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七年（1928年）6月15日。
金陵方國民政府宣布“統一告成”，蔣、馮、閻、桂聯合的“二次北伐”也随之宣告完成。
亞美廣播電台第一時間播報了這則新聞，而消息才抵上海灘，就被蘇祖國派人先一步送去了葉公館。
葉公館裏冷冷清清，昔日依附于葉家的親戚們全部返回縣城區和郊區，唯恐避之不及，葉雨樵也帶着夫人女兒等一幹直系親屬躲進了英國駐滬總領事館。
唯有葉洛和葉豪兩兄弟還在外面走動活躍，葉豪每晚夜宿各個情人家裏，基本不回葉公館，而常住這裏的反而是小阿悄和遠道而來的張謀之一家。
葉洛則在霞飛路32号和葉公館之間左右橫跳。
他最近實在太忙了。
名義上大一統的事情在張大帥死後便已成定局，隻不過時間問題。
眼看着張定瑤等政界要員都向自己伸出了橄榄枝，近日連白雄起也趕去金陵旁聽開會，上海灘群龍無首下，永興二老闆張萬霖忽然跟發了瘋似的處處爲難他的葉氏汽車公司。
不僅如此，餘立奎和葉琛的動作也很大，前者變本加厲，抽調大量人手在火車站幹擾葉氏出租車做生意，還鬧出了不少動靜，每當淞滬警察廳的人趕到，他們就推出幾個人力車夫頂罪。
沒幾天功夫，監獄滿員，巡捕房的牢房也滿人了，這些人力車夫還沒人保釋，得給他們管吃管睡管喝，隻好放出來。
一出來又去火車站搗亂。
葉琛的人則開始慢慢和葉氏安保公司與譚四的碼頭幫對上，一群曾經的勞工總會兄弟，讓葉氏安保公司的人束手束腳，碼頭幫則不給你好臉色，幾次火拼後，死傷數人，以至于譚四火氣也大起來，此刻正坐在葉公館臉色鐵青，等一個解決方案。
“四爺先别生氣，看看亞美送來的這個簡訊。”葉洛從小阿悄手裏接過信紙，掃了一眼，又遞給了譚四，“兩個大新聞，第一，統一宣告完成，第二，國民政府要發表《對外宣言》，要求與各國遵正當手續另訂新約。”
“二少爺何意？”譚四掃了一眼，不解看他，“你知道我一向不和那些政客打交道，金陵方獨大，對上海灘必将全面接手，但我們這些本地幫派在此根深蒂固，他們拿我們沒太多辦法的。”
“四爺~我猜呐，二少爺的意思是說金陵方要是全面接手了上海灘後，應該會在商界動一動刀子，而二少爺不是得了柄‘尚方寶劍’嘛，照理說，永興公司他們不該繼續給二少爺還有您添堵呢。”
在旁倚着譚四的豔陽天甜笑着回答。
她是譚四從鳳鳴樓買回家的女人，如今是縣城區風月場一壺春的老闆娘，和小阿悄的風情萬種不同，她的特點就是一個字——
騷！
豔陽天一直在人堆裏打滾，人情世故混得極好，頭腦也聰明，是譚四所有女人中比較能拿得出手的一個，她的判斷确實不錯。
這也是葉洛困惑的一點。
自己和霍天洪都在新總商會委員會的名單上，最近遠赴北方的霍天洪該不會沒把這事情告知兩個結拜兄弟吧？
又或者霍天洪自己還不知道？
從譚四今天的反應看，他也不清楚金陵方之後的具體動向。
也就是說，已然大緻确定的上海灘各界清洗計劃并未向這些上海灘大亨透露。
不和他們說，就代表他們也是要被薅羊毛的存在。
葉洛捏着信紙，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校長那邊的胃口啊。
“張萬霖那個小赤佬本來就腦子不太靈光，但他這麽搞下去，我們的生意就都别做了。”譚四已經動了真火，他看向葉洛，靜等一個答複。
這些日子餘立奎、葉琛的人不斷在各個碼頭惹事生非，他們背後撐腰的是青幫，做起事來肆無忌憚。
上次張海搞丁力水果攤，要砍周大福的行爲，可不是他個人的行事風格，折射出的是人力車行、新勞工總會以及青幫的一幹小弟的做派。
他們仗着有大亨撐腰，覺得隻要不是洋人，誰都不放在眼裏了。
“四哥再等等，事情苗頭不對，太反常了。”葉洛卻沒有因此亂了道心，他的目标和行事準則一向非常明确，既不參與政客間的問題，也不過多涉及幫派間的鬥争。
純粹的商人加上一點點自保能力即可。
你再強也打不過手裏有槍杆子的部隊，而現在早已不是揭竿而起，有人有錢有槍就能稱雄一方的軍閥混戰年代了。
張萬霖這種做派，就是在找死。
“七天，我最多隻能等七天，超過這個時間，我手下的兄弟們也等不了。”譚四壓住火氣，他是想着找葉豪，聯手葉氏安保公司的人，直接跑去把張萬霖、餘立奎和葉琛他們的場子掀翻幾個，反正大家都有灰色産業，看誰比誰狠。
眼看葉洛并不着急，他湧上頭的滿腔怒火也漸漸往下去了。
譚四不傻，知道葉洛的能耐和關系，他既然都出錢投資了葉氏汽車公司，自然不會急于一時。
就怕葉洛這一次判斷的不對。
“四爺，伱若信我，就聽我一句，這個月都不要有什麽大動作，别給人抓住了把柄。”葉洛将信紙重新撫平，還給了小阿悄。
譚四默然點頭。
等譚四兩人走後，小阿悄才抱緊葉洛的手臂，低聲問道：“洛哥，輪船招商局的人我都打點好了，如果事情有什麽變動，我可以馬上安排一艘去香江的輪船。”
葉洛微微點頭。
事關重大，他不可能把籌碼全部壓在一個地方。
不過若是曆史進程沒有變化，那麽7月1日張少帥就會正式與金陵方通電，要求停止戰争，并開始與國民政府代表商洽合作事宜。
改旗易幟是重大節點。
如今上海灘局勢撲朔迷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金陵方尚未和張少帥統一共識，張定瑤等人前去金陵也很可能是要就此事在内部高層間通氣。
他們的計劃已經定好，目前沒有披露，對葉洛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不怕張萬霖他們鬧騰，反而是越鬧越大越好，越是這樣，越說明他們被淪爲棄子還不自知。
“對了，高爾特那邊怎麽樣了？”葉洛忽然想起這個即将落敗的對手，好奇他近期的動向如何。
龍虎鬥到如今，隻差一個正式的結果，葉氏汽車公司早已大獲全勝，他投進去的大洋也在陸續轉化爲經濟效益，要不是各地生意還在被餘立奎的人影響，他投進去的錢早該回本了。
“周經理一直盯着，應該馬上會有結果。”小阿悄握緊他的手，眼神裏充滿了期待。
就在這時，大廳裏的電話驟響。
小阿悄連忙伸手去接：“喂，這裏是葉公館，哪位呢？”
聽了一會兒，她捂住話筒神色複雜的看向葉洛：“洛哥，是高爾特的秘書打來的！”
“高爾特？”葉洛坐直身體。
這家夥找自己幹什麽？
他伸手接過電話：“你好，我是葉洛。”
“你好，葉老闆，我是雲飛公司高爾特老闆的秘書，請問您今晚有空嗎？高老闆想在禮查飯店約您吃一頓晚餐。”
“吃飯？我和他沒什麽好吃的。”葉洛冷笑。
“高爾特老闆說想和您談談交易雲飛公司的事情，請您務必赴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