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時間如流水滑過,聽着神将禀告近日上古界門前有阿啓的氣息攢動,天啓琢磨着這個臭小子總算是玩累了,知道回家了,舒了口氣,遂眉頭一展,把當初叫嚣着要關禁閉的話丢到了九霄雲外,急哄哄的吩咐仙娥将阿啓喜歡的吃食備好。
這樣猶覺不足,天啓想起這小子老是念叨着當年在清池宮種下的無花果,便一聲不吭的出了上古界,打算悄悄的把那幾株根苗給移回來,無花果乃上古界的神果,也隻有神力充沛的上古界,才能讓它盛開。
祥雲落在清池宮外,見一人遠遠坐在華淨池旁,一身墨綠帝王古袍,眉間肅冷,天啓微一挑眉,走近道:“鳳染,你怎會在這裏?”
鳳染倒是此時才發現他,也是一怔,端起石桌上酒杯朝他一敬,笑道:“天宮裏頭規矩大,着實麻煩,無事的時候我便來清池宮透透氣。天啓,你今日怎麽突然下界了?”上古界的情況天啓早已着神将傳了消息下來,鳳染自是知道如今上古界全賴天啓執掌。
反正時間還早,又久逢故友,天啓幹脆坐到鳳染對面,道:“阿啓前些時候溜出去玩,這幾日快回來了,我回清池宮把無花果給移回朝聖殿去,他見着了也能歡喜些。”
鳳染愣了愣,見天啓提及阿啓時眼底滿滿的笑意和寵溺,突然道:“天啓,你真的不介懷……阿啓是白玦的骨血?”
坐在對面端杯抿酒的人放下酒杯,看向鳳染,深紫的瞳孔裏是純粹的淡然,笑了笑:“恐怕這幾年那些老上神也想這麽問我,我瞧着都替他們憋得慌,鳳染,這話你想問很久了吧?”
鳳染面色有些尴尬,端着杯子随意灌了一口,眼移了移。
“阿啓出世的時候隻有巴掌這麽大……”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天啓看着自己的手比劃了兩下,眯着眼,望向清池宮的方向,瞳色出神:“那時候上古沉睡,整個清池宮兵荒馬亂,你又是個不經事的,他天天哭,明明一出世就有真神之力,丢到妖獸群裏也沒人敢招惹他,我卻偏偏擔心怕把他養不大,養不好。”
估計也是想起了那個時候天啓整天抱着個奶娃娃在華淨池邊哄着的情景,鳳染眉角一揚,接了聲:“是啊,那個臭小子看着好養,其實是個禍害人的金貴命,偏生除了你,他誰都不讓碰。”
“等他再大一點,我都懶得去朝理蕪浣的那些腌臜事,整天想着他要是長大了,問我他娘親去哪了,父神去哪的時候,我該怎麽告訴他,他才不會難過,可是他比我想象中更堅強,更勇敢。”
瑰麗的眸子裏閃着柔和的光芒,天啓看向鳳染,神色隐隐驕傲:“鳳染,那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他傳承了我的意志和驕傲,這一點,誰都無法改變。”
縱使這六萬多年世界洪荒倒轉,縱使他不願承認後池和清穆當年的刻骨銘心,縱使他看着阿啓一天天長大、和白玦相似的臉,可是那又如何……阿啓是蒼天賜下的禮物,不止是他,還有上古,将來之于炙陽,同樣如此。
他們殘破坎坷的六萬年空白,也因爲阿啓的存在,被渲染上了不可思議的奇迹和色彩。
沒有人比鳳染更明白這百年的陪伴裏阿啓對天啓的重要,她看着天啓邪肆的眉眼一點點染上溫情的暖意,卻突然想起兩年前天後對她說過的話,心底酸澀起來。
“天啓,即便上古永遠也不能如當年的後池對清穆一般的對你,你也不介懷?”
