗覺應該是怕自家沒錢。
畢竟沒哪個當父母的能舍得讓自家閨女嫁給窮光蛋,一輩子吃虧受罪。
至于講究門當戶對這方面,應該沒啥看法。
這才剛建國多少年,往年倒個三十年,戰争時期,劉愛倩她家不也是窮的家徒四壁。
真要是大戶人家,想來應該在知曉自個二弟和愛倩當初開始交往時,就直接拒絕。
更何況這年頭,誰講究門當戶對,豈不是跟剛剛結束的‘十年’變天唱反調。
依着劉愛倩一家的情況,這種低級的錯誤,應該是不會犯的。
更不用說還是在子女問題這件事上。
徐慶思索後便直接道:“阿姨,這您放心,我父母的确不在世了,但有我媳婦和我妹妹,愛倩過了門,肯定不會讓她吃虧,以後就是我妹妹出嫁,那也絕不會說讓你閨女愛倩在我們家遭罪,這一點,我可以向您保證。”
徐慶說完,緊接着看了身旁的二弟一眼,回頭朝劉愛倩的母親說道:
“阿姨,我二弟在我們紅星軋鋼廠的總廠工作,他目前什麽崗位,您之前應該聽說過,我前些年讓他和我三弟,妹妹全都讀完大學,爲的就是以後他們各自成家後,别讓老婆孩子跟着受苦,你家愛倩嫁到我們家,您放一百個心!”
徐慶說着,伸手将身上準備的兩百塊錢掏了出來,放在劉愛倩母親面前,“阿姨,兩百的彩禮,您覺得成嗎?”
劉愛倩母親見徐慶一下拿出兩百彩禮,整個人頓時驚愕不已。
這年月裏,尋常普通人家結婚的彩禮,縱然是稍微漲了點,可還沒聽說超過一百的。
而住在城裏的幹部子弟結婚,彩禮撐死了也就兩百塊頂天了。
當然也有個别情況,彩禮給的很多。
但徐慶給的這個數目,并不遜色于那些高幹子弟家出的。
劉愛倩母親以及劉愛倩的幾個姐姐,望着朱漆茶幾上的兩百彩禮,各自心中暗暗思索起來。
徐慶繼而又道:“阿姨,您要是嫌少,那您跟我叔叔商量個數,我們家絕不還。”
徐慶今天臨出門時,身上揣了四百塊彩禮,清楚愛倩是高幹家庭出身,就沒按照普通人家的彩禮準備。
不過他也沒一下全都把四百塊拿出來。
要是兩百塊能敲定,最好,何必再多掏。
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是徐慶在許大茂今年重操舊業,搗騰二道販子營生後,把這些年積攢的糧票,油票分好幾次交給許大茂,陸陸續續換成錢的。
但也并非四百塊都是,這其中還有徐慶上個月的工資,以及家裏節省出來的錢。
徐慶有‘一分爲二’的能力,家裏的米面油菜啥的,徐慶每周周末,得空兒就自己去買,把買到的東西用能力一分,用的錢就少了,自然能攢下積蓄。
更甭說徐慶手上還有父母去世,一直沒怎麽動的撫恤金。
今天别說四百,就是劉愛倩家要六百塊的彩禮,他也照樣能拿的出。
隻是之後給愛國結婚操辦方面,就要緊張了。
可不管怎麽說,今兒得先給二弟愛國把親事訂下來,不然哪有之後。
劉愛倩母親聽見徐慶的話,心中的疑慮算是打消了。
能掏出兩百塊彩禮,眼皮都沒眨一下,還說要是嫌少,能再加。
劉愛倩母親自然明白,徐慶一家的條件,是真挺不錯的,閨女嫁過去,不用擔心過節衣縮食的苦日子,臉上露出笑容道:
