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時,徐慶向廠裏請了假,他計劃動身去鄉下找三弟豐銘,順帶再回一趟老家,看望看望爺爺奶奶。
去年過年前後,爺爺跟奶奶沒進城,小鴻志滿月他們也沒來,一方面年事已高,身子骨經不起折騰。
另一方面是鄉下一開春就忙了起來,閑暇時間隻有冬季一小段時日,其餘一年到頭,都有事情要做。
這可不比城裏,城裏的人,隻需要在工作日上班,其餘時候,都能休息,但農村地裏的事情那麽多,農活一年忙到頭也幹不完,誰能休息,誰敢休息?
值得一提的是,爺爺跟奶奶收到了徐慶之前郵寄回去的照片,他們見着了曾孫。
雖然是通過照片瞧見了,但是兩位老人還是難掩激動,不但讓徐廣進寫了一封回信,更是讓村裏來城裏的人,給徐慶捎帶了兩大包的東西。
當然,徐豐銘寫的回信更早,其實徐慶在郵局将照片郵寄出去沒多久,徐豐銘的回信就送到了大院。
厚厚一封,足足三頁,小丫頭在讀信時,瞧見第一頁全都是寫關于小鴻志的,對她是隻字未提,竟有些小吃醋,好在第二頁開始,她就看到自個三哥說道起了她,俏臉上這才笑逐顔開。
徐慶要下鄉,小丫頭從國營商店下班時,特意給自個三哥買了一條煙,明兒一早,好讓大哥給帶去。
徐豐銘小時候雖說沒少跟她打鬧,也沒少惹她生氣,可他們的感情,在打打鬧鬧中,并沒有疏遠,反而更加要好。
不管怎麽說,一家人,親兄妹,小丫頭對自個三哥,還是一直很挂念的。
而徐豐銘也挺疼她,去年回城探親,可特意帶了小丫頭最喜歡吃的蘋果。
翌日,徐慶清早在家吃了早飯,然後拎着徐豐銘的高中書籍,以及給三弟和爺爺奶奶買的東西,還有小丫頭和愛國準備的禮物,走出大院,在胡同口坐上雇的汽車,朝鄉下過去。
汽車出了四九城,便隻能在土路上前行,随之就是不斷的颠簸,徐慶坐在司機師傅的旁邊,望着窗外漫天飛揚的塵土,默默不語。
城裏跟城外簡直就是兩個天地,城裏的闆車,驢拉車最近這一兩年裏,已經不多見了,而城外,卻仍是很多。
一直到下午四點多鍾,徐慶才到了三弟插隊的公社大院門口,路上走的比較慢,前兩日剛下了一場大雨,路面泥濘難行,還有一段路被沖垮,幸好有人在修,雖然耽誤了不少時間,但好歹是順利到了。
徐慶向公社大院的人出示了工作證後,汽車這才得以開進去。
隻是徐慶沒見着三弟豐銘,向公社接待人員詢問之後,才知道,豐銘今兒一早就去地裏幹活了,得晚上六七點鍾才能回來。
徐慶隻好先暫時住在公社安排的老房子裏,等三弟回來。
因爲徐慶曾來這裏看過豐銘,所以這裏的人,對徐慶這個從城裏來的陌生人,算是有點印象。
隐約記得,好像是下鄉來插隊的徐豐銘大哥,但也沒人主動跟徐慶說話。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就公社門口幾個還沒到上學年齡的小孩,瞅見汽車上下來的人,一個個好奇地伸長脖子,轉動烏溜溜的眼珠,朝徐慶不斷打量。
徐慶扭頭朝那幾個小孩笑了笑。
然而,那幾個小孩,沒一個怕生,仍舊瞪着眼睛看徐慶。
徐慶沒介意,農村的孩子就這樣,不怕生人,年紀稍微大點的,都敢主動跟人攀談。
這時候,跟豐銘同住一個屋,也是來插隊的李貴虎,扛着一柄鋤頭,穿着一條寬松的軍綠色褲子,腳上蹬着一雙布鞋,叼着一根報紙卷的旱煙,從公社大院外回來了。
“哎呦,這誰啊,是豐銘大哥嗎?”
李貴虎一回到公社,看到站在院裏的徐慶,走近一瞧,頓時臉上露出喜色。
“徐慶哥,真是你啊,來看豐銘的?”
