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條件極度糟糕的環境中,榮譽,是由很多戰士用生命換來的,是邊疆的風,是沙場的雨,是陽光曬出的傷疤。
是每一個聚焦靶心的彈孔,是一份決心,一份忠誠,一份堅守,是跌倒了,爬起來繼續向前沖,是在關鍵時刻的敢于亮劍,将祖國的大門守在身後。
邊防二連的戰士,超過九成的人都是指甲發黑,凹陷,臉色發紫,蛻皮,這是高原長期缺氧,營養不良導緻。
邊防部隊,不是文件上一個個字體組成的資料所能了解,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诠釋。
陳銘聽到指導員這句“邊防二連哪個班不缺人”時,心有悲切,這些,的确是他在資料當中,不曾了解到的詳情。
是啊,他們邊防部隊環境艱苦,工作危險,是個很難留得住人的地方。
就算尋常新兵下連之後,待夠兩年,基本上也都會選擇匆匆退伍,每年選擇主動留隊的人是少之又少。
再加上偶爾發生了一些沖突,或者是巡邏之時面對的天災,圍剿一些不明份子,都要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進行。
如果戰況激烈,他們随時都要面臨減員的情況。
多年下來,邊防二連哪怕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撤下去,讓其他的連隊過來駐守,但他們早晚還是要上來,如此名聲在外的王牌連隊,很難想象,他們竟然很久都沒體會到滿編是啥感覺。
人數一直都處于稀缺狀态。
陳銘又哪裏知道,邊防二連常規班,通常都有十個人左右,但是他們這裏,每一個班普遍能維持到七個人,就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指導員耿延榮頓了頓,歎息道:“那就去一排二班吧,那個班前兩天退伍剛走了兩個,現在班裏加上班長也就五個人,讓陳銘去頂一頂吧。”
五個人的班級,隻有常規班的二分之一,很多工作都無法開展。
甚至如果打起仗,連常規的三三制配合都沒法組成,确實需要補充。
連長武學良聽着,沉默了一會,點頭說道:“行,那就一排二班吧。”
一排二班.
聞言,陳銘神情微微一怔,心頭不免感慨,緣分這玩意還真是奇妙啊。
當初新兵下連,他唯一呆過的地方就是遠火二營一排二班,沒想到這一次下基層,又被分配到了一排二班。
思緒正感慨之時,連長起身對着陳銘笑道:“走吧,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新班級,今天沒有輪到二班巡邏,這時候應該還沒收隊休息。”
說完,武學良率先走出辦公室,指導員緊随其後,陳銘也趕緊跟上,順便又看了看時間,這個時候差不多都晚上将近十點了,就算是沒有巡邏任務,也該收隊了呀?
不能因爲南疆這個季節天黑的晚,就不收隊吧?
但他初來乍到,總不好開口問。
連長和指導員兩人從辦公室出來,的确沒有去宿舍,徑直的帶着陳銘出了連隊大門,沿着剛才他上山的位置走了有五六百米,拐到左邊的一條小路上。
又走了大概七八百米,前方出現一塊很陡峭的斜坡,目測大概有四五十度左右,整個坡長度也有百米,直通山頂。
斜坡上,正有十九道身影再沖刺,一個個都漲紅了臉,憋着一股勁朝着斜坡頂上沖去。
在白雪反射的光折射下,這十九個人的身影,仿佛都泛着光暈。
在斜坡下,一名少尉排長站得筆直,目光死死盯着斜坡,看着沖坡這些人的表現。
連長武學良,指導員耿延榮帶着陳銘,走到這位排長身後,似乎是聽到後面傳來動靜,那名排長轉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領導來了之後,趕忙敬禮:“連長好,指導員好!”
