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七年（1928年）4月7日。
先施百貨公司，業務部。
先施百貨是澳洲華僑馬應彪在南京路浙江路口租地20畝，先後三次募集股金200萬大洋，興建7層大樓，率先開辦出的一家大型環球百貨公司。
自民國六年創辦以來，已經過去十一年，生意蒸蒸日上，因此職員待遇不比洋行員工差，除了有假期福利外，每天中午，還能有一小時的午休時間。
此時正是午休，幾名職員圍坐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哇，這期良友畫報的封面女郎設計的好大膽！”
“是啊是啊，青樓裏的小姐也不敢穿那麽少啊！”
“什麽什麽？快讓我看看！”
“咦，爲什麽大标題叫‘兩角錢買一輛車’？這張汽車券又是幹嘛的？”
和往常一樣，李複拿出早上買來的《良友畫報》，一下子就被封面上性感熱辣的黃柳霜給吸引住了。
周圍同事紛紛傳來咽口水的聲音，幾分鍾過去，他沒有繼續往後翻，也不見他們催促。
翻開第一頁，大标題是“兩角錢買一輛車”，不是以前的香煙廣告，還附贈一張汽車券。
李複一句句念出聲：“民國十七年4月30日，葉氏投資公司購入的500輛雪佛蘭490将于十六鋪碼頭抵滬。此乃性價比極高的平民汽車，性能優越，價錢實惠，爲回饋廣大市民的厚愛，當日将由譚四爺親自抽取中獎号碼，中獎者可憑手中汽車券編号免費兌換雪佛蘭490一輛！”
“這雪佛蘭490的造型倒還可以，但汽車哪有什麽平民的啊，多少錢一輛？”有人探來腦袋問道。
李複手指着畫報念道：“雪佛蘭490，初定價490美元那确實比一般汽車便宜太多.”
他心算了一陣，那也得1200大洋，等于他半年工資。
不過這麽便宜的汽車，在上海灘根本見不到啊！
他現在每天還是擠着電車上班，如果能購入一輛雪佛蘭490，不管是上下班，還是日常出行，既長臉，又方便！
這也是畫報裏汽車宣傳廣告中說的——
男人女人，都應該有一輛匹配自己身份的小汽車。
“這上面說即便中不了獎，憑借汽車券，也能在葉氏汽車行裏兌換分期支付？”
李複好奇一看，原來所謂分期支付就是可以先付一筆定金，從汽車行提車，然後在未來一年中把剩下的費用和利息結清，不過定金的比例最低爲50%。
“這雪佛蘭490，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有人忽然喊道，“哦哦，我想起來了，之前去大時代百貨，看到他們那邊的店鋪内都放着一個巨大的玻璃櫥窗，裏面就有雪佛蘭490的模型汽車！和畫報上的一模一樣啊。”
他這一喊，李複也想起來了。
大時代百貨是先施百貨的對頭公司，爲了更好制定策略針對大時代，李複他們這批業務部的職員總是會喬裝成客人去大時代踩點觀察，或者向商鋪與客人打聽情況。
雪佛蘭490，這個詞最近從客人嘴裏出現的頻率有點高。
“都圍在這裏幹什麽呢？”一道聲音自背後響起。
李複打了個激靈，連忙合上良友畫報，是公司總經理歐彬來了。
“總經理中午好！”
衆人紛紛打起招呼。
歐彬點頭回禮，徑直走到李複跟前，眼睛一下子就被良友畫報的封面給吸引住了。
見過不少性感美女的他還是頭一次見這麽大膽前衛的封面女郎！
“最新一期的良友？”歐彬咳嗽了下，拿起畫報，看了許久封面，這才假裝翻看，然後也被第一頁的汽車廣告所震撼。
“啊，這個雪佛蘭490，原來是它啊。”歐彬最近老聽妻子念叨想要一輛汽車，以前她可沒這種想法，問起來，就說自己需要一輛能匹配身份的小汽車，還提到了這個車。
原來根源在這。
他妻子譚慧然是上海商業銀行的董事，平時喜歡打麻将，跳舞，過所謂的小資生活，最近一直纏着他想買輛車。
可汽車太貴，歐彬自己都隻開一輛普通福特，再給妻子買一輛，不太樂意。
但這個雪佛蘭490有點便宜啊。
款式确實不如福特公司那些新車，但就像畫報廣告上說的那樣，性價比極高。
而且買一份良友畫報就送一張汽車券，每一張編号都不同，萬一中獎了，那豈不是還能省下一筆錢？
反正這期良友畫報嗯，很有料。
“小李啊，下班之後去書店幫我買十，哦不對，五十份良友畫報，我要送人。”歐彬取出十塊錢給了李複。
“好的，總經理。”李複笑着點頭。
“好了，都早點休息，下午還要幹活呢。”歐彬點了點頭。
衆人一哄而散。
李複看到歐彬的樣子，就知道他對雪佛蘭490也有意向，八成是買給自己太太開的。
總經理自己有一輛福特，那車不是一般人能開得起的，但雪佛蘭490不一樣，自己咬咬牙也能買的動。
想到以後能開着和總經理夫人一樣的車上班，李複心情忽然有些激動。
而且以後去縣城區聚會，自己一家人也能長長臉！
以前老丈人家裏總說自己雖然在先施百貨上班，但和那個在車行打工的小舅子也沒什麽區别，如果有了這輛車.