徐慶嗯了一聲,掏出身上的牡丹煙,遞給李貴虎一根道:
“好久不見啊。”
“可不嘛。”
李貴虎一邊說,一邊放下肩上的鋤頭,接過徐慶遞的牡丹煙,湊到鼻子底下狠狠地嗅了一口,然後夾在耳朵後面,拉着徐慶道:
“走,徐慶哥,上我跟豐銘屋裏喝水去。”
徐慶跟在後面,進了李貴虎和徐豐銘住的屋子。
屋子裏的擺設沒幾樣,一張老舊的木頭桌子,四把椅子,外加兩個暖水壺,兩個大搪瓷茶缸,一個煤油燈,以及一把雞毛撣子。
除此之外,就剩下土炕上的兩床鋪蓋卷,以及搪瓷臉盆。
“徐慶哥,你随便坐,我給你倒水去。”
李貴虎叼着嘴角的煙卷,抓起暖水瓶,晃了晃,感覺裏面沒多少熱水,便重新拎起另外一個,給徐慶倒了一搪瓷茶缸熱水,又給他自個也倒了一茶缸,随之從他的鋪蓋卷底下,拿出一小包用報紙包裹的高碎(茶葉),用食指和大拇指撚了兩小嘬兒,分别灑進搪瓷缸裏,端到徐慶面前道:
“徐慶哥,這裏沒啥好茶葉,我就還剩點高碎,還是上上個月,讓人進城捎的。”
徐慶抽着煙道:“沒事,白開水就成,我很少喝茶。”
李貴虎見徐慶沒嫌棄,端起茶缸,以茶代酒跟徐慶碰了一下,不顧燙嘴,呲溜地喝了一大口,道:
“今天我跟豐銘一早下地幹活,累死人了,要不是我昨晚上感冒,估計都不能這麽早回來。”
徐慶端着茶缸問道:“那豐銘得很晚才能回來?”
“是啊,最近任務重,我們這些插隊的,都沒得歇,全都要幹活,太陽不落山,壓根甭想回來。”
徐慶哦了一聲,點點頭,然後又問道:
“我三弟最近表現怎麽樣?”
“好啊,昨兒晚上,我們公社書記都點名表揚他了!”
“表揚?”
“嗯,”李貴虎把旱煙抽完後,将耳朵上别的牡丹煙點着,抽着道:“豐銘前幾日夜裏,帶我們插隊這幫人,把地裏偷吃莊稼的兔子抓了十好幾隻,不但除了害,還改善了我們的生活水平,那兔皮又上交上去,能換錢,可不就受表揚了。”
徐慶聞言,明白了三弟爲啥會受表揚,同時也明白李貴虎爲啥感冒。
“對了,徐慶哥,伱來的可真是時候,今晚上能趕上吃兔肉。”
徐慶笑着點點頭,隻是他并非專程前來吃兔肉的,三弟上大學的事情,他得打點一下。
畢竟豐銘跟愛國和小丫頭的情況,不一樣。
愛國在廠裏上班,身爲大哥的他在廠裏當乾部,是一級辦事員,二弟從廠裏推薦去上學,可以說沒任何問題。
小丫頭是在國營商店工作,而徐慶跟國營商店的劉治國主任關系不錯,這也沒啥懸念。
隻有豐銘,在下鄉插隊,徐慶不得不上上心。
晚上天色擦黑,徐慶仍沒見三弟回來,直到明月懸挂在夜空當中,繁星也露出了頭,灰頭土臉的徐豐銘,才同一幫年紀相逢的青年男女,一個個扛着鋤頭或手拿鐮刀,連說帶笑的回來了。
當徐豐銘擡頭瞧見自個大哥來公社後,立馬快步跑到徐慶跟前。
“大哥,你怎麽來啦,也不提前說一聲,我要是知道你要來,今兒就早早回來了。”
徐慶瞅着許久未見的三弟,看到他又曬黑了不少,鍛煉的也更加壯實,精幹。伸手幫他把頭發上的塵土拍掉道:
“沒事,我下午才到的,又不着急走。”
徐豐銘呲牙嘿笑一聲,把手裏的鋤頭讓身邊的人,捎帶放去專門放工具的工棚裏,他自己則拉着大哥朝公社的大竈過去。
公社的大竈上,這會兒已經圍滿了人,全都手持碗筷,等着吃兔肉。
徐豐銘在這裏已經混熟了,擠進人群裏,朝着做飯的李嬸喊道:
“李嬸,麻煩你給我拿副碗筷,我大哥來了。”
