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候,徐慶讓二弟先行回家,住院的一切手續已辦妥,醫院這邊,他一個人照顧媳婦就成。
至于過年年貨的置辦,徐慶就全權交給小丫頭和二弟愛國操持。
今年他是沒時間了。
媳婦要臨盆,徐慶身爲丈夫,哪能不好好陪在身邊。
小丫頭在國營商店上班,除了重的東西以外,其餘像糖果,花生,瓜子,豬肉等年貨,是可以拎回家的。
徐愛國也可以幫忙,當然家裏的其他瑣事,也得看着弄。
像掃房子,除掉屋檐上的冰溜兒等等事情一大堆,亂七八糟,雖沒啥要緊的,但都要搞,過年嘛,該好好收拾一番。
徐愛國對于大哥的安排,沒任何異議,說了一聲好,便離開了醫院。
下午三點多鍾,馬解放帶着吳月梅,倆人來了醫院看望靜紅,手裏拎了一網兜東西。
本來今兒馬解放是準備到大院,找徐慶和靜紅,商量一下他下周周三,與吳月梅結婚當天的一些具體細節。
隻是在大院,馬解放隻見着了徐愛國,得知靜紅住進了醫院,便用自行車帶着吳月梅,忙趕緊來醫院這邊探望。
“五姐,你不會是要生了吧?”
馬解放站在病床前,望着躺在病床上,臉色不太好的靜紅,面露喜色,心中既激動又驚訝。
如果五姐生孩子跟他結婚日子撞在一起,那自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可馬解放原本是希望五姐和徐慶,到時能參加他和月梅的婚禮。
但現在瞧五姐的情況,馬解放感覺,有些懸了。
不過,這也沒法子,姐姐要生孩子,這不是能随意更改的事情。
而他和月梅結婚的日子目前也改不了,喜帖啥的都早早發了,雙方的親朋好友,全都一個月前通知了,想往後延遲一下,不是不可以,而是太麻煩。
這年月裏電話不普及,聯系不方便。
再者,雙方家有在農村的親戚,而這時候的農村,甭說打電話,村裏有沒有通電都不一定,日常往來全靠書信或電報,那還得跑去鄉鎮上的郵局才行。
所以,馬解放和吳月梅的婚期,是動不了的。
吳月梅倒是在一旁沒着急說話,臉上秀氣眉頭蹙了一下,眼神望着靜紅,右腳朝馬解放的腳背踩了一下道:
“靜紅姐要生了,這多好的事兒,你一驚一乍幹啥?”
馬解放忍着腳上傳的疼痛,呲牙道:“我五姐生孩子,我又沒不高興,我這不是一直笑着嘛,我又有小外甥了,就是”
馬解放話說一半沒接着往下說,因爲他想到了他的錢包,過年要幹癟了。
畢竟除了靜紅和徐慶即将出生的孩子,馬解放還有四個姐姐,好幾個外甥和外甥女。
往年過年期間,他的錢包裏,永遠是一分不剩,全都被纏在身邊的小機靈鬼們,一個個嘴甜的一聲聲舅舅叫着,然後榨的一幹二淨。
當然,馬解放不是心疼錢,隻是沒錢,要是工資高,才不在乎那些。
奈何這年頭的工資,每個人都是固定的,沒多少。
縱然是物價低,可架不住外甥和外甥女多,一毛,兩毛,五毛,一塊,眨眼之間,不消一天功夫,七八塊錢就沒了。
馬解放每當瞧見那些小嘴巴跟抹了蜂蜜似的外甥們,就感覺他自個這個舅舅,當太不容易了,一想起來,全是心酸。
不過吳月梅這時可沒功夫去想馬解放所想的事情,露出笑臉對靜紅道:
“靜紅姐,你這太快啦,去年才跟徐慶結婚,現在馬上就要生了,羨慕呀。”
馬靜紅抿着嘴角,努力忍笑,生怕情緒起伏太大,影響肚子裏的孩子,在吳月梅将枕頭墊在她的後背後,微坐起身子道:
“等伱跟解放結婚了,明年說不定就是我在醫院看望你了。”
吳月梅俏臉一紅,有些嬌羞地扭轉身子朝馬解放瞟了一眼,回過頭後,忙岔開這個話題,向靜紅問道:
“靜紅姐,醫生怎麽說,就這幾天了嗎?”
