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柱上空,一縷金光隐隐綽綽,曾經昏暗蒼涼的空間被染上了鎏金的色彩,金光籠罩周圍數裏,強盛而冷漠的氣息讓人望而生畏。
藏青的長袍印上了斑駁的暗色,盤坐在擎天柱上空的身影不動如山,眉眼微阖,墨黑的長發無風自動,自末梢處蔓延出金色的流光來。
隻是靜坐于此,便能生出一股天地間唯我獨尊的睥睨之勢來,難怪仙妖兩界最近這麽安靜,這交界處硬是半點兵戈都未起。
鳳染落在金光之外,看着虛坐在半空中的清穆,神情微凝,清穆身上的金光比一年前更盛了,緩緩打量着揚展在他身後黑發上的金色,她頓了頓,還是忍住了聲……
清穆身上有太多秘密,根本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他自上君時便能在瞭望山來去自如,不僅得到了炙陽槍的傳承,還在青龍台上度過了九天玄雷,體内甚至藏有不明的妖力,還有……古君上神對他不一般的容忍和縱容。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仙君能做到的,可是他偏偏對自己的來曆一無所知……
“鳳染。”
低沉的輕喚傳入耳中,鳳染兀的回神,擡眼朝清穆看去,卻爲他金瞳中隐隐的血紅之色而怔住,才不過一年而已,吸納妖力入體内,這便是代價嗎?
“清穆……”鳳染頓了頓,神色微斂,道:“還有百年,你不用太急。”
若是以成魔爲代價來換回後池重回三界的自主權,後池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清穆凝神,望向擎天柱後的蒼茫空間,沉聲搖頭:“鳳染,百年時間太短了,若是不如此,恐怕就不能在後池回來之前晉位了。”
他在擎天柱下,發現竟能輕易的将妖力化爲己用,雖不知爲何,但卻極爲高興,三界之中,隻有上神才算得上至尊的存在,當初他若是上神,絕對可以在天帝天後以及妖皇的威逼下保住後池。
鳳染歎了口氣,見清穆神情堅定,轉移了話題:“隻要你坐鎮在此,仙妖兩界便不會再生事端,待迎回了後池,你可還會介入兩界之争?”
清穆搖頭,雙手微擡放在腿上扣了扣:“等後池回來,我會帶她回瞭望山,兩界之争我不會插手,不過……”他頓了頓,才道:“景昭如今如何?”
“被押鎖仙塔,天帝下了谕令,非萬年不得出。”鳳染似是早已猜出清穆會有此一問,極快的回答,頓了頓忍不住道:“清穆,這次天帝是動了真怒,不會輕易将景昭從鎖仙塔中放出來,若是沒有萬全的打算……”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才好,景昭因他們之責被禁鎖仙塔,可是因爲後池被逼放逐天際的緣故,讓她去求天帝,她是一萬個不願意。
“你放心,這件事我來解決。”清穆擺擺手,天門之下景昭以本體相護助他逃脫,恐怕這份恩,遲早是要還的。
見清穆神情悠遠,鳳染遲疑了一下才問:“清穆,你可知……後池放逐之地是何處?”
清穆斂神皺眉,微微一頓後才道:“以我如今的靈力,根本查不到,古君上神可說過後池如今在哪?”
見鳳染搖頭,清穆眉頭皺得更緊,眼中的血紅之色也驟然加深。
感覺到磅礴的靈力在他周身蔓延,甚至有種溢滿的趨勢,鳳染神情微凝,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以後我恐怕不能經常來了。”她撇了撇嘴,牽出一抹笑容,伸了個懶腰:“老頭子把清池宮交給我,如今來投的散仙越發多了,我可是忙得很。”
清穆眼中染上暖意,看向鳳染道:“清池宮和瞭望山就拜托你了。”清池宮一向不過問世事,鳳染又是個張揚不羁的性子,如今願意任勞任怨的呆在清池宮,絕對是因爲後池的緣故。
“你可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沒進清池宮的門就把自己當女婿使,算了,你好自爲之,我還是回去得了。”鳳染搖頭晃腦的丢下一句,對着清穆擺了擺手朝遠處飛去。
看着鳳染消失在遠處,清穆回轉頭,目光落在漫天的晨星中,良久之後,才緩緩回神,重新阖上眼。
他盤坐的身影立于擎天柱之上,竟恍然亘古一般蒼涼悠久。
十年後,天佑大陸,隐山腳下。
一個身穿布衣的青年拿着蓮子滿臉笑容的看着離他一米開外的童子,神情讨好:“碧波,看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童子身着上好的碧綠錦袍,腰間配着暖玉,額發整整齊齊的束在腦後,唇紅齒白,一雙大眼上挑着,十足的世家小公子模樣,他趾高氣揚的看了不遠處的青年,哼了聲道:“不過才幾顆蓮子而已,百裏,你真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凡夫俗子不成?少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我!”
聽見這驕橫的聲音,百裏秦川絲毫不惱,仍是笑容滿面,他從懷裏掏出個盒子打開,頓時一陣清冷異香飄來,碧波眉毛動了動,朝他手中的盒子看了看,眼睛頓時變得晶亮,但仍是沒有靠過來。
兩人之間不過一米之遠,但卻是兩番天地。
一處如春暖之季,綠意渙然,一處如寒冬臘月,冰冷料峭。
百裏秦川打了個哆嗦,擡步靠近了幾分,但終究在碧波面前停了下來:“碧波,這是塞外進獻給我父王的天山雪蓮,可遇而不可求……”他頓了頓,眼底有了幾分黯然:“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央你帶我進去,已經十年了,這些年父王身體一直不好,我也該是時候回去了。”他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翼翼的望着碧波,掩下了眼底的狡黠,相處十年,這小仙童的性子他可是摸得不能再透了。
聽見這話,碧波嘴角的驕橫頓時一斂,他轉頭望向近在咫尺的青年,黑色的眼珠轉了轉。
除了那人,這隐山就他和後池仙君兩個能說話的活物,要是這個走了……雖說一開始他不喜歡這些個凡夫俗子闖進來,可是這個百裏青川像個牛皮膏藥一樣在山外一黏就是十年,吵嘴伴架的這些日子一晃也就過去了。
他如今要走,倒也有幾分舍不得,更何況……後池仙君這些年也不是不關注他,念及此,碧波朝百裏秦川橫橫眼,道:“若是仙君願意見你,你可還是要回去?”