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穿着一件打了不少補丁的藍布衫,右手捏着大鐵勺,擡頭見是徐豐銘,笑盈盈地把勺子放進鍋裏,轉身拿了一副碗筷,遞給徐豐銘。
“拿好,過幾天記得還我,這是公社的東西,丢不得。”
“知道了,”徐豐銘接過碗筷道:“李嬸你就忒小氣,一雙筷子,一隻碗,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從我工資裏扣,你幹嘛總是盯着不放,咱公社書記又不吃人。”
“呸,你個死小子,害我挨了多少次罵了?你還好意思提。”
徐豐銘呲牙嘿笑一聲,不再跟李嬸閑聊,伸手掏出兩張飯票遞了過去,小聲道:“李嬸,待會記得給我多留幾個窩頭,還有那兔肉,多給我大哥舀點。”
“你個死小子,趕緊走,這用得着你說。”
李嬸笑罵一句,打發走徐豐銘,心裏卻美滋滋的。
因爲豐銘帶人抓了這些野兔,讓大夥都能吃上一口葷腥,她身爲給公社大竈做飯的,晚上還能帶一點回去,讓家裏的人也吃上一口,自然不用徐豐銘說,她也知道該怎麽做。
等到公社的大竈正式開飯,徐豐銘領着大哥徐慶排隊,一人打了滿滿一碗兔肉,拿了兩個窩頭,然後回到了他住的小屋裏。
李貴虎自然也是一樣,但沒進屋,而是坐在大院裏,跟其他人一起,一邊涼快,一邊吃飯。
已經立夏,天氣開始熱起來,晚上這會兒,院裏吃飯涼快。
但是,徐豐銘的小屋裏,煤油燈亮着。
徐慶來了,徐豐銘自然不可能跟平時一樣,在院裏跟李貴虎他們一塊吃飯。
他今天得陪大哥。
徐豐銘點着煤油燈後,從屋裏拿出半瓶白酒,笑嘿嘿道:
“大哥,咱們喝點?”
徐慶嗯了一聲,沒拒絕。
三弟現在算是成年人了,抽煙喝酒,徐慶自不會阻攔。
“大哥,這酒是我們公社隔壁不遠處的劉大頭他爹自個釀的,喝多少都不上頭。”
徐慶端起茶缸,喝了一口,琢磨了一下滋味,頓覺三弟說的沒錯,确實是好酒,跟城裏買的那些白酒,口感上雖說差些,但卻又不太一樣,喝進肚子,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
“大哥,你再嘗嘗這兔肉。”
徐慶用筷子夾起一塊,塞進嘴裏,倒是沒覺得像白酒那麽驚豔。
不過鄉下嘛,做的再好吃,也還是比不上城裏那些飯莊子,至于跟傻柱做的飯菜相比,更是另說了。
傻柱是既有家傳手藝,又拜師學過,而公社大竈的那個中年婦女,小半輩子都沒怎麽進過城,做飯熟練不假,可真要跟傻柱較量,連掰手腕的資格也沒有。
沒法子,農村條件哪能與城裏相比,一個鄉裏的中年婦人,又哪能與傻柱這個有廚藝天賦的相比。
徐慶吃了兩口,說道:“還成,已經很不錯了。”
徐豐銘笑着道:“李嬸算是鄉裏做飯最好的人了,人也不錯,對我們這些插隊的都很好。”
兄弟倆人抓起茶缸,碰了一下,喝着酒,吃着兔肉。
吃完飯,徐慶說起正事。
“豐銘,今年國家會招收大學生,我把你高中的書本就帶來了,你平時抽空晚上學習學習。”
徐豐銘把吃完的碗筷摞在一起,道:“大哥,我都下鄉快兩年時間了,再去上學,還得參加高考,我怕我考不上。”
徐慶抽着煙道:“放心好了,你隻要複習複習,别進了大學跟不上就成。”
“那考試,我”
徐豐銘眉頭緊皺。
徐慶笑着看着自家三弟那黑黝黝的神情,笑而不語。
徐豐銘伸手撓了撓頭,“大哥,那我努力一下,不過考不上大學,那可不怪我,對了.”
徐豐銘繼續道:“我二哥跟曉雅,他們也複習功課嗎?”
