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的立春很早。
早的都跑在了春節的前頭。
徐慶一開始沒留意,直到他從第三車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聽魏勝利說起,立馬走到挂在辦公室牆上的挂曆跟前,望着去年的挂曆仔細瞧了起來。
果然,去年的臘月二十八,春節之前,真就立春了。
既然已立春,那往後的天氣,就會逐漸轉暖起來。
但這會兒,大辦公室内,徐慶和魏勝利,錢兵,陳國棟,田中清,吳月梅,都還穿着厚棉襖。
立春是立春了,可棉襖還不能一下就脫掉。
在這春寒料峭的日子裏,寒冷并沒有結束,還需過一段時間。
當然,廠裏有人已經提前脫了棉襖。
中午徐慶和魏勝利等人一起去食堂吃飯時,就瞧見了隻穿一身長袖藍布單衣的趙二愣子。
這個家夥,真是不怕冷,也真的是愣,明明全廠除了他,再沒人脫掉棉襖,而他卻還故意顯擺似的,解開衣領口的扣子,裝出一副很熱的樣子,捏着手裏的碗筷,站在排隊打飯的隊伍中道:
“嘿,這天兒,一立春就熱的沒邊了,等到了夏季,還讓人怎麽活啊。”
趙二愣子的話,使得站在食堂内排隊打飯的衆人,全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他,随之食堂内爆發出一連串的哄笑。
今天這天氣,可一點不熱,其實說起來還特冷。
尤其是清早那會兒,冷的人耳朵都被凍紅。
而現在,雖說是中午,天氣沒早上那麽冷,太陽也高懸在天空,拼命地将光芒灑落,但也不至于說熱的讓人穿不住棉襖。
趙二愣子這番舉動,落在衆人眼裏,自然是出洋相。
不過趙二愣子本人,卻似乎一點不在意,瞧見食堂内的人都在笑他,反而臉上露出了一絲沾沾自喜的神情。
就在這時,李主任帶着許大茂等幾個廠‘G委會’主幹,邁步走進食堂,準備去包間吃飯,聽見衆人的笑聲,頓時有些不解,停下腳步,朝身邊的人一問,得知是趙二愣子在鬧幺蛾子,頓時闆起臉,心頭有些不悅。
今天可是今年廠裏開工的第一天,趙二愣子這就開始鬧騰,簡直不像話!
李主任沉思一番,扭頭對許大茂道:
“許大茂,你過去讓趙二愣子,立馬回車間穿棉襖去!”
許大茂聞言,點着頭,轉身擠過排隊的人群,朝趙二愣子走去。
而徐慶就站在距離不遠的隊列中,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許大茂走到趙二愣子身邊,右手捏了捏趙二愣子身上單薄的衣服,哼聲道:
“二愣子,剛過完年你就穿一身單,不怕凍死你個狗日的?”
“許副主任,都立春了好不好,還凍啥,過幾天熱起來,伱身上的棉襖也得脫。”
許大茂懶得聽趙二愣子在這滿嘴跑火車,不耐煩道:
“李主任讓你小子趕緊回車間穿棉襖去,趕快走。”
趙二愣子聽見許大茂說的話,踮起腳尖,歪着腦袋,朝李主任的方向望了一眼,立馬縮起脖子,扭頭跑出了食堂。
李主任在廠裏如今算是最大的領導,去年差點就将趙二愣子開除,趙二愣子哪敢再跟他叫闆。
不過趙二愣子人是走了,可食堂内的衆人,依然在笑他。
趙二愣子給衆人貢獻了新年後的第一個談資,打過飯的一些年輕女工,圍坐在飯桌前,一邊吃飯,一邊叽叽喳喳地小聲談論着趙二愣子,時不時就有女工,朝穿了棉襖,重新返回食堂的趙二愣子望去。
而趙二愣子一點不介意,嬉皮笑臉地回應對方。
此時與徐慶同桌,坐在吳月梅身邊的馬解放,咬着手裏摻和棒子面的饅頭,對徐慶道:
“慶子哥,我發覺趙二愣子今兒這事可一點不傻,你瞧,不少女工都在偷偷看他。”
徐慶聞言,笑而不語。
趙二愣子人是愣,但說他傻,徐慶可不覺得。
趙二愣子要是傻子,那廠裏怎麽會要他。
當然,他也有可能是頂替他家裏人進的廠。
但是,趙二愣子能跟着師父老張學徒出師,僅憑這一點,也足以斷定他不是傻子。
吳月梅捏筷子的胳膊肘戳了馬解放一下,眼神同時剜了馬解放一眼,冷冷道:
“怎麽着?瞧見咱們廠不少女工在看趙二愣子,你羨慕了?
