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潤青直接在梁耀光身邊坐下,一臉頹廢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讓我陪他去海河碼頭做一筆交易,說可以賺一大筆錢,成了分我一半。”
“可是剛到碼頭就有人拿強光手電筒照我們的眼睛,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劉明石已經不見一蹤影,當時聽到撲通一聲有人跳水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我隻好一個人回去了。”
“本來以爲他完成交易就會回去,可是一直到早上都沒有看到他。”
“後來警察局打電話通知我們去碼頭認屍體,劉明石整個人都泡得變形了,害我中午都吃不下飯。”
“哎呀,這真是太不幸了,找到兇手了嗎?”梁耀光關心地問。
“還沒有。”
“有線索了沒有?”
這才是梁耀光最關心的問題,之前問的都是鋪墊。
“沒有線索,據警察局說,初步判斷是跟朋友在船上做交易的時候,雙方沒有談攏打起來了,造成兩敗具傷。”
說到這,檀潤青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唉,劉明石這個人平時待人還不錯的,交了我很多東西,沒想到會落到這個下場,真的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這時王春玲從廚房裏出來,看到檀潤青,立即熱情地打招呼。
“鴻聲兄弟,飯已經做好了,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聊吧。”
梁耀光也道,“對對對,先吃飯吧,昨天你說要吃紅燒肉和海帶排骨湯,我老婆一早就去買了肉和排骨回來,炖了大半天了,保證你愛吃。”
檀潤青走到餐桌旁,看了眼桌上的紅燒肉和海帶湯,突然轉身彎腰幹嘔起來。
“鴻聲兄弟,你怎麽啦?”王春玲連忙關心地問,“是不是吃壞什麽東西了?”
檀潤青表情痛苦地搖頭,“不是,看到這紅燒肉和排骨,我就想到早上去碼頭認屍體的情景,胃裏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翻湧。”
王春玲聞言,連忙把紅燒肉和排骨湯端走。
“哎呀,原來認屍的副作用這麽嚴重的麽,是姐想得不夠周到,晚上咱們不吃肉了,我去給你炒個雞蛋,再做個紫菜湯花湯。”
檀潤青連忙阻止,“不用這麽麻煩了王姐,今天我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
梁耀光則過去幫檀潤青拍背,“不吃東西怎麽行,要不給你做碗雞蛋面吧。”
王春玲也道,“對對對,我做的雞蛋面可是一絕,保證你能吃得下去。”說完便進廚房去了。
梁耀光把檀潤青扶到餐桌旁坐下,給他倒了杯啤酒,“來來來,咱們先喝杯啤酒壓壓驚。”
檀潤青端起啤酒,一口喝盡。
梁耀光又給他倒了一杯,這才笑道。
“我跟你一樣都怕見那種場面,原本想學點西醫的,但是聽說學西醫要學人體解剖,吓得我立即放棄。”
“身邊的好友突然發生這種事,跟學西醫解剖還是不一樣的。”檀潤青又端起那杯聽酒喝了一口,然後重重歎了口氣,“唉,好好的人就這麽沒了,警察局竟然說海河每天都有漂浮的屍體,不太可能破案,讓我們不要期待過高,你說他們說的是人話嗎?”
梁耀光也跟着歎了口氣,“是啊,現在上上下下都是這樣的人,連保安總隊的人死了他們都不認真破案,更别說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了,現在我終于明白咱們種花家才會到處都是租界。”
檀潤青重重将酒杯放到桌上,“我看啊,倒不如把整個種花家都變成租界,沒準還能好些。”
梁耀光聞言,假裝緊張的樣子。
“鴻聲兄,這種話可不能随便說,小心隔牆有耳。”
檀潤青冷哼一聲,“我覺得跟我有同樣想法的一定很多,隻是那些人不敢說出來罷了。”
梁耀光兩隻眼睛頓時亮了,“你是真這麽想的?”
