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柱下仙妖兩族對戰已有百年,血腥之氣直沖雲霄,蔓延數裏,幸得鴻溝下千裏炙火焚燒,才使得這三界中的肅穆之地存有一絲靈氣,未至于毀于一旦。
鳳染數日前奉上古之命來到此處時,也爲這驚天的煞氣一驚,但清池宮中立已久,她不便介入,和兩方統帥打了個招呼後白日就飄着一朵雲躲在不遠處偷懶。
仙妖二族皆知上古界門藏于擎天柱上的空間中,這百年來也未曾做得太過分,交戰時皆有意避開此處,如今兩界關系越發緊張,鳳染的到來倒是使得此處僵局一緩,畢竟無論仙妖,都不敢拂了上古真神的面子,她不願上古界門前殺戮成災,兩方統帥便隻能稍稍偃旗息鼓。
鳳染單腿橫卧在雲上補眠,一陣狂風掃過,眼一睜,便見常沁身着深紫妖甲,扛着一把染血的巨刀站在她面前威風凜凜,眼角斜挑猶帶煞氣。
“這是鬧得哪一出?”鳳染挑了挑眉,從雲上甚是不雅的爬起來,盤着腿道。
“也不知仙界最近在發什麽瘋,那些上君全跟不要命了一般,我剛才在黑迷島和金曜戰了一場,正要回妖界禀告,路過此處,聽說你在這,便插個空來瞧瞧你是死是活。”常沁把鳳染一腳踹遠,給自己挪了個地坐了下來。
“你們進攻了百年,仙界又不是泥捏的,自然也有脾氣。”鳳染沒好氣道,對常沁這種隻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的行徑嗤之以鼻。
“這次不一樣。”常沁神情有些凝重,緩緩搖頭:“仙妖之争雖無法避免,可除了百年前的那場大戰,除了羅刹地,兩方争鬥一向并不嚴重……算了,你向來不管仙妖之争,我們難得見面,就不說這些了。我也有好些年沒看到阿啓那個臭小子了,聽說上古神君醒了,還去了蒼穹之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鳳染,覺醒後的上古神君和當年的後池可有不同?”
常沁和鳳染交好,這百年她也曾繞過仙界中人去清池宮拜訪過幾次,是以知道後池沉睡百年之事,隻不過近年仙妖局勢緊張,她一直守在邊界,便沒再去過。
鳳染歎了口氣:“常沁,以後别再叫她後池了,她現在未必還識得你。”
“什麽意思?”常沁面色愕然,道:“該不會是和清穆一樣,覺醒的完全是另一個人吧!”
“我覺得她們是一個人。”鳳染的聲音有些低:“隻不過上古完全沒有了後池的記憶,隻記得混沌之劫前的事。”
聽見此話,常沁神情古怪,憋了半響才道:“這些上古真神,真是一個比一個更會折騰人,阿啓也太可憐了。”
鳳染苦笑,沒有搭腔,反而提起另外一事:“聽說妖皇将青漓召回了妖狐一族,如今也在邊境執掌一方?”
常沁哼了一聲,神情漫不經心:“森鴻就喜歡整些事來膈應我,當初妖界元氣大傷,青漓自薦鎮守邊界,她一身妖力不俗,森鴻自是不會白白放過送上門的苦力,這百年她倒是沒有負了森鴻的期許,如今妖界最難守的羅刹地便是由她坐鎮。”
羅刹地?鳳染鳳眼一眯,神情有些異樣。
“妖皇倒是懂得不拘一格用人才,難怪百年時間便将妖界治理的更甚往昔。”
常沁是什麽眼力,自然能看出鳳染顧左右而言他的心思,撇了撇嘴,笑道:“那隻花裏胡哨的鳳凰沒再去清池宮找你,怎麽,失望了?”
百年前常沁一時心血來潮,繞道去了清池宮,不巧正撞見天宮二皇子對着這隻火爆鳳凰表白的一幕,她一向覺得仙界中人虛僞做作,難得尋到一個對胃口的鳳染,自是不願她一頭紮進火坑,是以對鳳染毫不留情踹了景澗的壯舉深表贊同,但這百年,也沒少拿這事來打趣她。
鳳染臉一闆,眼角抽了抽,道:“胡扯。”
“鳳染,說正經的,我倒是要收回百年前對他的評價。”常沁正色擺手:“你應該知道羅刹地,那裏是仙界另一入口,瀕臨四海,妖獸衆多,是仙妖争鬥最兇之處,森鴻一直想拿下此處,每年增派的妖兵不知凡幾,但一直都未成功。我敢肯定,換了仙界任何一個仙君,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你何時對他評價如此之高了,當年不是還笑他隻會躲在天帝天後的羽翼之下,難成氣候,讓我遠着點嗎?”鳳染皺眉道,有些不信。
百年前,自她将景澗從清池宮趕走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了,這些年來也甚少打聽他的消息,隻知道他駐守羅刹地,已有百年未回天宮。
“我活了幾萬載,倒是極少有看錯的時候,不過景澗……我确實是看走了眼。”常沁神情微凝,道:“這百年時間,青漓曾強攻羅刹地不下千次,戰況慘烈之時常有,據我所知,哪怕很多次已經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景澗守在羅刹地仙界邊緣,從來未曾退過一步。”
鳳染有些動容,繞着紅發的手一頓,朝常沁看去。
“雖然景澗是我妖族的敵人,但我不得不說,他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若不是實在不願看到青漓那張妖精臉,我早就去羅刹地和他過過手了。”
見鳳染低頭不語,常沁笑道:“這麽婆媽做什麽,我看你還是有些記挂那小子的,景澗除了出身有些膈應人,其他的也還過得去,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仙妖大戰後他還能活下來,不如試試得了。好了,我趕着回第三重天,你自己保重。”
說完也不管鳳染,幹脆得緊,飄忽着來,一眨眼忽悠一下就遠去了。
鳳染苦笑一聲,見常沁消失,微微一歎。
她和景澗,緣不對,份不對,日後更是沒有半點可能。
她隻是詫異,在常沁口中,短短百年,當年那個溫潤和雅的青年,竟似已變了個人般……也許,鳳染看向遠方,神情有些悠遠,是她從來未曾真正了解過他。
“鳳染上君!”遠遠的,一人從仙将陣營處飛來,鳳染看着來人,眉頭微微一皺,倒也沒有似往常對着其他仙君一般避之不及。
上古鳳凰一族善戰,不少族人被派遣至此處,現在飛來的,正是鳳凰一族的二長老鳳崎,這鳳崎雖古闆,卻極是愛護族中子弟,當初鳳染避走三界時,曾聽聞他在天後面前爲她求過情,是以對着他,鳳染倒有幾分敬重。
“鳳崎長老,何事尋我?”鳳染起身,淡淡問道。
鳳崎并不爲鳳染和上古如今的親近關系而故意套熱乎,仍是和百年前遇到時一樣的态度:“鳳染上君,天宮傳來谕令,天後有一道密信希望由你送至一處。”
鳳染面色不虞,道:“鳳崎長老,你應該知道上古真神有令,清池宮不準介入仙妖之争。”
天後對她下令送信,真是可笑。她轉身欲走,但看着鳳崎皺着一團的表情,道:“難道整個天宮連個送信的人都沒有?”