陳銘略微打量了一下這位排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這段時間下基層,應該就是歸這位管了。
連長武學良笑呵呵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笑着用眼神瞄了下陳銘:“老曹,讓同志們集合一下,我有點事要宣布。”
被稱爲老曹的這位排長,名字叫做曹非,身形頗爲消瘦,但卻是那種精悍的瘦,給人的感覺瘦弱的軀體内,蘊含着很強的爆發力。
曹非重重點頭,注意到連長的眼神之後,也看了眼陳銘,随後拿起胸口的哨子,吹響大喊:“集合。”
遠處正在沖坡的戰士們,聽見哨子聲,如群狼長嘯般,動作整齊劃一,無視坡度陡峭,集體從半山腰沖下。
快速朝着這邊奔跑。
趁着戰士們下山的時間,連長武學良伸手指了指少尉排長,笑着介紹道:“陳銘,這位就是你日後的排長了,名字叫曹非。”
然後又轉頭對着曹非說道:“老曹,上頭分配下來的,也算老兵了,伱們一排二班現在不是才隻有五個人嗎?把他放到你們二班吧,你多上點心,帶人家了解了解我們連隊。”
“是!!”
排長曹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回應過連長的安排之後,目光隻是掃了一眼陳銘,聲音很冷硬的問道:“你是陳銘?”
“是,排長。”陳銘趕忙立正,向前踏出一步,對着曹非敬禮,聲音铿锵的回應。
但這幅表現,并沒有讓曹非臉上的表情有任何緩和,輕輕的點了點頭,道了句:“嗯,歡迎。”
嘴上說出來的話,和那副表情,怎麽看都不像是歡迎的樣子。
陳銘看着他那面癱一般的神情,心中不由的嘀咕,好家夥,這邊防連不是缺人嗎?
怎麽好像看起來不缺人的樣子。
還是說他運氣很好,剛入軍營的時候碰上了趙利飛,就是不苟言笑得主,這現在剛下基層,又碰上了。
不過兩人還是有些不同,趙利飛作爲新兵班長,那種黑臉對事不對人,單純的就是很風騷的高冷,不喜歡笑,因爲笑起來很難看。
而曹非似乎不像是裝的,他的神情配合眼神,真是那種很冷靜的人。
這也不能怪他,陳銘的軍裝是新配發,連,軍銜都是,再看看他那年齡不大的臉,配上一身嶄新的軍裝,怎麽看都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兵蛋子。
邊防部隊可不是常規部隊,懂着點圓滑做人,就能混下去,曹非是擔心陳銘這樣的兵,要麽上面有人安排過來鍍金,要麽就是運氣太差,被丢過來很難适應。
頂多待個幾天哭天抹淚,然後盼着退伍,或者寫申請調走,實在是他這身軍裝和邊防二連全體戰士格格不入。
這邊水源奇缺,再加上天氣惡劣,軍裝都穿的快掉色了,看起來似乎是髒兮兮的,都快包漿了。
但其實不然,軍裝都很幹淨,隻不過環境原因,顯得不耐穿罷了。
就在陳銘嘀咕的這會時間,那些沖坡的戰士,抱着鋼槍,整整齊齊的來到跟前集合。
連長武學良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走到戰士跟前,呵呵笑道:“同志們,今天我過來主要就是爲了一件事,給你們介紹介紹我們的新成員。”
說完,他大手一揮,示意陳銘走上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對着戰士說道:“這是陳銘同志,原單位因爲改編解散了,然後分配到我們部隊的新同志。”
“雖然今年隻有二十四歲,但卻也有五年的兵齡了,希望你們日後能好好相處,一起進步。”
連長說完之後,隊伍裏面的戰士象征性的鼓鼓掌,就像陳銘剛來的時候,遇見那名哨兵說的一樣。
也許他們邊防二連好久沒有新面孔過來了。
正在列隊的戰士,鼓掌的同時,好奇的目光也不斷的對着陳銘掃來掃去,眼神中有新意,也有一絲絲激動。
可能整天面對這裏的雪山,黑土,惡劣的環境,突然來一個新人新面孔,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吧。