要不你也脫掉棉襖,學學趙二愣子,說不定那些女工也會看你。”
馬解放一臉哭喪,張嘴想要解釋,吳月梅端起飯盒,轉身就去了隔壁桌。
馬解放眼神茫然,扭頭向徐慶問道:
“慶子哥,我剛才說錯話了嗎?”
徐慶見馬解放小兩口,這才剛結婚幾天,就因這點小事鬧别扭,哭笑不得道:
“好像是吧。”
馬解放把手裏的筷子搭在飯碗上,頓時沒了胃口吃飯。
不過沒三秒鍾,馬解放沮喪的神情瞬間消散無蹤,翹起二郎腿,重新抓起筷子,一邊吃飯一邊自顧自地道:
“我都結婚了,還怕個啥啊!”
徐慶沒料到馬解放會來這麽一句,不禁被逗笑。
好在這話馬解放說的聲音不大,否則,若是讓吳月梅聽着,那馬解放往後幾天甭想有好日子過了。
時間一晃,半個月過去。
眼看馬上就臨近小鴻志滿月的日子。
徐慶下午從廠裏下班後,沒騎車帶二弟愛國直接回大院,而是讓愛國騎車先走,他則與傻柱結伴步行回家,路上商量起關于兒子滿月擺酒席的事宜。
酒席自然是在家裏擺,雖然徐慶身上的錢,在外面街上找個館子,擺上幾桌,輕而易舉。
可徐慶并不想那麽鋪張。
一來,徐慶覺得找個館子給兒子擺滿月酒,排面是有,可沒必要。
在這物資短缺的年代,講究那些虛名意義不大。
二來,今時不同往日,眼下還是在變天期間,形勢沒一點好轉迹象。徐慶身爲乾部,要是有人借機以此作爲把柄,攻擊他作風有問題的話,那就麻煩了。
這幾年裏,就這種因小錯誤出事的乾部可不在少數,甚至有人直接栽了跟頭,被一撸到底。
報紙上不能說見着天兒的有,可隔三差五就能瞧見。
小心駛得萬年船,穩妥才是這年頭的生存法則。
傻柱叼着經濟煙,抽了一口,道:
“慶子,你兒子滿月,那哥哥我肯定不能差事,你放心,咱就是在家裏辦,哥哥我幫你搞得跟這街上的館子一樣,菜品方面,絕對不讓你跌份兒!”
徐慶自然信的過傻柱,不管是傻柱的爲人,還是手藝。
隻會怕傻柱當天會有事,便今兒提前打聲招呼。
總不能到跟前了再說,萬一傻柱接了廠裏其他人家的活兒,那不就尴尬了。
秦淮茹走在傻柱左手邊,對于徐慶和傻柱的談話,沒随意接茬。
徐慶在跟傻柱商量他兒子滿月酒席的事情,秦淮茹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
直到徐慶跟傻柱把一些具體事情敲定後,秦淮茹才笑着對徐慶道:
“徐慶,你跟靜紅可真夠快的,這才多久,轉眼你兒子就要過滿月了。”
徐慶正欲說話,傻柱嘬着煙,雙手插兜道:
“秦姐,慶子和靜紅結婚都一年半了,他兒子去年過年跟前出生,現在也都過去了大半個月時間。”
秦淮茹眼神白了傻柱一眼,對于傻柱的話,并沒有理會。
她自然知道徐慶跟靜紅結婚一年多了,而小鴻志滿月的日子,她更心中有數。
都是住在一個大院的人,這些事情,秦淮茹又不是不清楚。
隻是秦淮茹想趁機跟徐慶搭話,好待會順着話頭兒,問問徐慶,看能不能幫她兒子想想轍。
最近這幾天,街道辦的人可上她家找了棒梗,說讓棒梗去下鄉插隊。
秦淮茹哪能願意,太遠的地方,她可舍不得棒梗去。
就這麽一個兒子,萬一去外省下鄉,出個啥事,她以後可怎麽辦?
