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劉家莊多了兩個賊眉鼠眼的年輕人。
進村的道路,隻有一條,但到了村子裏,岔路口就變多了。兄弟二人左看看,又望望,實在沒本事把一無所知的路走通。
“大哥,都怪我,沒問清王老九家在哪裏!”李範紙扇一甩,拼命搖了起來。
天太熱了。
兩個公子哥起得遲,又吃飯,又灌酒,花了不少時間。等他們另找人送到劉家莊,太陽剛好升到頭頂上。
“能喝趴他,你已經很厲害了。問一個吃醉酒的人,能找到大地方就不錯了,我們問問村裏人得了!”
很可惜,大中午的,村子裏的人都閉門盍戶,躲在家裏納涼。倆人在莊子裏亂竄,沒找到一家開門的。
“唉,鄉下竟然連一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李位強振精神,有那麽一兩個瞬間,他都覺得頭腦暈乎。
“大哥,我好像有點不行了——”比李位還不如的,是李範,如果有長舌頭,他願意吐出來散散熱。
哥倆完全忽視了日頭的厲害,像兩隻蔫巴的小雞,手腳無力,腦袋空空,沒頭沒腦,胡沖亂撞。
忽地,兩人聽到前面的院子,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激烈争吵聲,眼中都閃過驚喜。
“大哥——”
“弟弟——”
“走!”哥倆齊呼。
崔家今天倒黴透頂。
中午一家人吃完飯,都在屋檐下納涼呢,沒想到一隻羊,拱開門,闖了進來。
崔薄言瞬間來了精神,羊肉可是美味。他不顧炎熱的太陽,滿院子追羊。
可惜,羊沒抓到,大門就被一群人撞開了。
其中一個最壯實的漢子,一進門就大喊,“我就說嘛,羊不會無緣無故丢了,原來是被你家偷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明明是羊自己跑進來的!”崔薄言聽到對方口中的“偷”字,臉立即挂住了。
“就是你家偷了我的羊,現在人贓俱獲!”這次說話的不是剛才的大漢了,聲音是從人堆裏傳出來的。
人群向兩邊散開,露出正中間的人物。看人先看衣,來人身着土布衣裳,外面偏偏罩着一個黃色的短衫。頭頂一個髻,面頰瘦削,唯獨一對眼睛,叫人印象深刻,左邊的向左,右邊的也向左。
竟是一個歪眼。
歪眼走到了最前面,嘴裏繼續叫嚣道:“走,咱們見官去!”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見什麽官?羊自己跑進來了的!”崔薄言臉與脖子通紅,讀書人最怕的就是莫須有的誣賴。
殺人誅心。
崔盧氏挺身站到了崔薄言面前,護住他,“你們這一群人,分明是強盜上門!”
“呵呵,又多了一條污人清白的罪了!”歪眼不僅眼歪,嘴也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阿娘,咱不怕他們。走,去見官!”崔薄言反而拉着崔母,把她往身後藏。
崔盧氏雖然性格耿直,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之輩。這一夥人,明顯是上門來鬧事的。哪裏會規規矩矩見官呀。更何況,官吏裏有沒有他們的人,還另說呢。
“你們撂下個說法!”崔母一巴掌按下像狼崽子一樣,嗷嗷叫喚的崔薄言,眼睛死盯着歪眼。
“嘿嘿,不想見官,也可以。賠錢,我們要十貫!”歪眼嘴角上揚,終于到了自己的節奏了。
圖已窮。
崔盧氏一聽,十貫錢,湊湊能給得出。
一個“好”字沒出口,便被兒媳婦打斷了。
“要錢沒有,要命自己來拿!”采小蘭趁争執的工夫,早拿了鋤頭在手。
“小蘭,十貫錢,不值當與爛人拼命!”
“阿姑,你還沒看出來嗎?羊可以是借口,錢也可以是借口!”采小蘭拿了鋤頭,就有兩倍于普通人的力量。
歪嘴哈哈大笑,“既然你們不給,那麽我們隻好自己取了!”
匕已現。
“兄弟們,砸!”