掌聲落下,連長對着列隊的戰士大聲喊道:“二班長。”
“到。”
“新同志就先安插在你們班,這幾天你們好好磨合一下,多照顧着點新同志,争取早日磨合完畢,一起執行任務。”
“是。”
連長的話音落下,隊列中,一位長得虎背熊腰,體型壯碩的猶如棕熊的二期班長大踏步走出來,重重的行了個禮。
陳銘站在隊列前方,明顯看到,隊伍裏面除了這位班長之外,還有四個人頓時眸中綻放亮光看着他,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四個人應該也都是二班的人。
可能是基層連隊那種久違的熱情回來了,陳銘看着他們,心中莫名的開始有些期待,以後這幾個月在邊防二連的日子。
連長介紹完陳銘之後,跟指導員一起離開了這裏。
排長曹非本想着繼續訓練,但是看看二班的人一臉新奇,都沒心情站隊了,再看看陳銘手中還提着背囊,身上穿着常服,幹脆大手一揮,宣布解散。
本來這時候就不是什麽訓練的時候,天也都黑了,隻不過海拔高,加上白雪和月光的照射,和白天相比除了沒有那麽刺眼的光之外,差距也不是說很大。
“各班,把你們的槍入庫,回去準備休息。”
“解散吧。”
“那什麽,新同志來了,都認識認識、去食堂看看有什麽吃的準備一下。”
曹非宣布完之後,扭頭就走。
其他班的戰士跟在排長身後,一步三回頭的瞅瞅陳銘,又瞅瞅他身上穿的軍裝,滿是好奇。
反倒是二班這邊,等到其他人全部都走遠之後,剛才還一臉新奇的幾人,反而變得有些害羞。
嘿嘿傻笑着,走過來圍着陳銘,上下打量,卻并沒有人開口說話。
他們這個班,加上班長也就五個人,打量了足足有四十多秒,一個瘦弱看起來最年輕的上等兵伸出手認真的在褲子上蹭了蹭,笑道:“兄弟、你好,我叫吳兵。”
“嘿嘿,托你的福,咱們這可是半年來,第一次提前結束晚上的訓練呢。”
“哈哈,終于有新人加入了,後天站崗就能少站幾個小時。”
“班長,你别傻愣着呀,有新人來了,這不得弄點野味招待招待?”
“陳銘是吧?來來來,把包給我,咱們回宿舍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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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班一群戰士圍上來叽叽喳喳的說着,壓根就沒有他開口插話的機會。
也沒有陳銘剛開始料想到的那樣,邊防兵特别兇悍,過來會找茬什麽的,相反的是,這幫人很熱情。
陳銘面對這種情況,看着人家熱情的模樣,也隻能滿臉堆笑。
在五人的簇擁當中,跟着他們返回宿舍。
饒是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見識到宿舍環境的時候,陳銘發現自己又錯了,錯的離譜。
他還是低估了邊防二連宿舍簡陋的程度。
宿舍是一排的小平房,一共十二間,九個作戰班,外加一個炊事班,每班一間。
三個排長一間房,連長和指導員一間,分配的可以說是簡單粗暴。
進入房間之中,則是更爲簡陋。
五張上下鋪排成兩排,屋子盡頭,擺着分有十個格子的櫃子,用于存放個人物品。
正中間的頂上挂盞吊燈,這就是整個宿舍的全貌。
甚至連廁所都沒有,想要上廁所,就得出門跑上将近五十米左右一個公共茅房,洗澡的話,宿舍對面的飯堂旁邊,有一個沖涼房,沖涼房外面有水槽,早上洗漱也在那裏。
陳銘聽完這個介紹,整個人都有些懵了,他就算沒有來過邊防部隊,至少也在軍報上和軍事新聞上看到過一些。
南疆軍區這邊很多邊防部隊不是說已經建造了新營房,以前的時候更苦,有很多邊防部隊連自己的營房都沒有,住宿吃飯還要去蹭遠處的營房,隻有站崗的時候,巡邏的時候才會過來。
後來随着國内經濟發展,部隊對邊防環境進行過大範圍升級,怎麽這裏的條件還這麽簡陋?
