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邊防軍分區醫院氣氛凝重,林書的家人來了之後,馬俊傑,陶天貴的家人也過來了。
醫院内壓抑的氣氛令人難受,陳銘一直默默的跟着,陪伴戰友家屬,希望能給他們帶去哪怕一絲絲的慰藉。
到了晚上就獨自坐在病床上雙目無神的盯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不知再想什麽。
柴舒窈則是搬把椅子,一直坐在跟前默默的陪伴。
“你不是說國誕日宣傳部要開展戰地歌聲活動嘛?”
“怎麽跑到這邊了?”
陳銘緩過神看着妻子,臉上閃過一絲愧意,她大老遠的跑過來,到這裏時,自己還在昏迷,醒了後又一直發呆,不言不語,她應該很擔心吧。
可自己卻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無法自拔。
更無暇理會其他。
“不會啊,我現在是新聞部的副主任了,開展戰地歌聲,隻是籌備工作需要我,唱歌演唱就沒我的事了。”
柴舒窈看到陳銘開口,顯得很高興,起身走到病床前側身坐下,擡起纖細的手指幫陳銘捏着雙肩。
“發生這種事情我們都不希望看到,但這不怪你,你做的夠好了。”
“軍人征戰沙場,保家衛國,難免會有犧牲,不要把過錯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我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強大,隻有我們真正的強大了,才不會受欺負。”
“類似的悲劇才不會發生。”
“爺爺已經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他老人家也說伱做的很好。”
“嗯,我知道,不用擔心。”陳銘拉着柴舒窈坐下,他還年輕,犯不着捏肩什麽的。
邊防二連指導員說得對,他有他的使命,這裏的人自然有人家的使命,也許大家努力的方向不同,但目标一定是相同的。
夜深了。
陳銘陪着柴舒窈閑聊,得知目前合成169旅編制已經被徹底取締,現在已經是戰區直屬704師。
至于新的駐地,上面已經安排工程部隊選址,目前還沒有明确地方,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選址結束後,動工建造新駐地,打造巨城專門用來演習,這恐怕沒有幾年的時間很難敲定。
但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東部和西部兩大戰區都在704師那裏駐紮了臨時辦公點,共同爲這次試點單位走向正軌而努力。
有這兩個辦公點在一塊,調動問題一切都好說了。
接下來幾天,陳銘沒有返回連隊,但是和全連的戰士一起,爲這次犧牲的戰友送行。
尤記得那天,小雨淅淅瀝瀝的下着,烏雲籠罩着山頭,雲層壓的很低,好像要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送行的那天,邊防團所有人整齊站好,陳銘他們都穿着黑色的雨衣,雨滴掉落在雨衣上,炸開點點水花。
所有人站在風雨之中,望着那裏多出來的兩塊嶄新墓碑,心情沉重。
尤其是二連的人,看着黑色墓碑上黑白相間的相片,怔怔出神。
幾天前,大家還都是并肩作戰的戰友。
他們的聲音還清晰在耳,笑容之中撒着陽光和自信,然而此時他們的臉卻永遠的被定格,所有的聲音都成了回憶,就像是一抹風,明明來過。
但卻再也找不到他們的影子。
邊防團的團長默默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白菊輕輕的放在墓碑前。
潔白如玉的花瓣被這漫天的無根之水洗禮,躺在墓碑前,透着不染塵世的美麗。
墓碑上的相片,臉上挂着年輕爽朗的微笑,笑容跟花朵一樣聖潔。
而後是團政委,他走上前,站在墓碑前駐足良久,看的人心塞不已。
之後是各個連長、排長、班長。
最後是陳銘攙扶着老熊班長,他還帶着氧氣瓶,但大家都拗不過他。
這也許是一名老兵心底當中的執念吧。
陳銘也将身上的三朵白菊放了上去,一個是代表他的心意,一個是妻子的心意,一個就算是徒弟的心意吧。
記得那一天,墓碑前已經擺滿了悼念用的白菊,他們的墓碑樹立在聖潔的花海中,伴着鮮花長眠。
團長站在隊伍的最前邊,直勾勾的盯着墓碑,大聲的喊:“默哀!”