天啓笑了笑,舉杯,不語。
“即便是将來她永生永世隻能視你爲友,你也不打算告訴她……對你而言,她遠不止如此?”鳳染不知爲何眉間染上點點怒意,聲音凜冽起來。
景澗離去後,若說這天下間還有什麽能讓鳳染輕易動怒的,便是那些……用盡生命去愛,卻到死都不肯開口的混賬。
他明明知道,以上古的心性,他若不說,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鳳染……”明白鳳染爲何生氣,天啓揉了揉眉角,正準備告訴鳳染他的打算,卻被她淡淡的一句話定住了身。
“即便是六萬年前你差點爲了她毀盡三界血脈,受下界蒼生永世唾棄之恨,你也從來不打算告訴她,對不對?”
鳳染的聲音裏有抹蒼涼的疲憊,她看着陡然眯起眼的天啓,毫不相讓的迎了上去。
兩年前,在天帝化爲石龍的擎天柱下,蕪浣最後告訴她的,便是如此。
上古界時,月彌大壽的那一年,天啓替上古看守乾坤台,感應到了祖神擎天自虛無中降下的禦旨——混沌之劫會在一千年後在下界降臨,上古的混沌之力,能挽救蒼生,阻止這場浩劫,讓三界存活下去。
可同樣,耗盡了本源之力,救下了所有人的上古,也隻有煙消雲散這一種結果。
六萬多年前,天啓根本不是爲了煉化三界布下滅世陣法,而是借滅世陣法來提早引下混沌之劫,以三界的混沌之力來阻止這場遲早會降臨的劫難。
沒有人知道乾坤台上祖神曾經降下過禦旨,除了不小心替上古帶話給天啓的蕪浣。沒有人知道他背下了所有罵名,不惜耗盡千萬生靈的血脈,隻是爲了讓真相被淹沒在毀滅的世界之中。
天啓是上古真神,執掌蒼生,他冷漠狷狂,肆意倨傲,可不代表他不珍惜他們耗費了萬年心血才創下的三界生靈。
上古是世間唯一擁有混沌之力的真神,隻有她才能阻止混沌之劫,滅仙、妖、人三界,是唯一的……能救上古的方法。
六萬年前,鳳染幾乎不能想象,當選擇了滅三界來救下上古的天啓,在下界知道上古以身殉世,挽救蒼生的那一刻,到底是什麽心情。
所以他才會闖回上古界,沒有心神顧及上古消逝後的上古界該如何存活下去,反而不顧一切的和不明真相的炙陽、白玦大戰,直到逼得他們将他封印在下界。
因爲對他而言,是他提早引下的混沌之劫,毀了上古最後千年的歲月。
池邊碧波蕩漾,清風拂來,鳳染擡眼,看向天啓,初升的旭陽在他身上落下淡淡的餘影,頭微垂,眉宇緊皺,向來瑰麗魅惑的容顔仿似在頃刻間頹散下來,紫發輕輕落在肩上,卻了無生機。
她望着這樣的天啓,突然間,失了言語,不知如何寬慰。
華淨池旁,靜默無聲。
仿佛過了無比長久的歲月,又仿佛隻是天地初開劃過一道曙光的時間,天啓緩緩擡頭,看向鳳染,紫色的眸子依然深沉,卻又多了點點笑意和希冀。
“老掉牙的黃曆了,鳳染,你什麽時候也跟那些碎嘴的婦人一般歡喜說這些陳年舊事來。”
鳳染神色一僵,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撐吧,看你們這些老妖怪能咬着牙撐多久!