檀潤青将杯中剩下的酒一口喝幹,“當然是這麽想的啊。”
“你看種花家現在都變成什麽樣了,整個一貧窮落後,再看看人家西方國家,富得流油,要是我們的國家能交給他們來治理,沒準也能很快就富起來,那些黃頭發高鼻子的洋人确實比我們聰明。”
梁耀光大有深意地一笑,“鴻聲兄,日本人也比我們富啊,他們可不是黃頭發高鼻子,如果真要把種花家交出去,那也不能交給西方人,不如直接交給日本人的好。”
好家夥,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檀潤青當即點頭。
“對對對,你說得沒錯,日本人現在什麽都比咱們強,種花家曾經還是他們的宗主國呢,沒想到現在被人家反超,真是可悲可歎啊。”
說到這,檀潤青像是突然有些害怕似的。
“不過你說的沒錯,這種話不能随便說,梁大夫,你不會把我剛才說的話告訴别人吧?”
“放心吧,我的嘴很嚴的,從來不會亂傳話。”梁耀光又幫檀潤青倒了杯酒才笑着反問,“你是張經忱師長的表侄,即便傳出去也沒有人敢把你怎麽樣啊,怕什麽?”
“梁大夫有所不知,我那表叔是個老古董,從來不允許我說哪怕一個字出格的話,要是讓他知道今天我發了這麽多牢騷,不要說别人,他首先就不會放過我。”
說知這,檀潤青苦笑着搖頭。
“今天我也是因爲被劉明石的死刺激到了,所以借着酒勁把心裏話都說出來,我是真把你當朋友,你千萬不要出賣我啊,不然我會死不瞑目的。”
梁耀光笑着拍拍他的肩,“不瞞鴻聲兄說,其實我内心的想法跟你一樣,也覺得種花家如果就麽下去還不如交給别人管理沒準還有救。”
“但是敝人跟你稍有不同,我覺得與其交給金發碧眼的西洋人,還不如交給跟我們長得一樣的東洋人呢。”
“爲什麽?”檀潤青似乎有些醉了,斜睨着對方問。
梁耀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因爲西洋人跟我們不是一個人種啊,種花家有句俗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與其讓白種人來,倒不如交給日本人治理的好。”
“至少日本人跟我們都是亞洲人,很多方面都是相通的。”
檀潤青一聽,連忙提醒道,“梁大夫,你小聲點,小心被人聽到去特務處告密把你抓起來審問。”
“沒事,我這裏沒人。”梁耀光端起杯子跟檀潤青碰了一下,“就如剛才你說的一樣,其實很多人跟我們有同樣的想法,隻是隻是那些人不敢說出來而已。”
“真的嗎?”檀潤青似乎很意外,“我剛才是随口那麽的說的呀。”
檀潤青抿嘴一笑,“當然是真的,我怎麽會騙你呢。”
“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啊?”檀潤青顯得很興奮。
梁耀光看他一眼,似乎有些爲難。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這種人不是誰都願意見的,特别是像你這種在特殊部門做事的人,他們擔心見了面之後,你回去直接向上司彙報,他們就可能突然人間消失。”
“其實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已經冒了很大的風險,一旦你回去把我說的話向你的上司或者特務處彙報,我們夫妻兩就完了。”
這家夥還挺能裝,檀潤青忍不住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說的,如果你被抓,隻要告訴他們我也有跟你們同樣的想法,那我自己豈不也要被抓?”
梁耀光顯得有些爲難,“你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但是據我對他們的了解,你還需要你拿出些誠意來證明你真的有跟他們一樣的想法,否則沒有人敢出來見你。”
“我要做什麽才能證明有誠意?”檀潤青明知故問。
可是梁耀光并不願意直接給出明确答案,裝起糊塗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還是你自己慢慢想吧,看看你能用什麽方式證明自己。”
從這一點檀潤青就看出姓梁的也是個謹慎之人,他不願意主動說出他想要什麽,還是防止被自己拿來當證據。
即然這樣,那自己也不能太主動,否則對方很可能會起疑心。
檀潤青無奈一笑,“唉,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啊,看來你還是信不過我,那算了。”
這時,王春玲煮好一大盆面條端出來。
“來來來,面條做好了,鴻聲兄弟,快來吃吧。”
梁耀光立即将話題轉到吃食上,“哎呀,這面條也是我最喜歡的,平時太太都很少做,今天沾鴻聲兄的光,終于也吃上了。”
王春玲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說得好像我平時虐待了你似的,雖然不是天天做,但是至少一個月也有做一次吧?”