“嗯。”
馬靜紅說着話,伸手将滑落在眼眸前的秀發,撩到耳後,與吳月梅說起了她們女人之間的閨房蜜語。
而徐慶和馬解放則離開病房,沿着外面的走廊,走到無人的樓梯處,抽着煙,也聊了起來。
“姐夫,我五姐住院,我過幾天結婚,你怕是沒法跟我五姐參加,也沒法幫忙了,到時候,我另找人吧。”
徐慶點點頭,站在冰冷的樓梯口,側身朝媳婦的病房望了一眼,抽着煙道:
“事情趕一塊了,等你五姐生了後,我抽個時間到時候陪你這小舅子好好喝幾頓。”
馬解放嬉皮笑臉道:“姐夫,還用專門抽時間啊,等你孩子滿月那天,不就是好時候。”
徐慶一瞧,嘚,這個小舅子,早都想好了。便笑着道:
“那成,我孩子滿月之前,那我就不找你喝了。”
“别介啊。”馬解放忙道:“慶子哥,你是我姐夫,但咱倆這哥們弟兄關系,你别忘了啊,咱該喝還是要喝的。”
徐慶暗笑一聲,頓覺馬解放的酒瘾,真是越來越大了。
一根煙快燃盡,徐慶問了馬解放,他的婚事準備的如何?
馬解放嘬了一口煙,随之娓娓說道起來。
馬解放父母都健在,那些事情,馬國華早都在一個多月前,給兒子着手準備上了,需要添置的新家具,需要納的喜被,已經拉回大院,放進了給馬解放收拾出來的房子裏。
至于剩餘的一些小事,也七七八八,搞得差不多了。
馬解放自個那是一身輕松,壓根沒徐慶當初那麽忙。
而這,便是有父母跟沒父母的區别。
徐慶結婚時,一切事情,幾乎全靠他和倆弟弟還有妹妹,一起張羅,爺爺跟奶奶幸好也留在城裏,多少幫襯了一點。
此時徐慶聽見小舅子馬解放的話,再次點了點頭。
馬解放望着徐慶,突然道:“姐夫,我今兒還真有點要緊事要問你。”
馬解放把結婚當天需要注意些啥,詳細地向徐慶詢問。
徐慶知無不言,把僅有的經驗,傳授給了小舅子。
而其實,馬解放要是去找許大茂問,得到的或許會更多一些。
畢竟許大茂可是結過兩次婚的人。
隻不過馬解放現在不太願意搭理許大茂。
許大茂的爲人,現今跟以前是沒法相比的。
尤其是在廠裏當副主任這幾年,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不是打官腔,就是擺臭架子。
馬解放要不是看在許大茂跟徐慶和五姐,同住在同一個大院的情面上,偶爾遇上了,抹不開臉面,不得不搭理。
否則,他結婚,才不會邀請許大茂。
縱然許大茂是副主任又怎麽樣?
跟他馬解放又沒啥半毛錢關系。
既不是親朋又不是好友,更不是同學,甚至也不是關系要好的同事。
至于來往,前幾年還有點,不過現今幾乎沒了。
所以,在馬解放看來,許大茂完全屬于可請可不請的人。
向許大茂請教,完全大可不必!
一個多小時後,馬解放和吳月梅出了醫院,還有要緊事忙,不敢多呆,徐慶也沒挽留。
知道他們倆人要緊鑼密鼓地籌劃結婚的一些事宜。
另外,讓他們留在醫院這邊,也沒必要。
下午五點多鍾,從國營商店下班的小丫頭,沒回家,直接急匆匆地先來了醫院。
“嫂子,你感覺好點了沒?”