“無論當初如何,如今總歸萬事太平,有些事,你就當做從來都不知道好了。”
這是警告她……别讓她在上古面前提起嗎?鳳染皺眉,見他神色認真堅持,點了點頭。
“時候也不早了,我替阿啓拿了那幾株無花果就回上古界了,等得了閑,你回上古界一趟吧,我看上古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念着你。”
天啓起身,朝宮内走去,行了幾步,卻又頓住,背對着鳳染,緩緩開口。
“鳳染,不要以爲是上古欠了我,在六萬年前她以身殉世來救我的時候,早就不欠了。”
如今早已雨過天晴,當年孰是孰非,又有什麽關系呢,他還能等到上古歸來,守在她身邊,所有的過往,都不再重要。
輕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鳳染輕歎一聲,複雜的回望了一眼,回了天宮。
清池宮内,長阙迎了上來,天啓朝他點點頭,兩人行到了後山。
長阙将幾株無花果裝在乾坤袋裏,起身見天啓眺望後山内谷,笑道:“神君在清池宮住了百年,還沒有去過内谷吧。”
天啓點頭,道:“聽鳳染說過,那是後池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長阙點頭,想起一事道:“神君是爲了小神君才回來移植無花果的吧?”
天啓咳嗽了一聲,眼晃了晃,點頭。
“自從小神君去上古界後,他的寶貝我都收在了内谷,神君不妨一起帶了回去。”
想起兩年前阿啓在上古的高壓下将一衆寶貝留下來時的哀怨模樣,天啓點頭道:“反正也來了,能拿就拿回去。”說着便朝内谷飛去。
谷内不大,卻别有乾坤之境,綠意盛然,小橋盡頭,幾間小屋錯落有緻,大片的蓮池在屋外環繞。
長阙指着中間的屋子道:“那是後池神君小時候住過的,左邊那間置放着阿啓小神君的寶貝。”
“想不到古君看着邋裏邋遢,倒是頗有雅趣之人。”天啓笑道。
長阙搖頭,神色訝異:“神君難道不知?這裏不是古君上神布置的。”
“不是古君,還能是誰,莫不成是鳳染那個大老粗?”天啓微微疑惑。
“是柏玄上君。”長阙說着,行過了小橋,近到置放阿啓寶貝的小屋前,将木門推開。
即便是在清池宮住了百年,天啓也極少聽到關于柏玄的事,隻知道他照顧了後池幾萬年,卻在後池啓智後失蹤,再發現時,已冰睡在北海。
小屋内幹淨樸素,不少小玩意林林總總,天啓将阿啓的寶貝從案架上拿下裝進乾坤袋,掃到桌上一物時,卻陡然怔住。
活靈活現的木雕小蛟龍安靜的被壓在一堆金燦燦的寶貝之下,卻沒有黯淡失色,反而看着淳樸質然,煞是可趣。
“長阙,這是……”
長阙見天啓盯着那小蛟龍,恨不得戳出個窟窿來,撓了撓頭:“這個啊,後池神君小時候仙力微弱,老是不能化形,柏玄上君便雕了這個小玩意給她玩。”
她本就不是蛟龍,能化形才怪!
“這是柏玄雕的?”天啓的聲音暗啞得有些不正常,長阙怔怔的點頭。
“長阙,柏玄是什麽時候來清池宮的?”