這麽想着，李複打定主意要早點入手雪佛蘭490，而且還有汽車券，不如再多買幾份良友畫報試試。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李複正打算去書店，有同事把辦公室唯一的收音機打開，滋滋滋的電流音後，動聽的廣播聲傳來。
“今日上午，常校長于徐州誓師北伐，各路戰事同時發動。第一集團軍在魯南和津浦線進展順利”
霞飛路32号，二樓辦公區，收音機裏傳來的戰事播報讓周祥生和伍聯德同時一愣。
他們齊刷刷看向正忙着不知道書寫什麽東西的葉洛，卻發現這位二少爺怡然自得，完全沒有反應。
“二少爺！二次北伐開始了！而且戰事無比順利！”周祥生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這可是代表着要變天了啊！
去年第一次北伐宣告結束，南北兩邊偃旗息鼓，沒打出個勝負來。
而金陵這邊領頭的常校長還陷入了内部紛争中，一直到今年1月才重新複出。
所有人都覺得戰局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金陵和北洋互相敵視，但又拿對方無可奈何，最後也許會劃江而治，由張大帥負責北邊，常校長負責南邊。
然而，事情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今天，徐州誓師大會後，統一之戰正式打響！
大家都清楚，要麽不打，要打起來，北洋軍閥最後的日子就要到頭了。
戰争結束，那麽上海灘也要變天。
“我知道了，聯德，良友畫報的銷量怎麽樣？”葉洛頭也沒擡。
伍聯德現在哪裏還有心思管這個啊，起來對着葉洛喊道：“二少爺，金陵這邊要打過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這事我不是早說過會發生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葉洛依然低着頭，“畫報銷量還不錯吧？”
“呃，确實非常好。”伍聯德見他不爲所動，隻能悶悶坐下，不過談及畫報的銷量，他還是很開心的，“初印的3000份不到半天就賣光了，昨天加印的3000份今天應該也會很快售罄。我來之前去過幾家書店，裏面擺着的良友畫報基本都賣空了。”
“是啊，我車行裏的司機都人手幾份呢，汽車券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周祥生無限感慨。
“還有黃小姐的照片，也是極具誘惑啊。我坐黃包車過來，聽說有人特意把畫報封面撕下來賣，一張一分錢，賣得極好！那些車夫，夥夫什麽的，特愛收藏這種。”
伍聯德更佩服葉洛抓準了男人心理的這一點。
廣告效益也和他說的一樣，效果極爲顯著。
車行的司機，畫報的編輯，還有許許多多中産階級市民都在議論雪佛蘭490。
在一個汽車起步2000大洋的年代，490美元價格的平民汽車，确實吸引力十足。
這就好比後世暴漲的房價。
當房價在一萬一平時，很多人望而卻步，但腰斬至5000一平時，購房欲望會空前高漲。
加上合适、無處不在的廣告。
消費狂潮總是很容易引領起來。
“周經理，明天你要陪我先去一趟汽車商業總會，然後回車行辦點事。”葉洛放下手中的筆，既然二次北伐誓師大會如約而至，那麽之後的曆史進程也會按部就班。
他爲什麽有如此大信心去做汽車行業？
第一，幾個月後美彙上揚，2000輛雪佛蘭價值翻倍，怎麽都虧不了。
第二，北伐迅速落幕，5月份有一場悚人慘案，屆時北邊會有不少人跑來上海灘避難，其中不乏家财萬貫的商人富豪，中産階級也有一大波，他們都是汽車的主要客戶。
第三，6月份刺殺事件一出，大局已定，上海灘就會真正變天。那時候，一場針對舊商界史無前例的清洗也會開始。
而他，恰恰是與之無關的新生代商人。
所有人，都低估了常校長的野心。
上海灘舊派的人，一個都别想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