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來了,老闆是要看車嘛?”
馬大柱聽到聲音,動作麻利的起身,快速将包子塞進口中,油乎乎的手在身上蹭蹭。
等他轉頭看到陳銘時,整個人如遭雷擊般立在原地,半晌後才手足無措般的趕緊将桌面上,淩亂的紙張塞到旁邊抽屜。
而後再次轉身,盯着陳銘,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飛速揉了兩下雙眼,又激動的搓了搓手,快步走到店門口。
“老陳?真的是你?”馬大柱臉上洋溢着激動的笑容,這種發自内心的震驚和喜悅是裝不出來的。
“當然是我,不請我進去坐坐嘛?”陳銘笑着指向店内,的确,店面不大,整理的卻相當整潔,就算強迫症客戶來了也無可挑剔。
地闆拖的恰到好處,既不會很幹淨,讓客戶覺得不好意思進,又不顯邋遢,用桌子闆凳将很多區域擋住,還不顯空曠。
總之,進店就給人一種舒心的感覺,不會局促。
剛才應該在對賬,所以桌面顯得淩亂。
“哈哈哈,老陳你騙得我好苦啊,我說怎麽昨天問東問西,你直接說來了石門不就行了。”
“我昨天就安排給伱接風洗塵,好不容易來石門一趟,你竟然還瞞着我,趕快進來。”
“咱們哥倆還說什麽請不請的,你随便進,撒歡都行,吃飯了沒,我這有包子你先對付兩口,今天中午我請客,咱們天鵝湖大酒店好好聚一聚。”
馬大柱暢笑着拉陳銘走進店内,這俗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陳銘可不止是遠方的朋友這麽簡單,那是他從軍入伍認識的好兄弟,夢回連營經常出現的戰友,沒想到今天卻來到了店裏。
不得不說是一種驚喜。
“來來來,吃,别客氣。”馬大柱攥起包子,塞到陳銘的手中,可當看到他十個指甲全部微微凹陷。
這種反常的情況,讓馬大柱心中猛的一驚,眉頭緊緊皺起。
“老陳?你手指是怎麽回事?對了,你在部隊好好的,怎麽突然來我這裏了?”
“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我看你這才一年多不見,臉色發黑,還透着不正常的殷紅,你不會真有什麽事吧?”
“不行,跟我走,去醫院檢查檢查,你肯定有問題了。”
馬大柱從一開始的熱情,突然變得緊張,拉着陳銘就準備鎖了店門離開。
搞得陳銘莫名其妙,卻也内心暖暖的,關心則亂,這是真情流露啊。
眼看他已經慌了神,陳銘佯裝沒好氣的拉着他坐下。
“你消停消停吧,我才剛來找你,就要帶我去醫院檢查,你咋想的?”
“什麽叫我臉色發黑,這是強紫外線照的,什麽膚色殷紅,那是高原紅,過段時間自己就消了。”
“看看,看看我這些手指,過一兩個月自己就會恢複,不用擔心。”
“沒事多看看書,這是海拔高的區域由于常年氧氣不足,出現了一些正常的現象,不用緊張。”
“高原?”
“你去那裏做什麽?”
看陳銘神色無恙,馬大柱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還真是關心則亂,按照老陳在部隊的身份,如果真出問題的話,怎麽也不至于會無路可走來找自己。
不過,剛才還真是吓了他一跳。
面對曾經的戰友,陳銘也沒什麽好隐瞞的,将自己在國防大學聯合作戰學院進修的事情告訴他,這本身也不是什麽秘密。
因爲去年七月份金陵大婚的時候,這事就已經告訴過他們。
連帶着說了一些進修所需,去邊防一年的事情,他沒提換軍銜,更沒提作戰的事情。
經過藏地軍區一年的沉澱,的确讓他收斂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樣碰到點事就嗷嗷叫着往前沖。
林副院長說得對,國防大學是爲了培養幹部,而不是爲了培養一個兵,更不是爲了培養一個聽到槍聲,就渾身腎上腺素飙升的兵。
邊防作戰那次,他真的做錯了。
身爲幹部,在那種情況下,他首先想到的應該是組織現有人力,充分的指揮,讓戰士發揮所長,争取最大化的戰鬥。
而不是自己以對地形不熟爲理由,抛開戰友,獨自行動,将指揮權交給班長帶領,以至于首尾不顧,主次不分,最終釀成災禍。
當時,邊防二連的連長沒有怪過他,戰友也沒有提起過這些,他也後知後覺,一直被林副院長直接丢到一個可有可無的單位反思時。
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
錯在他分不清自己的定位,如果以當時那種狀态下,擔任戰略突擊師的指揮官,那麽他帶出來的兵,也隻是一群懂得硬沖的戰士。
新時代來了,兵,都是獨立的個體,優秀的個體,如何将一個個優秀的個體,整合到一處,才是他這個指揮官應該做的事。
這也許就是林清源所說的更新觀念,對信息的認知,對自己的認知。
戰略突擊師是戰區聯合軍部搞出來的大動作,是爲了磨砺很多的部隊擁有戰鬥力,背負着更重要的職責。
這樣的部隊,怎麽能放心交給如他這般魯莽的指揮。
陳銘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成長了不少,隻是提起邊防二連,終究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
馬大柱看他說着說着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也感覺有些驚奇。
要知道,陳銘在他認知中,那可是從來沒什麽事情能夠難倒他啊。
什麽運動員參軍,什麽龍牙突擊隊,什麽龍虎榜,通通碾壓,立功都能立到手軟的家夥,竟然也有煩心事?