天啓神色間帶了一抹不自覺的冷凝出來,長阙穩了穩心神,老實道:“下君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意思?”長阙在清池宮資格最老,甚至比鳳染也要來得長久,怎會不知道柏玄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那時候下君還隻是這祁連山脈裏的一顆松樹精怪,還未修成仙,不過在下君被古君上神招入清池宮前,柏玄上君就在了,好像是在天後去了天宮,古君上神帶着小神君回這裏時,柏玄上君也一起回來的。”長阙頓了頓,仔細回憶:“後來古君上神常年在外仙遊,這裏便交給柏玄上君打理,外界中人一直以爲清池宮是古君上神建下的,其實不然,當初天後離去後,此處便廢掉了,這座清池宮是柏玄上君後來重新修建的,隻不過清池宮很少有仙君踏足,所以這件事并不爲外人所知。”
清池宮的守護陣法明顯是上神之力才能布下,天啓一直以爲是古君,如今……他才明白,清池宮從來就不止古君一個上神。
長阙話音落定,天啓突然抓住小蛟龍,轉身朝隔壁的小屋走去。
轟然聲響,木門被推開,天啓站在門前,神色緩緩凝住。
比起隔壁幹淨簡樸的布置,這間裏面絕對算得上奢華,即便是塵封數百上千年,也可以看出當初主人耗下的心力。
天啓慢慢走近,眉頭一點一點皺緊。
北海深處的龍涎香,萬年梧桐樹雕刻而成的毛筆,孕養千年才得數滴的玄英石墨靜靜的被置放在绛紫的案桌上。
即便是天宮也難得有如此浪費的布置,可這不是最重要的,重點是,這上面全都是上古慣用的東西。
天啓的眼落在案桌一角的茶爐上,端起聞了聞,眼眯了起來,清甜微甘,是上古喜歡的口味。
他回轉頭,屏風上挂着幾件不大的衣袍,純黑淺白的色彩,花紋簡單,古樸大方,是上古一向的風格。
他幾乎不用再繼續看,就比誰都明白這間房的布置出于誰的手筆,整個上古界,隻有那個人會比上古自己更了解她。
他垂下頭,看着手間的小蛟龍,苦笑一聲,也隻有他,才能雕出這種神力充沛、活靈活現的木雕來。
天啓無比憎恨自己的好記性,才會在一眼間就看出了這隻蛟龍的來曆來。
他若是什麽都不知道,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這裏從來都不是爲了後池備下的,從一開始,這座清池宮,長阙,鳳染,甚至是古君和這六萬年安甯平和的人生,都是白玦一點一點,一步一步爲上古準備的。
難怪當初古君在蒼穹之境上煙消雲散時清池宮的護山陣法沒有消失,因爲這座宮殿的真正主人,從來都不是古君,而是白玦。
柏玄,清穆,白玦。
兜兜轉轉,到最後,竟然都是他。
六萬年日升日落,月滿星沉,他居然連一瞬時間都沒有從上古的人生中真正消失過。
很多很多年後,天啓說,他這一世,隻有兩個瞬間曾感覺到恐懼不安過。
一個是上古殉世的時候……他内疚絕望到生無可戀。
還有一個,就是在知道柏玄是白玦的那一刻……不知原因,無分因緣,卻呼吸到難以自持的明白,他失去了上古,永遠。
質問
淵嶺沼澤數百年前遮天蔽日的濃霧早已消失,浩瀚正氣的神力充斥在這千裏大地之上,作爲留在凡間界的唯一一位真神,白玦居住的地方,早已成了三界的朝聖之地。
天啓站在淵嶺沼澤外,摩挲着手中的木雕蛟龍,唇角輕抿,眼中凝着郁沉之色。
他幾乎在明白白玦是柏玄的一瞬間便選擇來蒼穹之境問個清楚,并非他喜歡舔着臉不恥下問,而是……他心底隐隐有種不安的感覺,沒時間了,若是不快點,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被封印後上古界爲何會塵封,白玦隐瞞身份的原因,還有古君甯願選擇煙消雲散,也要喚醒上古的真相……是不是都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
若清池宮真正的主人是白玦,當年古君隕落時不曾消失的護山大陣,爲何會在兩年前鳳染即位天帝之時悄然崩潰,那時他沒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才驚覺不妥,護山大陣與築法之人相連,以白玦對清池宮的看重,但凡還能堅持住,也絕不可能讓大陣消散。
不對,天啓神色一緊……鳳染即位的前一日,在桃林裏,上古用古帝劍傷了白玦!
念及此,他消了猶豫,朝淵嶺沼澤裏飛去,不是千裏雲梯上恢弘的蒼穹之境,而是幻境中的那片桃林。
囫囵一下子被白玦擺了六萬年的道,天啓這次靜悄悄的進了淵嶺沼澤,臨近桃林感覺到白玦的神力時更是斂了全身氣息,隻是待看到林下坐着的身影時還是怔在了原地,腳步停了下來。
白玦一頭白發,靜靜地坐在桃林之中。
怎麽可能,他怎麽會……?