小丫頭臉凍的紅撲撲的,一進病房,就撲到靜紅的床位跟前,關心的問道。
馬金紅笑着望向小姑子,道:“沒事,嫂子好着呢。”
小丫頭哦了一聲,撲閃着水靈靈的眼睛,朝嫂子靜紅打量片刻,似放心了下來,把從單位買的水果,放在病床前的小櫃子上,掏出一顆蘋果,一邊給嫂子削皮,一邊道:
“嫂子,今晚上我就不回去了,我留在醫院照顧你。”
馬靜紅道:“你明天還要上班,有你大哥照顧我就好了。”
小丫頭道:“那哪成?嫂子你要是晚上去個衛生間什麽的,我大哥又不能陪在你身邊,哪有我在方便。”
“嫂子,你說是吧?”小丫頭笑嘻嘻地補充道。
一旁的徐慶,暗覺妹妹說的沒錯,考慮的确實比自己心細,他一個大老爺們,晚上還真是諸多不便。
馬靜紅想了想,也覺得小丫頭說的在理兒,就沒再說話。
然而,晚上七點多鍾,馬靜紅父母也來了醫院。
馬解放晚上回到家把靜紅住院的事情一說,馬國華和媳婦相視一眼,簡單一收拾,就連忙趕了過來。
雖然馬解放的婚事讓他們已經非常操心了,可馬靜紅也是他們閨女,哪有不來的道理。
馬靜紅母親前來時,專門拿了兩條厚毯子,生怕閨女在醫院凍着。
但她多慮了,徐慶和二弟早上一起送靜紅來醫院時,就帶了不少東西。
厚被褥自然帶着,醫院這地方,畢竟不是自家屋裏,病房内又不允許生爐子,這時候也沒暖氣。
夏天還好,冬天難熬。
徐慶該考慮的,提早就想到了,他哪舍得讓媳婦在醫院裏挨凍。
再者,還有孩子不是。
馬靜紅母親見女婿準備的還挺周全,頓時對徐慶多看了兩眼,更愈發覺得順眼。
當然,小丫頭她也瞧見了。
不過馬靜紅母親隻是朝小丫頭微笑示意了一下,而後就忙着對自個的閨女靜紅,噓寒問暖起來。
這令小丫頭心裏酸酸的,很是羨慕。
一時間,觸景生情,眼眶泛起淚花,想起了過世的父母,身子緊緊地朝徐慶靠去。
因爲她能依靠的,眼下隻有大哥。
馬國華看在眼裏,沒有吱聲。
小丫頭母親不再,她一個女孩家,跟着三個哥哥長大,想來也是很不容易。
馬國華爲人父母,自是能體諒其中的心酸與苦澀。
畢竟他可是有五個閨女的人。
三五分鍾後,馬國華對靜紅說道了一陣,随之跟徐慶和小丫頭,一起離開醫院,
而馬靜紅的母親,留了下來,照顧閨女。
小丫頭也很想留下,可馬靜紅堅持不讓。
母親來了,靜紅覺得讓小姑子再留下,不好。
小丫頭明天還要上班,她的單位是國營商店,這年底跟前,正是忙的時候,哪能讓小姑子白天上班,晚上陪自己,這連軸轉,身體吃不消的。
小丫頭依依不舍,但嫂子既然那麽說了,就隻好跟着大哥回家。
夜色漆黑,星光點點,醫院門口,徐慶推着自行車,朝馬國華道:
“爸,天兒這麽晚了,要不你讓先上我家住一宿,明兒一早再回去。”
馬國華聞言,叼着煙卷,想了想,覺得也好。
三個人,兩輛自行車,沿着蕭瑟冷寂的街道,朝着大院返回。
沿街的路燈光亮兒,在這嚴寒的冬季,看起來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窗紗,昏黃一片。
徐慶騎車帶着小丫頭經過時,映出的身影越拉越長,最後消失在那昏黃邊緣的漆黑當中。
回到大院自家屋裏,徐慶讓留在家裏的二弟愛國,倒了三杯茶水,然後對老丈人道:“爸,喝點熱茶,暖和一下身子。”
馬國華伸手接過徐愛國遞的搪瓷茶缸,捧在手裏,吹了吹,輕輕啜了一口。
如今越是臨近年關,這天氣就愈發的更加寒冷起來。
徐慶和小丫頭倆人也端着茶缸,喝着熱茶。
徐愛國則忙去廚房端飯菜去了。
隻是徐慶剛回來沒幾分鍾,中院的傻柱披着棉襖,縮着身子就跑了過來。
“慶子,你媳婦怎麽樣了?”
傻柱一跑進徐慶家,就出聲問道,随後看到馬國華來了,頓時歪過腦袋,咧嘴一笑道:
“嘿,馬科長,你今兒怎麽來我們院了?”
“我閨女嫁給徐慶,我這當爹的,不能來女婿家是嗎?”
“能,怎麽不能。”傻柱不太會說話,瞧見馬國華曲解了他的意思,頓時呲牙憨憨一笑,
馬國華知道傻柱就這麽個人,不是有意找茬,也就不計較。
徐慶喝了兩口茶水,看向傻柱道:“靜紅人沒啥事,這幾天預産期,暫時住院了。”
“那你跟小丫頭都回來,誰陪她?”