聲音悲壯,伴随着陰沉沉的雨,敲擊在衆人身上。
所有人都埋下頭,眼中帶着對英雄的緬懷。
邊防二連當中,有人低垂着頭,滾燙的眼淚融合着冰冷的雨水,滴答滴答的掉落在地上。
有人雙眼無神的看着前面,仿佛在那一刻,一切都不存在了。
有人抽泣着捂臉痛哭,難以抑制。
即将解散的時候,陳銘和連裏面很多戰士默默告别,盡管衆人都沒有說一句話,但陳銘能夠看得出來。
這絕對不是什麽逢場作戲,而是表露着真情實意,是這些戰友對自己最真誠的關心。
他們或許不知道自己爲什麽要走,爲什麽不回連隊,但沒有人問,也許這在邊防二連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發生。
他們,習慣了。
送完戰友,接下來陳銘給原169旅旅長王軍衛打個電話,大概闡述下班長熊久長和秃子沈祖飛的情況。
讓老旅長幫幫忙,跑跑腿簽字把人調過去。
這事有陳銘開口,再加上班長和秃子本就是邊防尖兵,王軍衛那邊自然是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
如今704師很熱鬧,兩大戰區加軍部都有臨時辦公點在,這邊很多有經驗的合成師幹部過去傳授經驗,跨戰區調動,要比平時快了許多。
也就是在十月八日的這天,國誕日假期剛剛結束,柴舒窈看陳銘沒事,準備回宣傳部報道。
本來陳銘計劃是跟着她一起回去,但考慮到班長的病情可能還需要觀察幾天,秃子那邊目前不能下床。
國防大學又沒有來任何消息,所以他打算等班長這邊病情穩定,由他接替連隊的人照顧秃子,以及其他重傷員,讓吳兵和趙浩傑回連隊報道時陳銘再走。
計劃是不錯,可惜還沒實施呢,連柴舒窈都沒動身離開。
醫院便迎來了一位大人物,确确實實的大人物。
石門聯合作戰學院的副院長林清源來了。
這老頭子在部隊裏面的名聲,可不見得比陳銘在天山八師的地盤好到哪去。
甚至可以說半斤八兩。
畢竟這不是學院。
八日清晨,陳銘剛洗把臉,從醫院的公共衛生間出來,出來就看到柴舒窈提着大兜小兜的早餐過來了。
“怎麽買這麽多?就咱們幾個人,吃一天怕是也吃不完吧?”
陳銘好奇的跟進病房,這段時間柴舒窈都是在外面酒店住,陳銘還在病房住,主要是輪流照看戰友,二連還有好幾個無法下床,需要有人随叫随到。
他走不開。
陳銘打開早餐袋子,用手朝着鼻翼扇扇風,猛的一嗅:“嗯,這肉包子挺香的,不錯啊。”
“看得我都餓了,我先來兩個,再給那幫兔崽子送。”
“天天吃,你都吃不夠。”柴舒窈笑吟吟的說着,從袋子裏面挑三個肉包子遞給他。
買的這些早餐不隻是他們二人,還有負責看護的兩個,以及班長他們都有份。
柴舒窈不方便參與陪護,那自然就會多多跑腿,她也樂得這樣。
“對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樓下挺熱鬧,多了很多穿軍裝的人,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醫院裏有檢查。”
“那多正常了,這是軍區醫院,醫生也穿軍裝。”陳銘咬着包子,滿不在乎的回應。
就在他們兩人閑聊的時候。
醫療員趙浩傑“哐當“一聲推開病房門,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開口正準備說話,也聞到了香味,順手抓起一個包子塞進嘴裏,嘟嘟囔囔的說道:“你小子在這裏吃獨食也不知道分享分享。”
“哦,對了。”
“連長叫你下去一趟,說是一位首長要見你,那場面,嚯,好家夥,就咱連長那級别都擠不到跟前,樓下挺熱鬧的。”
趙浩傑說完之後又抓了一個包子塞進嘴裏、吃的那叫一個毫不客氣。
搞得陳銘琢磨半天,才聽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連長叫我?”