“小慶,你和愛國先坐一下,喝點茶,我去給家裏的保姆說一聲,讓晚飯多炒幾道好菜,你倆就留在家裏吃個飯。”
徐慶聞言,心中一喜,知道劉海倩母親這是松口了,答應了二弟跟愛倩的訂親,瞬間也長舒了一口氣。
徐愛國剛才一直戰戰兢兢,怕事情不成,泡湯,此時也聽出了準丈母娘話裏的意思,滿懷感激地看向自個大哥,同時又把緊繃的思緒和懸着的心放下,轉身朝坐在對面的對象愛倩,倆人深情地注視對象。
他們倆的事情定下來了,肚子裏的孩子也能保住,更沒鬧出難看出來,心中高興不已。
徐慶和愛國在劉愛倩家吃晚飯期間,算是見識到了高幹家庭的夥食。
真是不一樣,雞鴨魚肉都有,别看這年月肉缺,尋常人家想吃,得擠破腦袋去搶着在國營商店,供銷社,百貨大樓那些地方買。
但像這種爲建國有功的家庭,國家讓他們享受特殊待遇,想吃啥都能吃上。
人家用命換來的好日子,吃好點也是理所應當的。
徐慶和愛國在劉愛倩家吃過晚飯,又稍坐了半響,快晚上十點時,才離開。
路上,漆黑的夜空飄起了雪,徐愛國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雙手展開,滿心歡快,不顧寒風将雪片吹進嘴裏,呼吸急促地大聲道:
“大哥,今天多虧有你在,不然我跟愛倩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愛倩說,明晚上我們倆請你和我嫂子還有豐銘,曉雅,咱們一家子人去外面下館子去。”
徐慶雙手捏着冰冷的自行車把,微微側身回頭道:
“你倆這幾天可别瞎胡鬧,老老實實都在家呆着,今天給你們把親訂了,結婚的日子也選好了,趕緊準備結婚的事情。”
徐愛國把伸展開的雙手放下,嗯聲道:“那我聽大哥的,明天我給愛倩打電話,給她說一聲。”
今晚的雪下的又大又猛,當徐慶騎車和愛國回到自家大院裏,倆人已經成雪人了。
馬靜紅和曉雅以及豐銘三人從屋裏跑出,見二人渾身全是雪,又驚又心疼,靜紅忙一邊和曉雅拍,一邊讓豐銘進屋将雞毛撣子和掃炕的笤帚拿出來。
馬靜紅一邊拍着自個男人身上的雪,一邊趕忙問道:
“慶哥,愛國的事情,怎麽樣了?”
徐慶彎着腰,也拍着自己身上的雪道:“親訂下了,彩禮收了兩百,算沒多要,結婚的日子也定在了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
一旁的徐曉雅聽見大哥的話,用手拍着愛國背上的雪,俏臉露笑道:
“二哥,這下高興了吧?”
徐愛國憨憨一笑,擡手朝妹妹的腦袋瓜敲了一下,“都敢拿你二哥我逗悶子。”
徐曉雅還是未出閣的姑娘,伸出舌頭朝自個二哥吐了一下,俏皮道:
“二哥,等明年你孩子出生了,你看我怎麽欺負他。”
徐豐銘左手拿着掃炕的笤帚,右手捏着雞毛撣子,從屋裏出來,把笤帚遞給嫂子靜紅後,用雞毛撣子撣着徐愛國身上的雪,呲牙嘿笑道:
“二哥,我老早就猜到你跟大哥肯定是給你把親訂下了,八點多那會兒還沒回來,一準是被留下吃飯了,你猜怎麽着,咱妹妹非說不是,說我二嫂她家裏爲難你和大哥了。”
徐曉雅眼神白了豐銘一眼,“三哥,就你話多!”
