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鍾的四九城,豔陽高照。
太陽挺大,高懸在湛藍無雲的天空之中。
徐慶推車出了大院,站在胡同邁腿跨過黑漆面橫梁,騎上車一出胡同,就朝大街上拐。
今天中秋,整個四九城都沉寂在節日的熱鬧氣氛當中。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一個個精神奕奕,出門拜訪親朋好友,單位領導,不能說全都是,可也差不多。
在這年月裏,沒有人能掙到大錢,除了努力工作,每個月能拿到固定工資之外,再也沒其他來錢的門道。
但人情味濃,所有人也都沒一門心思地奔着錢而奮鬥。
一顆紅心,向G命事業。
這便是這年頭的風氣。
徐慶騎着自行車剛出自家大院沒二十分鍾,五分廠保衛科科長馮文軍,拎着兩盒從國營商店買的五仁月餅,走進了徐慶家所在大院的胡同。
今兒前來,自然是趁着過節,給徐慶送的。
兩盒月餅,他自己一盒,另外一盒則是代表孫德友,送給徐慶的。
徐慶是五分廠的正廠長,馮文軍作爲下屬,聊表心意的同時,更是想保全他的科長位置。
隻是前院裏的閻埠貴正捏着三大媽剛烙的月餅在院裏逗着孫女,瞧見馮文軍這個陌生人,頓時直起身子,一臉警惕道:
“這位同志,您找誰?”
“大爺,您好!”馮文軍表現的很有禮貌,面帶笑意地掏出一根煙,遞向閻埠貴道:“我是紅星第五軋鋼廠的保衛科科長馮文軍,請問您院裏是不是住着我們廠的徐廠長?”
“哦,找小慶的啊,對,沒錯,他是我們大院的,就住在後院。”
閻埠貴對馮文軍說道,伸手接過遞到眼前的煙,頓時心中對這個素未謀面的來人,印象頗爲不錯。
馮文軍道謝一聲,拎着右手中的兩盒月餅,就直徑朝後院走去。
後院裏,二大爺劉海中站在屋門口,一邊抽煙,一邊吃着二兒媳婦剛遞給他的熱乎月餅。
突然瞧見馮文軍,眉頭一鎖,眼神直勾勾地瞅着進了徐慶家,才意識到,來人估計是給徐慶送禮的。
頓時心頭有些羨慕。
而這時,劉光天捏着月餅,一邊嚼一邊從自個爸媽的屋裏掀開門簾走出,站在劉海中身邊道:
“爸,剛才去徐慶家的那人誰啊?怎麽以前沒在咱們院見過?”
劉海中眼神朝自個二兒子一瞥,搖頭道:
“我也沒見過,不過那人手裏拿着月餅,像是專門過來給徐慶送的。”
劉光天哼哧一聲,“徐慶那小子才剛當廠長沒幾個月,這就有人攆上門給送禮,架子真夠大的。”
劉海中對兒子的話沒理睬,心中默然,這哪是徐慶架子大,這是人家有本事!
剛三十出頭,就成了一廠之長,今兒八月十五。有人前來給送禮,這不是正常的事?
再看眼前自個兒子,簡直就是爛泥糊不上牆,沒一點能力也就算了,還不知道加把勁,好好努力,就知道成天從他這個當老子的身上掏騰,沒一丁點出息。
劉海中頓覺心頭堵得慌,手裏的月餅,更沒心思再吃。
徐慶家,馮文軍沒瞧見他心裏念叨的徐廠長,不禁有些失望。
不過他在五分廠見過時常找王民生副廠長的徐愛國,知道是徐慶弟弟,更知道是在總廠工作,忙笑着道:
“愛國同志,我是五分廠的科長馮文軍,今兒不八月節嘛,我們分廠的孫主任讓我帶兩盒月餅,給我們徐廠長送來。
馮文軍說完,把兩盒月餅遞給徐愛國,然後忙從身上掏出煙,向徐愛國遞了一根。
愛國不抽煙,擺着手道:
“馮科長,我不好這口,你自己抽吧。”
而那兩盒月餅,愛國則也沒着急收下。
這是馮文軍送給自個大哥的,他不好做主,便給大嫂靜紅說了一聲。
馬靜紅聞言,停下手裏的活兒,走出廚房,讓愛國給馮文軍沏茶,面朝馮文軍道:
“馮科長,你來的不湊巧,你廠長他出去了,要不伱坐會兒,等等?”