但他畢竟已經離開部隊,很多東西不方便詢問,得知陳銘沒事,這就足夠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老陳,我知道你在部隊很多事情不方便講,嗯,也不用對我講。”
“你看我?退伍一年多而已,我已經開了一家店面,名下幾十輛車,哈哈,你想開哪輛随便提,開膩了回來換。”
“咱别的不敢說,就今天給你接風洗塵這塊,必須安排的明明白白。”
馬大柱故意擺出一副土财主的架勢,着實讓陳銘看得頗爲驚訝。
社會還真不愧是最好的老師,這才一年多,就把他變得這麽精明。
陳銘沒說什麽,随意掃了一眼塞進抽屜内的賬單,上面的确有近幾天的入賬記錄,看來生意還不錯。
随手将剛才胖司機塞給他名片拿出來,說道:“喏,我也沒做過生意,剛才坐車過來出租車司機說有幾個朋友想買車。”
“我說不好真假,你打電話可以問問。”
“嘿,開出租的?”馬大柱接過名片一看,笑了。
“那些人都是無利不起早,哪有那麽好心給我介紹生意,無非就是趁機發個名片,我給他聯系聯系,以後如果他真碰到這種客戶了,把人拉過來他也能吃個回扣什麽的。”
“或者就是拉客的時候,拉到考駕照的乘客,還有一些小情侶商量買車的話,他也會幫着介紹,都是圖點回扣。”
“畢竟出租車服務的大多都是還沒買車,或者不方便開車,他的受衆面更大些,順便再給車上貼上我店裏的宣傳報,賺我點廣告費。”
“哈哈,你可真夠市儈的。”陳銘聽完馬大柱的分析,大樂着點評。
“嘿嘿,沒辦法啊,做生意的人不學精,那就等着被坑,尤其是我這行,裏面的水可以說比長江都多,沒辦法。”
“行了,咱們不提這不開心的事情了,走,我給店裏夥計打個電話,他去發傳單了,讓他回來守店,咱們哥倆今天不醉不歸。”
馬大柱說着拿起手機就開始聯系,大清早的要拉着去喝酒也是沒誰了。
面對熱情,陳銘也不好拒絕,反正吃什麽喝什麽,他結就行,做生意不容易,沒自己這種領工資的壓力小。
這貨退伍後看情況還真沒閑着,石門天鵝湖大酒店,那是吃喝玩泡一條龍的場所,當然,泡是泡澡。
兩人先去泡溫泉,從新兵連聊到退伍,又聊到朱廣志退伍之後,在家拿着部隊退伍的技術,用退伍費辦了一個規模還算可以的養豬場。
部隊養豬技術那可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相當過關,憑借着這項技術,哪怕去年豬市因爲“小飛”流傳,讓很多養豬大戶損失慘重。
他也能在去年那一場動蕩當中,保存自身實力,至少沒賠什麽錢,當然也沒賺。
至于董柯,退伍之後很果斷的就把退伍費存到卡裏,等着以後結婚再拿出來用,他去學理發,準備開個理發店。
目前還沒學出師,幾人也經常聊天,經常懷念部隊裏面的生活,如今倒也适應了外面的繁華,都有了一技之長。
當年在新兵班,和王帥兵一起被稱爲卧龍鳳雛的魏沖沖,也跟着家裏去賣菜了,他們家在當地算是拆遷戶,恰好又在市場第一個門面房那裏分配了一套門面。
沒有出租,他們自家用來賣菜,收入也相當可觀,就是累了一些。
當年新兵連的這些兄弟,如今隻剩下王帥兵和陳銘還在部隊。
陳銘也是意外從馬大柱的口中,得知王帥兵今年參加了龍牙的選拔,去年就有這種苗頭,積極的準備了一年。
但不出意外的話,那肯定就出意外了。
很明顯,王帥兵并沒有通過龍牙選拔,甚至連沙灘前三天都沒熬過去,就灰溜溜的回到了原部隊。
這些事情平時聊天的時候,王帥兵從來都沒有跟他提起過,别說是參加龍牙選拔了,就是有關于龍牙的話題,他都一字不提。
陳銘知道怎麽回事,馬大柱也知道,他們這幫老戰友都清楚。
别看王帥兵整天不着四六,跟靠譜有關的事他是一點都不沾邊。
但他人真的挺不錯,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屬于笨鳥先飛,雖說中間時不時的停下休息,隻不過他飛的時間比歇的時間長。
他一直在想辦法和陳銘靠攏,畢竟,以前在新兵連是最好的搭檔,可惜,軍中又能有幾個陳銘呢。
王帥兵才是絕大多數參軍青年的現狀,越努力距離的越遠,但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也沒有提過這些。
按照馬大柱的話說。
老王那家夥知道進龍牙行不通之後,已經開始尋找學技術的門道了。
因爲在部隊裏面,上等兵簽一期,隻要體能過關,平時表現可以,有名額就能升。
二期就是順套。
但是想升三期,就必須要有過硬的技術傍身,升上三期,四期也是順套。
等五期就又是一大難關,能順利簽訂,那後面,六期,七期也是順套。
所以,一期閑着沒關系,二期就是分水嶺,想留就發憤圖強學技術,不學就是八年兵了。
