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他拱手道:“虞老,剛才多虧了你仗義執言。小子謝過了。”
“屈國公不必如此,爲國分憂罷了!”虞世南年紀大了屈突壽一輪還要多,但仍然還了一禮。
禮節在某種程度上是人和人之間的隔膜,禮越多,距離越遠。屈突壽也經曆了幾十載人間風霜,知道這位禮部的尚書如此做派,是表示拉開距離。心中不由生出一陣悲涼,他父親去後,他們家與朝中臣子關系大不如前了。
以前虞世南都叫他世侄的。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您了。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知會一聲就成。”
勳貴的宅邸離皇城不遠。出了宮門沒多久,屈突壽就到家了。前腳到家,後腳有幾位同仁就到了。一夥人在書房裏吵了一陣,連一杯茶都沒喝,幾人又走了。
“夫君,朝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屈夫人看到丈夫這般模樣,猜到了朝中肯定又發生了大事。
“還不是那魏征,也不知道從哪裏聽了消息,說采小蘭是崔祭酒家的棄婦,心懷不軌。我幫着多說了幾句話,朝中爲此吵了起來。剛才那幾位就是來倚老賣老,說我年輕氣盛,不知權衡利益。爲一個民間女子,得罪了清流與聖人。”
屈突壽越想越氣,恨不得把手裏的茶杯摔到牆角。
“唉!”夫人陪着歎了一口氣,“那要不晚宴就取消掉?”
白天剛因爲這個吵過架,晚上再請人吃飯。了解的人知道是個巧合,不知道的,還以爲屈突壽純粹是爲了氣其他人,一報朝中争吵之仇呢。
“哼,婦人之見。我堂堂國公府,豈是别人欺侮的?我爹說過,有恩必報,才能不失做人本分。采小蘭救了咱們的兒子,咱們請她來府一叙,符合人間道理。魏征指責采小蘭不好,崔樂棄她如草芥,都是别人的事情。就算她品德有失,和我們謝她沒關系。”
屈家因從龍之功獲封的,血脈裏流傳着相當重的江湖義氣。
“夫君說得對,那我現在就去準備,弄出熱鬧的氣象來。省的叫别人說出閑話,說我們堂堂國公府招待不周。”屈夫人聽完突壽意氣昂揚的發言,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年輕的時候,腳步輕盈了好幾倍。
“去吧!”
……
國公府上的筵席,給采小蘭開了眼。
原來至始至終都沒有物質匮乏的時代。不是寡,而是不均。一場席下來,僅是反季節的蔬菜,就有七八種。普通的肉類輕易上不了桌,一定要經過繁瑣的制作工藝才能被端上桌。
用屈家大夫人說的那一句作爲總結,“今天這一桌,沒什麽難得的,隻好花些心思,在做法上多下工夫。庖廚十多位庖人,花了一下午時間,才做出了這些菜。”
“沒什麽難得的”當然是自謙的話。
采小蘭前世今生,吃的東西加起來,也比不過今天稀罕。要是這些權貴不必占用過多的資源,拿出去分給天下人,又怎麽會餓死人呢?
精美的筵席吃得她脊背發涼。
和徐小琴一塊回到驿站,卻沒想到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小蘭——”崔薄言在心裏模拟了無數遍,喊出了最動情的一聲。
果然,采小蘭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小琴,你先回屋!”
等走廊盡頭的陰影吞沒掉徐小琴的背,采小蘭終于忍不住了,“崔薄言,你什麽時候會用‘夾’子音說話的。”
“啊?什麽‘夾’子?”
“唉!”采小蘭長歎了一聲,豎起來一隻手,止住了要靠近的他,“有話說話,正常語氣。”
冷峻的語調讓崔薄言不禁憶起曾經每日被提背書的恐懼。
“要不到哪裏坐坐?”他忽略了天色已晚。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崔薄言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冒昧。這個點,外面還營業的店鋪,除了些許的酒肆,就隻有煙花之地。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不适合一個女人去。
“是我考慮不周全,我明天再來。明天剛好是上元節,滿河都是花燈,你肯定喜歡!”崔薄言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後腦勺,一臉的憨态。
正月十五,天還沒全黑,胡同裏外就熱鬧極了,畏寒的人們在這一時候,全出來了。小的巷道,盡管有溪流穿過,卻并無人影。小河中連一盞花燈都沒有。
人與花燈都在大街聚集着。
采小蘭帶着徐小琴先在大街上逛吃了一遍,一直等到一更天快結束,才回到了驿站。離得老遠,就看見驿站大門口站着一個黢黑的人影,被凍得搓手跺腳。
走近一看,不是崔薄言,又是誰呀?
“采小蘭,你可等得我好苦——”說話間怨氣沖天。
“小琴,回吧!”采小蘭沒搭話,反而喊徐小琴進屋。
崔薄言急了,還以爲她要毀約,立即阻止道:“别進屋呀,你昨晚可是答應我的。我都等了一個時辰了!”
從等着的時間來看,他真的“衰”,采小蘭她們外出滿打滿算隻有一個時辰多,也就是說,采小蘭前腳離開驿站,後腳他就到了。
“别急,等小琴進屋了,我再陪你逛逛。”
……
一直在前面走路的采小蘭突然被崔薄言拽了一下胳膊。
“嗯?”采小蘭皺眉回視。
“我不是故意打攪你奔走的雅興,前面可是平康裏了,你确定要繼續向前嗎?”崔薄言嘴角帶着一絲苦笑。
就在剛才,采小蘭雖然答應他外來走走,但真的是走走。小半晌的工夫,愣是走了三條長街。
采小蘭見他苦澀的面容,不由展顔一笑,“不如你陪我逛一逛平康裏?你不知道,之前你在長安的時候,我總擔心你學壞。揚州城裏的人總說平康裏是銷金窟,男人到了這條街,心就飛了。我那會兒就想,有一天到長安,一定要到平康裏瞧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