馮文軍嗯了一聲,坐在炕沿上,接過徐愛國沏的茶,又接過馬靜紅讓小姑子徐曉雅端出來的月餅。
有些受寵若驚。
他是來送禮的,結果卻受到徐廠長一家人熱情招待,趕緊站起身,連忙道謝。
而這會兒,二麻子騎着自行車,與周平泰和王德全三人結伴,也來了徐慶家。
三人各自都拎着自家烙的月餅。
徐慶縱然人不在紅星第三軋鋼廠了,但二麻子三人,心裏還記着。
不管怎麽說,徐慶當年進廠上班,就是在三廠,就是跟他們一個車間。
而如今,徐慶成了五分廠的一把手,他們三個自不會斷了跟徐慶的來往。
往後要是有啥事,還想着找已經飛黃騰達的昔日工友幫幫忙。
雖說徐慶去了五分廠當廠長,可他們在三廠有啥事,徐慶打通電話,還是能幫忙解決的。
誰讓三廠和五分廠屬于總廠下設的兩個兄弟單位。
但二麻子三人前腳剛進到徐慶家,剛跟馮文軍打了聲招呼,相互認識了一下。
結果,曾與徐慶同爲三廠乾部,同在一個辦公室工作多年的魏勝利,錢兵,田中清,陳國棟,四人陸續也騎着車,拿着月餅,前來找徐慶了。
一下子,大院湧進不少人。
院裏衆人看到來人一個個騎車全都去了後院,全都是找徐慶的,震驚不已,眼紅不已。
除了馮文軍外,其餘三廠過來的,大院裏的人算是都認識。
畢竟徐慶結婚,給兒子過滿月,二麻子和錢兵他們都曾來過大院。
閻埠貴站在前院院裏,伸手扶着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朝中院過來的易中海道:
“老易,瞧見沒,小慶今天家裏真夠熱鬧的,他管的五分廠有人來,你們三廠更是來了不少人。”
易中海身穿灰色半袖,胳膊曬得黝黑,叼着煙卷,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因爲事實确實是如此,住在中院,二麻子和錢兵幾人,從中院經過進的後院,又不是沒瞧見。
不光他看到了,中院的其他人,也看到了。
但能說什麽?
徐慶是院裏頂有本事的人,他跟大院衆人可都有目共睹。
隻不過這會兒,徐慶家裏人一多,使得馬靜紅和徐曉雅烙的月餅,幾乎全都用來招待來人了。
二麻子是一點不見外,抓起一枚剛烙熟就被端出來的月餅,也不顧燙手,坐在炕沿上直接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最開始跟徐慶在三車間是稱兄道弟摟肩膀的,壓根沒覺得徐慶當了五分廠的廠長,就不能繼續如此。
在二麻子眼中,徐慶甭說當了分廠的廠長,就是當了總廠的廠長,那也是他哥們兒。
而徐慶家,他來的次數不少,每年都來,即便是徐慶當年還單身,沒娶馬靜紅之前,他都帶着兒子和媳婦來過。
至于愛國和豐銘還有曉雅,他和陳小娟結婚的時候,徐慶還帶着他們,上過他家,參加了他的婚禮。
十幾年的交往下來,在二麻子心中,他和徐慶的關系,早已鐵的沒話說。
再者,愛國也在三車間待過,他也熟悉。
二麻子咬了一口月餅,嗯嗯道:“靜紅,您這月餅做的忒好吃了,我媳婦那手藝可比不上你的,她搞得,唉.幸虧有我媽幫襯,不然我都不好意思給你和慶子拿來。”
王德全眼神瞥了二麻子一眼,以爲二麻子是在恭維。
将剛才愛國遞的月餅,嘗了一口,眼前猛然一亮,用胳膊戳了一下周平泰道:
“小周你嘗嘗,靜紅的手藝,真是不錯。”
而此時,二麻子已經吃完手裏的最後一口月餅,把掉落在手心裏的碎屑,也塞進嘴裏,一邊嚼着,一邊扭頭看向一旁有些拘謹的馮文軍,心中不由地萌生出了一絲優越感。
覺得馮文軍在五分廠當科長怎麽了?他就算是乾部身份,可慶子跟他的關系,肯定沒跟自己鐵。
頓時愈發的有些得意,伸手掏出沒把的八分錢經濟煙,遞給徐豐銘一根,閑聊道:
“豐銘,你最近在你單位怎麽樣?”
徐豐銘接過二麻子的煙,直接含在嘴角,笑嘻嘻道:
“還行,快升科長了。”
二麻子一聽這話,瞬間就愣住了,手中劃着的火柴忘記點叼在嘴角的煙,吃驚道:
“豐銘,今兒是八月十五,但你可别拿哥哥我逗悶子,你這才工作幾年,這就要升科長?”