兩人泡着溫泉聊了大半天,又跑到包房喝到酩酊大醉,在酒店住下。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陳銘才提出離開,要返回學院了。
原本他是想要結賬,可惜沒搶過,再搶兩人就要急眼了,陳銘隻得作罷。
這次見面過後,陳銘很清楚以後恐怕難有再見的時候,馬大柱同樣也清楚。
站在路邊對着遠處的出租車揮舞手臂告别,深深的歎口氣。
青春,終究是逝去了。
他們以後都要爲各自的事業奔波,陳銘自然是不用說了,軍中驕子,以後會發展的越來越順利。
作爲戰友,作爲好兄弟,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不再打擾,默默的祝福他能夠發展的更好。
陳銘坐在車上,也在回首望着後面的身影,沉默無言,等這一次進修結束,回到戰略突擊師新駐地。
他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打擾當初的戰友了。
青春重來一次,又悄悄的消逝,往日的一幕幕都仿佛在眼前。
但青春終究是不在了。
返回學院的當晚,培訓班再次通知所有學員集合。
國防大學聯合作戰學院,安排外出的專員已經将所有學員下基層,表現的情況,一一彙總,傳回學院。
副院長林清源拿着手中的資料,來到培訓班教室,陰沉的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掃過。
“啪”的一聲将手中文件重重摔在桌上。
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愣是讓在場的那些上校,看的大氣都不敢出。
平日裏談笑風生,指點江山的豪氣全都不在了,如同一個個乖巧的小學生一樣,坐在那裏耷拉着腦袋,等待下文。
陳銘之前聽到過那些人的談話,就知道專員一旦下到基層部隊,鐵定不會聽到什麽太多的好話。
國防大學,安排他們下基層,是爲了什麽?
最淺顯的,無非就是矯正一部分人的生活作風,身爲一名幹部,如果連一個兵都當不好的話,那如何帶領全新的單位,來迎戰整個戰區的精銳部隊?
是,在場的這些軍官指揮打仗方面,那可以說是信手拈來,沒有任何問題。
但那是以前,以前一年才打幾次仗?才打幾次演習?
能力會随着烈度的不斷提升而下降,疲于應付,因爲紅軍那些作戰指揮官跟他們都一樣,人家是車輪戰。
如果軍官的思想成就,不懂變通,不懂得交換思想,不懂得學習,不懂的信息認知差。
那戰略突擊師整個就是一汪死水,頂多幾場仗打下來,究竟是藍軍磨練紅軍,還是紅軍給藍軍上課,那就說不好了。
林副院長說的很對,軍營是一個進步非常緩慢的地方,三十年前怎麽樣,現在還是怎麽樣,除了環境不同,傳承的一切都一樣。
這可不适合迎接新時代的到來。
更無法承擔的起戰略突擊是即将擔負的使命。
有文化,懂學習,知進步,首先就要從軍官的身上體現出來,然後才能一步步擴大。
很顯然,國防大學給他們這一批學員,将近一年的學習時間,絕大多數人表現并不太好。
果然。
林清源将手中的文件摔在桌上之後,震聲說道:“這一次調查的結果,非常不滿意。”
“知道專員去到你們所在的部隊,是從哪些方面查起的嗎?”
“你們是不是以爲就差你們的口碑,查一查對你們的評價,平時都做什麽,這麽簡單嗎?”
“如果隻是查這些,何須讓你們下到基層?浪費時間,浪費精力,耗費那麽多的資源,就隻換回來這一堆無用的資料?”
“專員下放到你們所在的基層部隊,查的是思想,查的是作風,查的是紀律,查的是管理,查的是技術。”
“身爲軍官,換掉你們肩膀上的軍銜,一個個就像褪了毛的猴子一樣,原形畢現。”
“我說你們思想老舊,還感覺委屈,就這些查察資料當中,從一名合格軍人做起,遵守好部隊制度和條令條例,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從思想作風紀律上重視起來。”
“保證在各項任務面前能夠靜下心來,讓各項任務可以安全進行到底,絕不爲完成任務而完成任務,堅決提高工作質量,工作效率,按時到位,按時完成。”
“絕不因個人原因影響到集體,影響到單位,嚴格落實一日生活制度。”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些方面,咱們這裏竟然有超過半數的人沒有完成。”
“甚至還有些同志帶頭違反紀律,面對自己的基層領導,一口一個小同志。”
“這就是你們教給我的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