梁耀光連忙道,“是是是,我錯了。”一邊說一邊給檀潤青盛了一碗面。
别說,王春玲的廚藝确實不錯,湯應該用的排骨湯,面條上面蓋了兩個荷包蛋,撒上蔥花,頗有點色香味具全的意思。
如果不是之前劉惠芬說過,七星計劃七組成員的女人都是日本人,他都以爲王春玲真的是賢惠的種花家女人。
吃完面條之後,檀潤青又跟梁耀光下了一盤棋。
這期間梁耀光并沒有再聊剛才的話題,現在是比耐心的時候,對方不說,自己也不能提。
不過下完棋準備走的時候,梁耀光突然拉住他。
“鴻聲兄,如果你真的想見那些志同道合的人,明天晚上再過來吃飯,我可以幫你問問他們具體需要什麽樣的誠意,那時候應該就有答應了。”
“不過有一點我得事先聲明,不論他們提出什麽條件都跟我無關,你接不接受也跟我無關,我隻是做一個中間人幫你們搭一下線。”
檀潤青連忙點頭,“我明白的,多謝梁大夫,那我明天再來。”
看着他上了黃包車走遠之後,梁耀光立即關上門,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回頭問王春玲。
“你覺得他能理解我們話中的意思嗎?”
王春玲點頭,“他隻是沒經驗,并不是不笨,肯定知道我們想要什麽,隻是做這種事跨出第一步會很難。”
“隻要他帶了東西來,我們一定要高價把他買下來。”
“在金錢面前,别說像他這種家境不算太好的年輕人,即使是年紀大的,也不會把唾手可得的小黃魚往外推的。”
說完,王春玲從飯桌底下拿出一個袖珍錄音機,把剛才梁耀光跟檀潤青聊天的内容重新聽了一遍,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本來應該再探一探他的虛實再攤牌的,但是現在劉明石死了,我們沒有時間再像以前拉攏劉明石那樣慢慢來,否則長期沒有業績上面會不高興的。”
“不過有了這盤錄音,不論他願不願意都必須聽我們的話了。”
“明天我們隻要告訴他,乖乖聽話給我們提供我們想要的東西,他就可以賺大錢。”
“要是不聽話,我們就直接把這盤錄音帶寄給他的上司,相信以他的聰明,一定會做出我們想要的選擇。”
離開民康藥店,檀潤青并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讓車夫拐了幾個彎,确定身後沒有人跟蹤之後直接去張經忱家。
彼時張經忱正在書房看書,聽到檀潤青來了,立即讓夫人泡兩杯好茶來。
等張夫人泡好茶離開之後,張經忱才迫不急待地問,“我聽說劉明石突然死了,而且還浮屍在海河面上,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拿到他給日本人提供情報的證據沒有?”
檀潤青點頭,“拿到了。”
然後把自己這幾天跟劉明石接觸了解到的情況,以及劉明石的案子,和今天自己跟梁耀光聊天的内容跟他彙報了一遍。
當然,他并沒有把劉明石的所有事情都跟張經忱說。
比如到大不列颠酒吧約見紅色國際,以及真實的死因。
聽完檀潤青的講述,張經忱氣得一掌拍到桌上,震得桌上杯子裏的水濺出來了。
“劉明石這個該死的混蛋,竟然吃裏扒外,真是實有餘辜。”
檀潤青點頭,“是啊,他死不足惜,我們現在真正要做的是拿到證據抓住拉他下水的日本特務。”
張經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稍稍平複了下心情才道。
“你說的對,接下去準備怎麽做,需要我配合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