然而傻柱剛才卻沒頭沒腦的接茬,秦淮茹心中豈能願意。
可就在秦淮茹再次準備跟徐慶說話時,剛張嘴,就聽傻柱搶先道:
“慶子,你兒子滿月那天,你媳婦靜紅她團裏那些女孩子,會來咱們大院嗎?”
傻柱右手從褲兜伸出,搭在徐慶肩頭,雙眼之中露出期待神情。
徐慶直接道:“會啊,過幾天我就去文工團,通知她們去。”
傻柱眼睛裏冒出精光兒,呲牙嘿嘿一笑道:
“那慶子,到時候你記得幫我介紹一下你媳婦她那些還沒結婚的女同事。”
傻柱說完,猛嘬一口煙,一腳将腳下的石頭踢到街道的牆根底下,歎氣道:
“慶子,你現在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而哥哥我,至今還單着,着急啊!”
秦淮茹見傻柱這麽說,把嘴邊的話,再次咽進肚子,低着頭,默默前行。
傻柱之前曾跟秦淮茹說過想跟她好的事情。
但秦淮茹拒絕了。
傻柱沒法子,既然秦淮茹不願意跟他在一塊,隻能讓徐慶和靜紅幫他牽牽線。
而此時秦淮茹低着頭,心裏悶悶不樂,她不是不了解傻柱對她的想法,也不是對傻柱沒感覺。
她是一個女人,也會寂寞,也會孤獨,也想找個男人的肩膀依靠。
賈東旭去世後,這些年在院裏,要不是傻柱在生活中和工作中照顧她。
她一個女人,哪能将三個孩子拉扯大。
她直到現在都還隻是個普通工人,跟徐慶比不了。
徐慶前些年拉扯三個弟弟妹妹也不容易,但徐慶總歸是男的,男人的肩膀要比女人的硬。
再加上當年徐慶進廠時,可僅用了小半年的時間,就通過了廠裏的轉正考核,從學徒工成爲了一級鉗工。
雖然當時徐慶才十八歲,但人家年輕有爲,有能力,有本事,有文化,也有運氣,剛轉正沒多久又被廠裏提成了乾部。
而她自己,這些年過來,雖說工級也有晉升,可比起徐慶….差的很遠。
幸虧傻柱願意幫她,願意救濟她家。
不然的話,她真不知道日子該怎麽熬。
隻是想到賈張氏那個婆婆,秦淮茹就很無奈。
因爲依着自個婆婆的性格,要是她跟傻柱走到一起,賈張氏那還不得跟傻柱拼命。
可轉念又想起剛才傻柱讓徐慶幫忙介紹靜紅團裏的女孩子,秦淮茹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如同被針紮在心尖上一樣難受,臉上也下意識地露出了失落。
不過,徐慶将這些全都看在了眼裏。
這些年,徐慶雖沒怎麽關注過傻柱跟秦淮茹的發展,但他們倆人的感情越來越好,這是能看得見的。
所以,徐慶對于傻柱的話,應聲道:“傻柱哥,那我盡量!”