“嗯,不然我來幹嘛?吃包子嘛?”趙浩傑反問了一句,順手又抓起兩個開始啃。
這家夥在雪山上還真是爲難他了,下山一周了,這肚裏的油水都沒聚起來。
陳銘看到這個動作,也懶得跟他計較,說得好像你吃得少似的。
兩人匆匆來到樓下,熱鬧的場面沒見着,不過确實看到邊防二連連長武學良,還有指導員耿延榮兩人正在體檢樓左邊的空地上站着。
看到陳銘下來。
耿延榮臉色有些不自然的搓了搓手,笑道:“陳銘,我可能把事給辦的整出了岔子。”
“好心辦了壞事。”
好心辦壞事?什麽意思?
陳銘剛來到樓下,聽到指導員這麽說,他一時之間還真沒反應過來。
看着他疑惑的神色,耿延榮伸手指了指體檢樓前方的辦公樓幹笑道:“那什麽,你去吧,那裏有首長找你。”
“咱們邊防二連剛剛撤防,回到邊防團駐地,戰區就來了一隊幹事采訪,當時我也沒當回事,還以爲跟以前一樣就是記錄一下邊防部隊艱苦的生活。”
“但這次好像真給整岔了,當時連裏面給你寫報告,全連簽字,都是當着那群幹事的面。”
“這事不知道對你的影響究竟大不大。”
簽字,對我的影響?
陳銘腦袋瓜子那是絕對好使,聽指導員這麽一說,大緻就清楚怎麽回事了。
能跟他扯上關系,那必然是國防大學來人了啊。
當着幹事的面簽字,這批幹事不會就是學院安排的專員吧?
陳銘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有了之前的了解後,他很清楚林老頭辦事的風格,那是摻不得一點假啊。
當時指導員把簽字的資料和手寫的結業證書給他,陳銘隻是略微一看,并不表态,就是因爲他太清楚林老頭的性格了。
若是換了别人,看到這種聯名書,或許會很高興,認爲自己成績和表現都不錯,但這位懸啊。
所以他一直都沒提,甚至都沒和學院聯系,現在看來,那老頭應該親自趕過來了。
這敬業精神,的确符合他。
想到這裏,陳銘擡手指向醫院辦公樓,苦笑道:“指導員,你說的首長是林副院長吧?”
“是不是林副院長我不認識,但的确姓林,長得挺抽象,還不喜歡笑,身上的确有股子搞搞學術的那種執拗勁,你去看看吧。”
“哎,我就知道是他。”
陳銘笑了笑,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除了林清源這種負責任的人,誰會因爲一個學員的階段成績從石門跨越上千公裏,來南疆?
難怪最近沒動靜。
恐怕從他離開二連後,或者二連下雪山,回到團駐地當天,專員就來了。
回想自己之前還曾懷疑過,如果他從邊防二連呆夠一年回去,專員會不會爬上雪山,陳銘都感覺到一絲臉紅,這種念頭就不該有。
因爲放在林清源的身上,就沒有什麽是辦不成的,隻要他想。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陳銘幹脆擺了擺手,大步的走向辦公樓。
指導員沒有說具體是哪間辦公室,但陳銘也基本不用問,從國防大學過來的副院長,那級别可不低,就看哪間辦公室門口人多,旁邊有站崗的就行。
準沒錯。
果然。
陳銘在一樓溜達一圈沒見着哪裏特殊,剛到二樓,左轉就看到一間辦公室門口站着兩名哨兵。
他也不廢話,直接出示士官證,說明來由,哨兵似乎是知道他的名字,詫異的打量一眼,就開門将他放了進去。
辦公室内,邊防團的團長,政委都在,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上校也在這坐着。
幾人正商讨問題,看有人進來,頓時緘口不語,齊齊看向陳銘。
林清源擡頭看到他,很不客氣的揮手道:“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别聚在這。”
“都閑得沒事了?”
蹭!!