百裏秦川眼底驟生驚喜,忙道:“碧波,你有辦法?”
碧波搖了搖腦袋,轉回頭,眼底滿滿的狐疑:“你父王不是病重了,你怎麽還如此高興?”
百裏秦川尴尬的搓搓手,把手中的盒子扔進了隐山範圍中,朝碧波笑了笑:“仙君大能,定可保我父王平安康壽。”
碧波斜瞥了他一眼,看了看地上的天山雪蓮,手一揮,便進了他的袖中,但小臉仍是一闆,道:“這等小事豈用勞煩神君,本仙君就能做好。”
說完消失在了原地,隻留下百裏秦川傻乎乎的蹲在山腳下拔弄着地上的枯草。
神君?百裏秦川頓了頓,想起曾有幾次驚鴻而過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也不知道是哪位師姐?
守在這裏十年,看來隐居在此的老神仙總算是願意接納他了。
他生于王府,雖說是自小嬌慣,但卻聰明伶俐,碧波松了口,想來是山中的主人對他有了興趣才是。
山頂燦金一片,楓葉下的石桌上刻着一副棋盤的模樣,上面歪歪斜斜的擺着黑白兩子對壘的陣勢,硝煙未見,卻是安甯沉寂。
坐于右首的青年容顔俊美,似是傾城,一身鮮紅的長袍,搖曳及地,湛藍的錦緞系在腰間,松松垮垮,猶見幾分從容不迫的飄逸,此時的他比當初突現瞭望山時多了一抹淡雅,但那股子沁到骨頭裏的妖冶倒是絲毫未減,隻是一眼,端端便有風華絕代之姿。
身着墨黑常服的女子坐在他對面,面容平凡,低着頭,眉角微阖,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一般,手中拿着的棋子摩挲了半響也落不下去。
紅衣青年杵着下巴笑意吟吟,候了半響,也不見對面的人有落子的打算,隻得扣了扣石桌,發出一聲悶響,拖長了聲調道:“怎麽,後池,你又要悔棋了?”
聲音清越笃定,後池皺了皺眉,面不改色把桌上的白子換了個地方,才将自己手中的黑子放下,道:“淨淵,你這步棋走得不妥,我替你改改。”
她神态自然,将過去十年間做了無數次的事又來了一次,讓淨淵一點火都發不出,他朝棋盤旁放的蛋看了看,歎道:“這樣下棋有什麽意思,你也是快當娘的人了,怎麽還如此喜歡耍賴?”
“你堂堂一個上神,讓一讓我有什麽打緊的。”輕飄飄一句話,就讓淨淵閉上了嘴,他悶聲看向對面的後池,道:“你到如今也不想知道我的來曆?”
“不想。”後池擡頭,笑眯眯的看着他,清冷的眼睛裏有一閃而過的戲觑:“淨淵神君風姿濁世,後池望塵莫及,是以甘願成神君身邊一粒塵埃,免得妖界衆多女妖君對後池頗多微詞。”
“何意?”淨淵挑眉,勾了勾唇:“你還有怕的時候不成?”
“那是自然。”後池正襟危坐,面容端然:“我讓仙界女仙君失了好夫婿已是整日惴惴不安,再斷了妖界女妖君的期盼,豈不是罪過?”
淨淵斂眉輕笑,掩下眼中的情緒,落下一字不再出聲。
後池瞥了瞥他,撐着下巴抱着蛋繼續下起來。
十年前淨淵突然出現在了隐山,帶來了清池宮、老頭子以及清穆和鳳染的現狀。時空亂流讓衆仙止步,就算是天帝和父神也輕易進不得,她承了他一份情,雖說别扭,可到底還是故人,他不走,她也趕不得,就隻能這樣不生不熟的相處起來,好在他也不常來,十天半月的才顯蹤迹,下一盤棋,喝一壺酒後便消失無蹤。
但是……能在父神都望而止步的時空之間來去自如,又怎麽會是常人,想來當初仙界大勝之下,天帝卻放棄唾手可得的妖界,休戰千年,便是因爲他的緣故,隻要妖界中同樣出現了上神,這三界便不再是仙界獨尊的局面。
他的來曆,他不說,她便也從來不問。
隻是淨淵這個人,說起來還真是個妙人,從不和她談論三界中的任何事,除了唠嗑唠嗑隐山的花草,便隻和她下下棋,品品茶,如此一晃,便是十年。
雖說嘴上不說,但後池知道,十年時間,終究是生出了些許默契出來。
她不想談及的事,他亦是從來不問。
兩人都很清楚,仙妖遲早有一戰,清池宮亦會被卷入,世事難料,還不如此時以尋常故友相交。
隻是,每每念及他的來曆,她總會有種不安的感覺,尤其是想起了放逐之前在清穆身上顯現的金色時就更是如此。
有時候,她甚至想,她心心念念想從柏玄那知道的……是不是淨淵都能回答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