徐慶之所以這麽說,一方面是因爲他深知媳婦靜紅上班的文工團,裏面的那些女孩子,眼光都極高,傻柱能跟她們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另外一方面,這不是秦淮茹跟傻柱的關系,有些暧昧不清。
隔天中午。
徐慶在廠裏上了一上午班後,中午沒在食堂吃午飯,推着自行車一出廠,就朝靜紅上班的文工團過去,告訴惠麗華和吳秀英她們,過幾天來喝兒子小鴻志的滿月酒。
然而,當真到了小鴻志滿月當天。
一大早,傻柱還沒在徐慶家将酒席的飯菜做得,惠麗華帶着吳秀英以及羅紅娟,趙愛玲,李淑珍以及幾個徐慶不認識的女孩子,就早早地過來了。
這幾個女孩子,一個個描眉畫眼,打扮的很是時髦,一進前院,瞬間就把三大爺的仨兒子驚呆了。
閻解成雖然是結過婚的人了,可瞧見這麽多漂亮姑娘來了自家大院,還是忍不住朝惠麗華等人偷偷瞄着。
于莉氣的雙手叉腰,挺着個大肚子,擰着閻解成的耳朵就朝屋裏拽。
而閻解放和閻解曠沒結婚,沒人管,就跟在惠麗華幾人身後,屁颠屁颠地進了後院。
而後院裏,二大爺劉海中家的劉光天和劉光福倆兄弟,更是瞧的眼睛都瞪直了。
去年過年跟前,一個惠麗華就把他們倆迷得是神魂颠倒,今兒一下來了這麽多俊俏姑娘,劉光福哈喇子都從嘴角流淌出來。
可看到惠麗等人進了徐慶家後,劉光天和劉光福,隻能眼巴巴地站在院子裏踮起腳尖,伸長脖子。
而徐慶屋裏,徐慶和靜紅見惠麗華她們這麽早就來了,忙趕緊倒茶,同時拿出瓜子,花生,糕點等先招待。
十點左右,馬解放和吳月梅,以及馬國華兩口子來了。
對馬國華兩口子來說,今兒外孫子過滿月,他們當外公外婆的,哪能不來。
馬解放和吳月梅,是小鴻志的舅舅,舅媽,自然也得來。
隻不過靜紅的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她們,因爲嫁到了外地,不在四九城,所以沒法趕來。
而跟徐慶同辦公室的錢兵,田中清,魏勝利,陳國棟,他們四個結伴騎車來的。
至于第三車間的老張,則帶着老婆子跟閨女張珍蓮,三人一起過來。
二麻子跟王德全,周平泰等人也陸續來了。
徐慶在廠裏還是沒怎麽邀請人,可此時屋裏,已經是人滿爲患。
這還不算大院裏的三位管事大爺還沒過來。
所有人都圍着徐慶跟靜紅的兒子打量,全都瞅着小家夥。
畢竟今兒,他們都是爲了他而來的。
二麻子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坐在王德全跟前,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來轉去,瞅瞅惠麗華她們,再瞅瞅錢兵四人,一時間竟有些坐立不安。
惠麗華幾個女孩子,一個個盤靓條順,五官精緻,人又有氣質,二麻子越來越覺得好看,心裏有想要上前搭讪的沖動。
而錢兵四人,二麻子知道他們是乾部,跟徐慶一個辦公室的。
隻是二麻子回想起他給他兒子和閨女過滿月的時候,他家裏可就隻來了徐慶這一個當乾部的。
而此刻,徐慶屋裏,乾部來了一堆不說,許大茂這個副主任和馬國華這個保衛科副科長也在。
雖說二麻子知道馬國華是徐慶老丈人,許大茂是跟徐慶住同一個院的街坊。
可徐慶兒子過滿月,這排面,縱然是在家裏辦,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起的。
二麻子以前雖說對徐慶提幹,有點羨慕,可始終沒覺得有啥,乾部嘛,廠裏不少,天天見。
但這會兒,卻不再那麽想了。
徐慶這乾部,牛啊!
瞧瞧,給兒子辦個滿月,就來了這麽多有身份的人。
二麻子眼紅了,端起手邊的搪瓷缸,喝了一口茶水,心中暗暗發誓:“以後我也得在廠裏當個乾部不可!”
家裏來了這麽多人,徐慶和靜紅在前屋招呼,倆人忙的不可開交。
而廚房内的傻柱也忙壞了,還好小丫頭今天休息,跟愛國倆人跑進給傻柱打下手。
并且馬解放和吳月梅小兩口,以及馬解放母親,也進到廚房幫忙。
不然,就靠傻柱一人,怕是很難将這麽多人的飯菜,一下做出來。
不過衆人也不着急,都是跟徐慶和靜紅關系要好的人,今兒特意來給徐慶和靜紅的兒子過滿月。
所以,沒人急的吃酒席,全都有說有笑地聊着天兒。
中午十二點左右,徐慶屋裏支起了四張桌子,這還不算坐在炕上的馬國華跟老張一家。
今天來的都是親朋好友,也就比較随意,衆人熱熱鬧鬧地給小鴻志慶祝滿月,一片歡聲笑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