“倒不是如此。”鳳崎顯然也有些苦惱:“羅刹地和此處界門相隔甚遠,一路上妖兵遍布,天後擔心尋常仙君不能将此信送至,我本想親自前去,隻是近日仙妖局勢愈加緊張,我擔心那些年輕的族人貪功冒進,有些不放心他們獨自留在此處。”
鳳凰一族年輕的精銳幾乎盡在擎天柱下,難怪鳳崎擔着一副老骨頭也要守在這,天後常駐天宮,其實對鳳凰一族的傳承和壯大并不放在心上,若不是那幾個長老幾萬年來兢兢業業,恐怕鳳凰一族老早就衰落了。
她一直不明白,既然天後當初将她棄在淵嶺沼澤是爲了族長之位,可爲什麽又對鳳凰一族采取這種聽之任之的放養态度?
羅刹地?鳳染心底微動,到底對鳳崎有些不忍,道:“往來三日足矣,我正好無事,便替長老跑這一次。”
鳳崎臉色一松,眼底劃過感激,朝鳳染拱手道:“多謝鳳染上君。”說完便将一封信箋交到鳳染手裏,扯了幾句就回仙界陣營了。
鳳染将信箋在指尖彈了彈,有些嫌棄,随便扔進挽袖裏,消失在原地。
天後寝宮,蕪浣坐在床邊,一邊細心的爲床上昏睡的景昭擦幹額上的冷汗,一邊淡淡的朝着躬身靜立的仙娥靈芝道:“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
“回陛下,前頭傳來消息,說是鳳染上君領了陛下的禦旨,去了羅刹地。”
天後抽回手,眉角有些冷:“鳳染是領了上古的禦旨而來,她在擎天柱下,我就不便開戰,将她引走,之後會有什麽事便由不得她了。景澗當年好歹在青龍台幫了他們,鳳崎又對她有恩,她不會拒絕這道谕旨。”
靈芝手抖了抖,順從的上前接過天後手中的布巾,沒有出聲。
天後也似乎并不需要她說話,隻是将心中所想找人說說罷了。
“去珍寶閣裏再取些碧綠露來,替公主服下。”天後擺擺手,靈芝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待走出房間,才驟然卸下心神,長長的松了口氣,面色微苦。
半月前她随着景昭公主自蒼穹之境回來後,天後便在公主身上施了神力,讓公主一直處于昏睡狀态,天後在聽了她的禀告後并未動怒,突然變得極爲平靜,甚至是天帝将她拒在玄天殿外,她也未生氣,隻是臉上再也沒了暖色。
整座天宮似是自那日起突然變得冰冷空洞起來,兩位陛下有意相避,半月來未曾見過面,隻是……一道道命令自禦宇殿頒下後,仙妖交界處自此再也沒有安甯過。
她隐隐有種感覺,這三界……恐怕要出大災難了。
待上古将雲溪和雲珠準備的衣袍換至第十五套時,白玦和三火才姗姗自妖界而歸。
他們回來時已近黃昏,淵嶺沼澤籠罩在落日的餘晖中,似是抖落一境燦黃。
兩人在蒼穹殿前停了下來,三火看了看殿前的場景,有些拘束,搓了搓手,擔憂的看了白玦一眼,在他的示意下默然的退了下去。
有些事,遲早是要來的,大殿前的人,除了神君自己,沒有人可以代替他面對。
“我以爲,你永遠不會再踏進蒼穹之境一步。”白玦一身藏青長袍,看着來人,神情似是有些蒼白疲憊。
“你該知道,她不回去,這一趟我總歸是要來的。”
“既然來了,又爲何不進?”
“你不回來,我如何能帶他進蒼穹之殿?”
大殿前,侍衛跪了滿地。
一身火紅古袍的天啓淡然而立,眉眼矜貴。
他手裏,牽着低着頭,嘴唇輕輕抿着的小小孩童。
一張臉,精緻可愛,和白玦有九成相似。
餘晖落在那孩童身上,有些單薄稚嫩的倔強。
白玦眯着眼,歎,一晃,竟已有了百年。
他在這座空蕩冰冷的大殿裏,竟又挨過了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