徐豐銘一臉無所謂,捏着雞毛撣子繼續幫愛國掃雪。
兩三分鍾後,徐慶和愛國身上的雪被掃幹淨,跺了跺腳,就帶着弟弟妹妹和媳婦靜紅進了屋。
屋門一關,徐慶把手套和圍巾摘下,坐在搭在前屋的爐子跟前,和愛國一邊捧着靜紅倒了熱水的茶缸,一邊烤火。
熱炕上,徐鴻志這小家夥早呼呼地睡着了,人小啥事不用操心,在家吃完晚飯,又吃了一個烤紅薯後,就骨碌鑽進被窩,趴在炕上看了一會兒連環畫睡覺了。
馬靜紅扭頭瞧了兒子一眼,伸手将被子給掖了掖,坐在炕沿上小聲道:
“慶哥,愛國結婚在小年那天的話,今天大寒,滿打滿算,也就半個月多的時間,太趕了點兒。”
徐慶喝了一口茶缸裏的熱水,看向二弟,壓低聲音道:
“愛情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不早點讓他倆完婚不成,要是拖到明年開春,到時候親戚朋友和街坊四鄰看到,對他們倆影響不好。”
馬靜紅覺得也是,點了點頭,半響後道:
“那從明天起,我就和曉雅給愛國趕身新衣服,再準備納喜被和褥子。”
徐慶嗯了一聲,把手裏的茶缸放在爐蓋上,接過三弟豐銘遞的煙,點着火,抽了兩口道:
“是得趕緊點,該通知的親朋好友得抓緊時間通知到。”徐慶擡頭朝徐愛國道:“你明天就給總廠你那些同事說一聲。”
“家裏這邊,豐銘你明天中午抽空給鄉下的爺爺奶奶和二爸他們拍封電報,等臘月二十号,雇輛車,把他們接城裏來。”
徐豐銘手裏夾着煙道:“好的大哥,明天我就去趟郵局。”
屋外院裏,雪仍未停,在寒風的呼嘯聲中,從漆黑的夜幕不斷飄落。
清晨一早,徐慶起床後,見同住在後院裏的許大茂今兒醒的很早,已站在院裏抽起了煙,便在剛剛微亮的天色下,踩着院裏地面厚厚一層雪走了過去。
“大茂哥,有個事,得麻煩你幫我留意一下。”
許大茂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呢子大衣,也不知是從誰手裏淘換來的,嘬着煙道:
“慶子,啥事?你盡管說。”
徐慶便道:“大茂哥,我二弟小年那天要結婚,你幫我打問打問咱們大院不太遠的胡同,哪個大院裏有房子出租,價錢不是問題,要是有那種小獨院最好,咱這跟前的就算了,我讓豐銘去問問。”
許大茂聽見徐慶的話,驚訝之餘,臉上布滿喜色道:“喲,慶子,愛國結婚還是豐銘結婚,前些日子,我可聽咱們院的人說,你去老莫給豐銘訂親了,剛才我是不是聽茬了?”
徐慶搖頭,“大茂哥,是愛國,不是豐銘,豐銘昨晚上我問了,他說不着急,等明年立秋之後。”
許大茂一臉疑問,伸手撓着頭道:“愛國?他啥時候訂親的,我怎麽沒聽你說過,咱們院也沒人給我提過這茬,愛國他對象誰家姑娘,來過咱們大院沒?”
徐慶抽着煙道:“大茂哥,你先别問我了,先幫我把房子找到再說。”
許大茂皺眉嘬了兩口煙,“那成,不就房子的事情嘛,包在哥哥我身上。”
許大茂說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還是忍不住又問道:“慶子,愛國結婚怎麽這麽急?等過完年,天氣暖和了,不行嗎?”
“不行!”
許大茂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不過臉上露出壞笑道:“慶子,愛國這麽猴急的結婚,這可不像他啊。”
徐慶笑着朝許大茂道:“大茂哥,我二弟再猴急,也比不上你,當年你沒結婚那陣,八字沒一撇就敢.”
許大茂知道徐慶接下來要說什麽,忙擡手制止道:“慶子,嘚,咱就此打住,哥哥我好漢不提當年勇,那些事都過去了,咱不提,愛國婚房的事情,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徐慶站在冰冷的院裏,跟許大茂把正事說完,閑聊了兩句就趕緊回屋暖和了。
五天後,周末,天晴無雪,空氣幹冷的令人難受,高懸在天上的太陽也沒一點暖意。
許大茂向徐慶說道:
“慶子,前幾天我幫你打問過了,咱們這一片,有兩個大院裏有空房子,不過都隻有一間,房子也比較小,就跟你家那小屋差不多大,原來是放雜物的,住人沒問題,就是沒廚房,做飯得在屋門口砌個竈台。”
徐慶直接打住道:“大茂哥,那不成,屋子太小,不能做飯我要它幹啥,再說那種小屋,咱們院又不是沒有,中院傻柱哥家,雨水出嫁前住的那個小屋,不一直閑着,我何必讓你在外面找。”
許大茂身子縮着道:“那就隻剩下要價很高的小獨院了,三間瓦房,院子不大,這個數。”
許大茂把手撐開,放在徐慶面前,“一個月,三個五。”
“十五塊?”