陳銘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床鋪上,看着身後跟過來的戰士,忍不住驚訝的問道:“咱們好歹也是部隊呀?”
“而且還是相對危險的邊防部隊,連廁所現在都是茅廁,這,條件.”
陳銘沒有往下說,畢竟他是剛來,說的太多了也顯得矯情。
可上面雖說提倡各方面都要省,貫徹節約的原則,但該花的地方還是要花吧?
看着他驚訝的面容,那位長得跟熊一樣的班長走上來,憨憨的撓了撓頭,有些尴尬的笑道:“沒辦法呀,咱這裏實在是太偏了,有很多大的設備都運不上來,請工人也麻煩。”
“很多東西都是我們自己做的,刷個油漆,鋪個路,打個床,挖個廁所啥的,這些我們自己都能做。”
“再加上咱們邊防部隊多,國家建設也要一步一步來不是,咱就先将就着。”
是啊,緩過神的陳銘微微點頭,哪怕他們被稱爲基建狂魔,但是建設東西那也是需要設備,需要時間的。
這裏條件雖然簡陋,但至少東西齊全,很多物件一看就是自己做的,就比如連長辦公室屋子裏面那個瘸腿桌子。
過來這裏的路确實差勁,僅僅是運送大件的磚塊,都是大問題,更别說工人,還有管道這些問題。
一個廁所都那麽困難,其他的基礎建設都要一步一步來。
哪怕陳銘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面對這種環境,也隻得歎息一聲。
他還真不是矯情,苦難什麽的都可以接受,唯獨茅廁要跑出去五十米開外這件事,就有點難受了。
畢竟這裏晚上可是相當的冷,萬一哪天夜裏拉肚子,隻是想想自己要一隻手拿着紙,一隻手捂着屁股,在皎潔的月光下狂奔上五十米之後,才能一瀉千裏.
好吧這個畫面着實太美,陳銘有點不敢想象了。
似乎是他的猶豫,引得二班幾人都有些沉默,剛才主動跟陳銘搭話的那個吳兵,抿了抿嘴,神情落寞的說道:“兄弟,既然來了邊防部隊,那你就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如果你沒辦法吃苦,那你還是趕緊寫申請調走吧,如果你在其他單位認識的有人,其他單位又有人願意接收你,咱們連長不會強留。”
“隻要你寫申請,有地方要,連長都會放人。”
走?!!
陳銘錯愕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可能是自己剛才表現的太過明顯,讓他們意會錯了意思。
看着二班的戰士,一個個坐在自己床邊,目光看着他,面色之中有些惋惜,也有些落寞。
似乎是之前應該有不少像他這樣調來的人,但是都待不了多久,又寫申請調走了。
邊防的苦,不是誰都能吃的,想象和現實,終究是帶着一些差距。
陳銘笑了笑,現在解釋什麽都會顯得很蒼白,便随口問道:“那既然咱們連長會放人,你們怎麽不寫申請啊?”
“我們?”
二班的幾名戰士聽到詢問,眸光中似乎又綻放出了些許神采。
其中一名高高瘦瘦的戰士,仰頭笑道:“如果都走了,那國家的大門誰來守?”
“我是主動申請調來邊防的,我不會走。”
“哈哈,我也不會走,邊防苦?苦嘛苦?苦就不幹了,那不是自己把自己給寵壞了嗎。”
“心穩了,手也就穩了,手穩了,人也就穩了呗。”
“苦不苦,頂得住頂不住這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年少輕狂,青春激蕩,守衛疆場,夢想啓航。”
“哈哈,俺也不走,班長誇我在這進步很快,但我知道我進步快是因爲我起點低,可那又有啥,敢爲祖國守國門,俺驕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