上古諸神,雖能随意變幻頭發顔色,但卻沒有一個上神會幻化成雪白。
因爲諸神皆知,一旦到了化爲雪白的那一日,就意味着這個神祗即将消失或死亡。
無論擁有多長的壽元,即便是上神,也總有隕落的一日,可白玦是真神,早就跳出天地桎梏,怎麽可能會死亡?
或者說,怎麽能如此悄無聲息的死亡?
雙眼逐漸變得暗紅,天啓眸中現出暴戾之氣,陡然出現在桃林中,望着一派閑散的白玦,居高臨下冷冷道:“白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明顯沒料到天啓會突然出現,再用神力幻化頭發顔色已經來不及,白玦怔了怔,神色淡淡:“什麽怎麽回事?天啓,你這張狂的性子若不改,以後如何幫上古執掌界面?”
天啓冷哼一聲,眯起眼,把袖中的木雕蛟龍扔在石桌上,臉色鐵青:“少說這些沒用的,白玦,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就是柏玄,當初在蒼穹之境上爲什麽還要毀了你自己的肉身來騙上古,你明明知道她對柏玄的蘇醒抱了多大期望!”
我怎麽會不知道,就是因爲知道得太清楚,才會選擇這樣做。白玦斂眉,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雕龍,風輕雲淡:“天啓,上古界如今可安好,炙陽和禦琴他們什麽時候能蘇醒?”
天啓複雜的看了他一眼,輕吐出一口濁氣:“你果然知道他們用沉睡來守住上古界,白玦,炙陽馬上就醒了,我們四人都在,無論什麽事都難不住我們,你一身神力,怎麽會散成這樣?”
白玦的氣息微弱得如燭火一般,偏生他還瞧不出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世間就算是上古也不可能将白玦傷到此般地步!
許是這聲音太過沉重,又或許是磕磕碰碰的千萬年,白玦還從來沒有看過天啓如此沉重的模樣,他怔了怔,指了指石桌對面,道:“難得還有機會能和你叙叙舊,天啓,坐吧。”
天啓眼中能竄出火來,但看白玦這麽一副模樣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他悶悶的坐到白玦對面,抿着唇角默不作聲。
“天啓,你還記得當年上古殉世的時候,你心裏是什麽感受嗎?”白玦靜靜看向天啓,眼神平淡。
什麽感受?作爲真神,卻隻能選擇滅世來救她,甚至連代替她死去都不可以,到最後還害死了她……天啓嘴角挂起苦澀的笑意,能有什麽感受,活着不如死去,大抵便是如此。
“你隻是聽到他殉世的消息就能不管不顧的沖回上古界與我和炙陽大戰,可是我,是親眼看到她在我面前……”白玦望向桃林深處,墨黑的眸色暈出空寂的蒼茫來:“一點一點,一分一毫灰飛煙滅。”
回憶的聲音低到暗啞靜默,天啓不由得僵直了身子,看着白玦神色怔忪,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握緊。
他們三人在上古降世前就相處了數萬年,若論冷靜淡漠,就連炙陽也及不上白玦,他這樣冷心冷情的性子,竟也會有這種如炙火般濃烈的情感。
“她就站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卻無能爲力,什麽都做不了。我枉活了千萬載歲月,護了三界蒼生,護了上古界,卻護不了她。”
“所以那時候你看到回上古界的我,是真的想殺了我吧。”天啓撇了撇嘴,話語莫名低沉。摯愛之人在面前消失,無論是誰,恐怕都無法接受。
“一開始的确如此,可是天啓,我們認識的歲月比三界衍生還要長久,如果上古和炙陽都相信你有苦衷,我又憑什麽不能相信?我并沒有沉睡,六萬多年時間,可以忘記很多事,也可以想清很多事,如今你還是不願意将你滅三界的真正原因告訴我?”