徐豐銘點着頭,“是真的,不信待會我大哥回來,你問他。”
二麻子心中瞬間驚濤駭浪,右手的火柴燙了手指,忙撂在地上,甩着手,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徐豐銘。
瞧見豐銘真不是開玩笑,頓時哎呦一聲,用手撓着頭發,翹起二郎腿,重新從火柴盒裏掏出火柴,劃着點煙道:
“嘿,豐銘,你小子可以啊,在你單位這升遷速度,都快趕上你大哥慶子了。”
王德全和周平泰二人點着頭,一緻同意二麻子的話。
錢兵和田中清,魏勝利,陳國棟,則因爲比起二麻子他們,來徐慶家的次數少,對豐銘和愛國以及曉雅并不很熟絡。
就沒說話,但心中也着實驚了一跳。
而馮文軍,今天是頭一次來,則更不熟悉,一臉茫然,可瞧見其他幾人臉上的吃驚之情,也被驚吓到了。
很顯然,這位徐廠長的三弟,不比在總廠的愛國差。
而與此同時。
徐慶才騎車來到老丈人家,對于自家屋裏來了不少人,渾然不知。
馬國華見女婿來了,臉上露出笑容,忙掀開門簾讓進屋,招呼在廚房的馬解放給徐慶沏茶。
馬解放今兒在家幫母親和媳婦吳月梅一塊做月餅,從廚房探出頭,朝徐慶呲牙一笑道:
“姐夫,我就知道你今兒會來。”
徐慶望了一眼小舅子,把自行車上摘下的月餅,放在了茶幾上。
馬國華給徐慶一根煙,沒問閨女靜紅怎麽沒跟着來,卻問道:
“我外孫子你怎麽不帶來。”
徐慶道:“我待會還得去我師父家那邊送月餅,就沒讓跟着。”
馬國華颔首坐在沙發上,讓徐慶也坐下,然後道:
“那正好,小慶你待會去看你師父,幫我把這五副中藥順便給帶過去,你師父身體最近不舒服。”
馬國華說着,擡手從一個小櫃子裏拿出五包牛皮紙包裹的藥材,放在徐慶面前。
“爸,這什麽時候的事?我師父他生病了?嚴重嗎?”
徐慶臉上露出一絲焦急。
馬國華擺手道:“不是生病,我跟你師父認識了快一輩子,他幾十年來,幾乎沒生過病,就連感冒都很少,隻是最近這段時間,天氣太熱,廠裏最近不是整頓,上周在車間大中午忙着趕工,中暑了,我托人給配了這幾包藥,本來打算明兒到廠裏交給他,既然你今天去他那邊,就給帶去吧。”
徐慶聞言,點了點頭,将那五包藥拎在手中,稍坐了一小會兒,就趕緊騎車去師父家。
盡管徐慶如今當了廠長,可在他心中,老張永遠是自己師父。
别說隻跟着學了大半年徒,哪怕是一個月,那也是師父。
徐慶自行車蹬的飛快,平時半個多小時才能到師父老張家,今天沒十五分鍾就到了。
一進大院,徐慶把自行車往師父家的屋門口一停,将自行車車把上的月餅和那五包中藥,直接一拎,掀開門簾,朝師父家進去。
“師父。”
徐慶一進屋就朝老張喊道。
老張坐在炕沿上正抽煙,見徐慶來了,忙起身下炕,強打起精神,臉上擠出笑容,笑呵呵道:
“臭小子,我剛才剛跟你師娘念叨你,你這就來了。”
徐慶憨笑一聲,“師父,今兒中秋嘛,我哪能不來。”
老張手背在身後,聽見徐慶的話,心裏很是高興。
他知道隻要是逢年過節,自己這個關門弟子,絕對會來家看自己。
拉着徐慶坐在炕上,老張轉身朝在廚房忙碌的老婆子喊道:
“小慶來了,别忙着烙月餅了,先給我徒弟倒水!”
老張說完,回過頭看着徐慶,渾濁的雙眼打量一番,見徐慶精神頭十足,笑着道:
“臭小子,我可聽說了,你在五分廠剛上任一個月,就幹的很不錯,從總廠給五分廠弄了不少好東西。”
徐慶憨笑地撓頭道:“師父,我這不是沒法子,五分廠我接手了,總不能就用原來的爛攤子将就不是。”
老張嘬了一口煙,颔首道:“是這麽個理兒,你好好幹,當了廠長,别心浮氣躁,不管幹啥事都沉下性子,慢慢來,千萬别給師父我丢臉,抹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