“嗯”
徐慶點了點頭,徐豐銘哦了一聲,目光望向煤油燈,半響沒說話。
而就在這時,公社書記推門走了進來。
這位管着鄉裏大小事務的一把手,其實很早就知道徐慶來了。
但是因爲上班工作期間,他要忙着處理手頭的事情,再加上在上班期間,不好跟徐慶見面,便等到這會兒晚上了才來。
身爲書記,論乾部頭銜,要比徐慶高,盡管是在鄉下,但也是一鄉之長。
而徐慶在紅星第三軋鋼廠是一級辦事員,可真說起來,官銜是比不上這個書記的。
此時徐慶見對方來了,笑着道:“王書記,晚上好啊。”
王明勝笑呵呵道:“晚上好,我聽說你來看你弟弟了,過來坐坐。”
其實徐慶第一次來公社的時候,單獨跟這位書記聊過,當時身爲老支書的五爺爺在一旁作陪,聊的還算投緣。
畢竟徐慶也算是鄉裏的人,盡管戶籍不在,可根在這裏,這位書記對于徐慶這個在城裏發展不錯的年輕人,也算是青眼相加。
隻不過礙于身份的關系,公私得分明,就沒法第一時間跟徐慶見面。
但現在,晚上了,他這個書記卸下公事的身份前來,即便是有人想要說些什麽,也無法做文章。
待到王明勝落座後,徐慶朝三弟使了個眼色,徐豐銘拿着碗筷走了出去。
徐慶便跟王明勝說道起了一些事情。
“王書記,上次你去縣裏開會,有沒有見着李國華。”
“李國華?你說的是那個大學生?”
“嗯,就是他,他是我高中同學。”
王明勝一時啞然,李國華是縣裏剛分的年輕乾部,他見過面,聽說縣裏對此人很是看中。
此刻聽見徐慶的話,王明勝心裏暗暗思索起來,他知道徐慶家的情況,也清楚徐慶是高中沒畢業就辍學上班。
但是,徐慶的高中同學是大學生,還是縣裏的年輕乾部,這一點,他原先倒是并不知道。
其實徐慶也沒想提李國華,但爲了三弟今年能順利獲得鄉裏推薦上大學的名額,順嘴提一下,還是有必要的。
畢竟這是他的人脈,李國華又在縣裏工作,正好管着這邊鄉裏的一些事情。
此刻王明勝聽見徐慶這麽說,臉上露出笑容道:
“那個李乾部,年輕有爲,過幾天還要來我們這裏視察工作。”
徐慶笑着道:“這我不太清楚,不過過幾天他要是來視察,我弟弟豐銘,他是認識的。”
王明勝聞言,微微颔首。
之後徐慶又說了其他一些事,既然是給三弟提前打點,那該說的話,該辦的事,徐慶自然不會藏掖。
隻是關于工農兵上大學這方面,徐慶不便說道,也一個字都沒提及。
隻能先鋪路,等國家正式全國性的通知後,提前做的這些,那自然就水到渠成的派上用場了。
送王明勝出門後,徐慶沒再在三弟屋裏呆,而是帶着豐銘上了他住的房子。
徐慶讓豐銘把書帶回去,同時囑托他,别把這件事告訴别人。
畢竟還沒正式發文,要是洩露出去,恐怕會招惹到很大的麻煩。
徐豐銘嗯着點頭,抱着書準備走,徐慶把給他買的東西,以及小丫頭和愛國準備的禮物,也一并交給了他。
徐豐銘手裏塞滿東西,一臉喜色地抱着回到他自個的小屋當中。
李貴虎瞧見,當即傻眼,除去豐銘手中的書本以外,滿滿兩網兜的東西,有奶糖,水果糖,糕點,罐頭,胰子另外還有四條香煙。
“豐銘,你大哥對你太好了吧,這些東西,值不少錢吧。”
徐豐銘把東西全都放在炕上,得意洋洋道:
“那當然了,我大哥肯定對我好!”
徐豐銘說罷,指着那四條煙道:“瞧見沒,我大哥,大嫂,我二哥,我妹妹,他們一人給我一條。”
李貴虎頓時羨慕不已。
徐豐銘拆開一條煙,掏出一包,丢給李貴虎道:“拿去抽。”
李貴虎伸手接住徐豐銘丢到懷裏的煙,翹起大拇哥道:“哥們兒,夠意思!”
徐豐銘咧嘴一笑,沒言語,他從小有大哥跟二哥護着,對于這些東西,一點也不計較。
當然,以前家裏窮的時候,徐豐銘那是不會大方的,别人想吃他一口蘋果,那也不行。
但現如今,家裏的光景好過,徐豐銘也就相對大方了起來。
除了給李貴虎一包煙,徐豐銘拿着拆開的那條煙,以及一斤水果糖,分給了其他同他一樣下鄉插隊的人。
男的是煙,女的是水果糖。
他們這幫人來到這裏插隊,相互之間自然多照應。
而徐豐銘把東西給大夥兒一分,整個公社大院,瞬間熱鬧了起來。
感謝書友1409****8433的打賞
感謝書友2023****6477的打賞
感謝書友2022****0983的打賞
感謝書友2022****2179的打賞
感謝各位投的推薦票!!!
感謝各位投的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