“我媽。”
傻柱哦了一聲,給馬國華遞煙後,又伸手給徐慶遞了一支。
這時,徐愛國把飯菜已經全都端到了前屋,徐慶招呼傻柱一塊吃飯。
傻柱擺手道:“哥哥我早吃過了,你們吃。”
徐慶也不再客氣,便與小丫頭還有老丈人一起吃起晚飯。
馬國華瞧見傻柱,吃了半塊饅頭,便對傻柱說起兒子解放結婚那天,請他婚宴掌勺的事情。
傻柱嘴角叼着煙卷,翹起二郎腿,坐在徐慶家的椅子上,微弓身子道:“馬科長,這事慶子和解放早跟我說了,放心,我這手藝,你還不知道,肯定不差事,慶子當初結婚,就是我給掌勺的。”
馬國華微微颔首,他不是不放心傻柱,傻柱的廚藝在廠裏算是一絕。
沒人不說傻柱做的飯菜好吃。
隻是他先前隻聽解放向他說起過請傻柱,但具體什麽情況,則不太清楚,便趁着今兒傻柱在,就問一下。
說起了這事兒,傻柱話頓時匣子打開,來了精神頭兒,叨叨叨地跟馬國華,仔仔細細地說道起來。
“馬科長,我是這麽打算的,你是科長,你兒子解放又是乾部,解放結婚,這婚宴的菜,肯定不能差,不過材料可得你們備好,我到時候帶我徒弟麻花一起去,你再幫我找幾個打下手的,其他的你就甭管了,其餘的交給我。
至于做啥菜,取決于你們準備的材料,我隻管做。”
“葷素各半,冷熱各半,八大碗齊活兒。”傻柱雙手一拍,笑着道:“絕不會讓你跟你兒子丢面兒!”
鑒于這年頭,物資短缺、匮乏,傻柱嘴裏的‘八大碗’,當然不能拿傳統意義上的‘八大碗’相提并論。
而按照傻柱家傳手藝——‘譚家菜’的做法,那用料就更講究了。
隻不過,這是啥時候,誰哪有心思講究那些。
馬國華聽到傻柱這麽一說,再次颔首,算是認同。
隔天一早,徐慶早早起床做了早飯,和二弟,小丫頭,老丈人馬國華一起吃過後,就騎車帶着小丫頭出了大院。
徐慶先是送小丫頭去國營商店上班,然後騎車朝醫院過去。
而馬國華,則回他自己家去了。
徐慶來到醫院,把自行車停好,上鎖,将挂在車把上的裝有飯盒的網兜取下,拎着朝靜紅的病房過去。
媳婦跟丈母娘的飯菜,都帶了。
之後的幾日,馬靜紅母親就在醫院與徐慶一塊照顧靜紅,馬國華則在家裏操持解放的婚事。
這兩位當老人的,分工明确,兒子和閨女,兩頭都顧及,一點沒偏心誰。
周三這天,徐慶一早送了早飯後,對丈母娘道:
“媽,今兒解放結婚,要不你回家去吧,我一個人在這邊照顧靜紅。”
馬靜紅也道:“就是,媽,我弟弟大婚,您别呆在我這了,我有啥事,有徐慶在,還有醫院的護士和醫生他們。”
馬靜紅母親想了想,覺得今天兒子解放結婚,她是得回去一下。
因此,吃了早飯後,朝徐慶叮囑了一番,這才離開。
然而,馬靜紅母親剛走沒一個小時,靜紅的羊水,毫無預兆地就破了,徐慶忙去找醫生和護士過來。
羊水一破,預示靜紅是要生了,醫生見狀,讓護士忙将其推去産房。
徐慶站在産房外,一臉焦急地等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徐慶來回在産房門口渡步。
即将升級爲爸爸了,心裏既緊張,又高興。
徐慶之前做過各種設想,心理建設,但這一刻,除了緊張和高興外,其他的全然忘卻。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
徐慶還沒見媳婦出來,心頭更是着急,恨不得,一個健步沖進産房。
但是,他不能那麽做,隻得努力壓住内心的焦急,繼續等待。
中午十二點鍾,産房内傳出一聲哇哇地哭啼聲。
聲音稚嫩、洪亮。
落在徐慶心頭,宛如天籁。
徐慶安耐不住内心的興奮,喜悅,激動,翹首以盼地等着産房打開,同時心裏思索着,是兒子?還是閨女呢?
與此同時。
今天身爲新郎官的馬解放,剛剛用許大茂幫忙安排的廠裏汽車,将吳月梅娶進了自家大院。
這會兒馬解放家的大院裏,喜慶一片,熱鬧非凡。
而對徐慶來說,小舅子結婚是喜事。
但他和靜紅的孩子出生,更是喜事。
今天,可謂——雙喜臨門!
當産房的門緩緩打開,守在外面的徐慶,迫不及待地去迎接,屬于他和靜紅倆人的小生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