天啓神色微震,看着徐徐轉過眼的白玦,嗓子裏突然吐不出話來,他狼狽的偏過頭,過了半響,才頹然道:“月彌過壽的那一年,祖神于虛無中在乾坤台上降下預示,混沌之劫會在千年後降臨。”
他當年以爲能一力擔下此事,卻不想妄自尊大,惹出了如此多的禍亂,到如今對着白玦,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不過才一句話,就道出了所有恩怨糾葛的緣由,天啓他……也隻是爲了救上古而已,即便是被上古界諸神怨憤,即便是要毀了三界生靈,即便是被塵封在下界六萬年,他應該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原來如此啊,似是終于放下了一件心事,白玦眼中浮現一抹欣慰,冷峭的眉角也緩了下來。
“白玦,你若是早已對當年之事釋懷,又爲何在月彌的石像前質問于我?”天啓皺眉,突然福靈心至般看向白玦:“和推開上古一樣,你不希望我留在下界,難道一百年前你覺醒後娶景昭,将蕪浣逼到絕境,也根本不是爲了複仇?”
他早就應該想到,白玦一直都沒有沉睡,那他必然早就知道了月彌之事是蕪浣一手造成,六萬年時光,他擁有真神之力,若要懲罰蕪浣,有無數種方法,又豈會用區區一個景昭來報當初之仇?逼自己做到這種地步,甚至是将無關的人牽連進來,到底有什麽緣故?
白玦沒有回答,天啓話音落地的同時,他已經站起身,朝桃林深處走去,雪白的長發在空中揚展,清冷決絕。
“天啓,上古界安在,炙陽也無事,三界能保下,你知道這些就行了,其他的就不要過問了。”
淡淡的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淡漠,和以前一樣的疏離,天啓兀然起身,怒道:“這不可能,若你不說個清楚,我今日就把你帶回上古界,你神力散了又如何,乾坤台上孕養個幾萬年就可以了!”
“哦?天啓,你以爲我神力散了,便可以将我帶回上古界?”
緩緩前行的白玦頓住腳步,頭微傾,指尖輕動,浩瀚的神力朝天啓湧而來,金光中泛着赤紅的神力,威壓直逼天際,竟在瞬間壓得天啓微微變色。
他眯着眼,看着不遠處面容肅冷的白玦,心底驚濤駭浪。
明明連神力都散到了這種地步,白玦怎麽還會有如此浩瀚可怖的威壓,竟比六萬年前的他強了數倍不止?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六萬多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隻是天啓心底也松了松,還能有如此強大的威壓,也許白玦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神力散盡。
白玦回轉眼,毫無血色的面容又蒼白了幾分,想來要轄制住天啓也耗費了他不少的神力,隻是他一雙漆黑的眼眸深沉透徹,恍惚間竟有種讓人難以直視的力量,白玦看着天啓,一字一句,聲音冷靜而笃定。
“天啓,我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我的選擇,如果你還記得當年上古殉世後你的感覺,就把今天知道的所有事都吞進肚子裏,到死都不要說出來。半月之後來蒼穹之境,我有東西要交給你。”
話音落定,白玦消失在桃林中,天啓身上的神壓瞬間消失,他看着白玦消失的方向,神色冷凝,鳳眼微揚,一聲不吭的朝上古界飛去。
管你要做什麽,難道你不聽勸,我還死乞白賴的勸着不成!
天啓的身影狼狽而僵硬,他隻是不敢承認,在那雙清高凜冽的眼中,他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懇求,有那麽一瞬間,他在想,就這樣是不是便是最好的結局。
無論白玦在經受什麽,要面對什麽,隻要上古界無事,炙陽無事,上古和阿啓無事,他能陪在他們身邊,是不是就足夠了?
天啓,這是你觸手可及的,企盼了六萬年求而不得的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