“嗯。”
許大茂點頭道。
徐慶看向許大茂不言語,許大茂忙道:“慶子,别這麽看哥哥我,這價是房主家說的,哥哥我中間啥都沒搞。”
“大茂哥,你覺得有的談嗎?”
“應該有,我問過旁邊幾家人,說那小院空了兩年多,沒人願意租,都覺得價格貴的離譜。”
徐慶思索着許大茂的話,片刻後道:“大茂哥,那這樣,待會愛國回來,我和他跟你過去瞅瞅。”
許大茂叼着煙道:“成啊,哥哥我最近手頭也沒啥搗騰的,閑着也是閑着,那就等愛國回來,你領你倆過去瞅瞅。”
下午兩點半,徐愛國和徐豐銘騎着自行車回來了,徐慶上午沒跟着去買家具,便問道:
“豐銘,你和愛國家具看的怎麽樣?”
徐豐銘累着坐在前屋桌子前,抓起搪瓷茶缸,先猛灌了一肚子熱水,才道:“看了不少,現在的新家具做的花樣挺多,比當年你跟我嫂子結婚的時候,多了不知道多少,就是價格不便宜,我二哥拉着我又跑了趟舊家具那邊,那裏的便宜,有不少是以前的老物件,就是太舊,結婚不合适,不過我瞧着挺有意思,我自個準備買幾件。”
徐慶見三弟嘴裏聽不見一句有用的,轉身看向二弟道:
“愛國,你這是結婚,舊家具就算了,結婚得用新的,錢這方面,你别擔心,有大哥跟你嫂子在,咱該置辦的就置辦,你歇會兒跟我和大茂哥去看房子去,家具的事情,讓豐銘等你解放哥和吳月梅來了,讓他們去幫你買。”
馬靜紅坐在炕上和小姑子納着喜被,附和道:“愛國,聽你大哥的話,我弟弟來了,我讓他和豐銘幫你去置辦家具,人一輩子就結一次婚,哪能用舊的,你不嫌,你媳婦不嫌?”
徐愛國看向大哥徐慶,又扭頭看向嫂子靜紅道:
“其實我覺得,結過婚就是過日子,舊家具還是新家具,都一樣用,沒啥區别。”
馬靜紅把針線放在滑溜溜的龍鳳呈祥的大紅被面上,笑着道:“愛國,你覺得一樣,你媳婦,你丈母娘跟你老丈人,他們可不一定那麽覺得。”
徐愛國不說話了,前來幫忙的三大媽和一大媽倆人道:
“愛國,我們要是你丈母娘,上你家,瞧見你一屋子的舊家具,非把你媳婦領回去不可,你聽嫂子和你大哥的話,在這件事上,别拗性子,錢是得省着點花,但這上面可不是省的地方。”
徐愛國仍舊低着頭不言語。
道理他都懂,但一想到,前幾天彩禮給了兩百塊,這幾日以來,雜七雜八啥都還沒怎麽買,就又出去了不少錢。
家裏日子是好過,可他這一結婚,不是跟同住在後院的劉光福一樣了,能把自家掏空。
而就在徐愛國一臉愁苦之際,許大茂走進屋道:
“慶子,愛國,咱們現在動身,我瞧着今兒天氣不怎麽好,剛才收音機的廣播裏說,今兒有雪,咱們早點去早點回。”
徐慶站起身,朝二弟拍了拍,“愛國,先别想家具的事情了,咱們去看房子。”
徐愛國默默不語地跟在大哥身後出了屋,推着豐銘的自行車,三個人一同朝大院外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