副院長一聲令下,屋内幾人紛紛起身,看情況應該是認識林清源,不單單隻是迎接這麽簡單,目光滿含笑意的對着陳銘點點頭,魚貫而出。
眨眼間,辦公室隻剩兩人了。
若是别人碰到這怪老頭,或許會心虛,但陳銘還真不虛,畢竟,他又不弄虛作假,更沒把柄。
虛個錘子!!
當下便踏前一步,立正,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報告副院長同志,培訓班學員陳銘前來報道,請指示。”
“嗯。”林清源聽到聲音,将手中的調查表随手丢在桌子上。
撇了一眼陳銘說道:“由于你提前暴露身份,學院已經安排專員對你進行了這一個月以來的專訪,想知道答案嗎?”
“是的,副院長同志。”
“好,那我就告訴你答案,邊防二連的連長說你是一個好兵,作戰勇猛,不畏犧牲,戰鬥力極強,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軍人典範。”
“指導員說你思想上很積極,作風優良,有爲了大我,付出小我的良好精神品質,政治覺悟極高。”
“連裏面的戰士說你爲人謙和,有求必應,訓練積極,能給身邊的戰友帶來安穩,再艱苦的環境也會輕易克服。”
“我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邊防二連還給你手寫了一份簽名書,對不對?”
“是的。”陳銘如實回應,副院長都說了人家是沒有記錯的話,又沒說是猜錯,這很明顯剛才指導員的提醒很對。
那幾個過去邊防二連采訪的幹事,還真是國防大學的專員。
“拿過來我看看。”
“是。”
陳銘從口袋掏出前幾天指導員給他的聯名書,伸手遞給了林清源。
五張紙,三張内容,兩張簽名,這任誰說,都是相當不錯的評價了。
可林清源隻是随意瞄了幾眼,随手就将紙張丢到了辦公桌上。
“階段學習評價,專員打分,有差,中,優三等成績,你自己認爲你的成績在哪個環節?”
“報告,中。”
陳銘毫不猶豫的說道,這還真不是他故意貶低,國防大學那是什麽地方?
高級軍官的搖籃啊。
出來的優秀人才恐怕數都數不清,在這種大前提下,“優”的評定标準必然很嚴格。
他還沒自信到參加一場戰鬥,平易近人一點,就認爲能拿優的程度。
能做到過來進修,下基層體驗的程度,哪個軍官不是人精?
他們能不懂平易近人,能不懂和戰士打成一片?
當大家都懂的時候,不管是真心還是假裝,那都是平庸的成績了。
所以,選中。
聞言,林清源并不避諱的點點頭,盯着陳銘看了一會說道:“既然你自己說成績是中,那你就去找優吧。”
“記住一句話,國防大學培養你,讓你下基層,不是讓你成爲一個兵,若真是如此,又何必花精力培養呢?”
“我們百萬士兵,還要在培養兵,那豈不是多此一舉?”
“兵,有兵的使命和義務,軍官有軍官的使命和義務。”
“不要将觀念鎖在一個範圍内,爲将者不可專注于勇,也不可不專注于勇,如果下放基層就是爲了看這些文字上的成績,那大可以不必了。”
“你明白嘛?”
“報告,不是很明白。”
“很好,那就去讓自己明白吧,一月之期太短了,新的單位給你安排好,明天就出發吧。”
“帶着你邊防二連的經曆出發。”
“一年之後,我會安排人通知新部隊,到時候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優的答案。”
“記住,國防大學不是爲了培養一名優秀的士兵。”
“是。”
“去吧,至于這次作戰的嘉獎,你不必擔心,該是你的,跑不了。”
“一切等第二階段結束。”
“是。”
得到指令後。
陳銘大踏步離開了辦公室,要離開的消息,他隻告訴了柴舒窈,第二天就出發了。
柴舒窈當天也回到了戰區宣傳部報道。
新部門這次不是柴岩松安排,是林清源安排的,很少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但不要緊,以陳銘的能力,無論哪裏,他都能做出成績
時光匆匆,很快一年過去了。
國防大學第二階段結束的指令傳遍所有學員所在的部隊。
指令抵達,五天内,所有學員都要到聯合作戰學院報道。
陳銘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