一起來的人,紛紛掏出了武器,大部分是一根木棒。
“看誰敢!”采小蘭揮舞鋤頭趕在前頭。
所有人都沒把她當一回事,隻憑着幹壞事的經驗,分散四處搜尋值錢的東西。
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砸掉。
隻一個離采小蘭最近的大漢,用木棍擋在鋤頭向自己襲來的路徑上。
“什——啊——”大漢感受到木棍受到的力氣,驚訝之聲才發了一半,就轉變成了慘叫。
鋤頭輕易斬斷了木棍,順勢砸到了大漢。
大漢倒地抱腿痛呼。慘叫聲把所有人又吸引了過來。
“三狗,窯子逛多了吧,一見女人就腿軟。連一個娘們都打不過。”歪眼大肆嘲笑。
又有兩個漢子圍了過來,準備手下多下點力氣,給骨氣硬的一家人松松骨頭。
誰知道,大門口竟傳來兩聲喊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麽敢當街行兇?”
有氣無力,卻又正大光明。
歪眼不用側過頭,餘光就能瞥到院門口站着的兩個衣着華麗的公子。
倆人雖面色蒼白,一個濃眉大眼,五官方正,正氣淩然;另一個劍眉下眼睛靈動,射出淩冽的寒意。身上的綢緞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腰間的玉佩、香囊,發冠上的寶石,都不是凡物。
硬朗的歪眼,當即就軟了下來,哈巴狗一般小跑到倆人面前。
“兩位公子,小人——”
歪眼話沒說完,隻見鋪天蓋地的嘔吐物,撲面而來。
李位李範兩兄弟,中暑了,上午吃得酒菜統統吐了個光。吐了歪眼一身。
味道極度酸爽,“走——哕”
喊了一個“走”字,不小心吞了一口穢物,差點自己也吐了出來。
先敬羅衣後敬人,古人從不欺騙人。
李家兩兄弟,隻憑借衣服就吓跑了一群流氓,躺着“行俠仗義”!
采小蘭追着後跑的人,又薅了一鋤。幸運的是,這人跑得較快,鋤頭隻砸到了地上。那人回頭看了眼地面,一鋤一個盆大的坑。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還得了?
恨不得爹媽再生兩條腿,腳上力氣又用大了些,速度飛快。
采小蘭攆跑了人,看向門口倒着的兩位公子哥,驚道:“原來是他!”
倒在左邊的,正是前些天在揚州城遇到的,和自己一道揪出強搶小丫頭毛驢的那個酷酷的公子哥。
“崔薄言,去端兩碗苦竹飲來!”采小蘭猜到這兩人怕是中暑了。當即吩咐崔薄言拿對症的藥來。
她害怕嘔吐物反流回氣管,便迫使兩人側躺。自己伸手去脫兩人上身的衣服,露出了脖子以及整個胸膛。扒完胸口的衣物後,她還把手捏着兩人嘴巴,保持呼吸。
崔母從後面上來,看到這一副樣子,臉上頓時就紅了。她那裏見過這場景。
“小蘭,你——”崔薄言見此情景,面如苦瓜。他的妻子,正趴在别的男人身上。
“都什麽時候了?還不救人要緊?阿姑,你來抵着他倆後背,别讓他倆躺平。薄言你繼續脫他們的衣服,小冬平,你打一盆苦竹飲過來。”采小蘭可沒空講究男女授受不親。
人命關天,道學家所講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全是放屁。兩條人命當前,如果不是更多的人命,第一要務肯定是救人。
而采小蘭自己端着苦竹飲就往兩人嘴裏灌。好在他倆不是完全暈了,還殘留着一定自主意識,知道往下吞咽。
“我們把他們弄到屋檐下!”三大碗苦竹飲灌下,兩個大小夥的呼吸終于勻稱了。
這一通折騰,反而是采小蘭流的汗最多。
崔薄言擱一邊,臉上一會兒發狠,一會兒又要笑。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心眼怎麽這麽小!”崔母在後面拍了他一巴掌,“男兒氣短非君子!”
“哎喲!”廊檐下悠悠兩聲歎息,打斷了母子交流。
“這是哪?”李範隻覺腦袋空空,仿佛被人往裏面灌了十斤漿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