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氣氛越發沉重,似乎要凝固一般,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四周立着的宮女和太監,都戰戰兢兢,而太監總管則是低着頭往朱雄英身邊靠了靠。
在太監總管的袖中,捏着一隻瓷杯子,這是爲了預防諸王行兇,好第一時間通知在四周埋伏的禁衛士兵沖進來。
朱雄英目光掃視面前一衆藩王,看到他們面色不善,就知道今天可能難以善了。
朱雄英不出聲,諸王也不出聲,雙方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終于,秦王朱樉按耐不住開了口,他臉上挂着牽強的笑意。
“陛下,臣不知陛下是怎麽想的,爲何忽然要取回我等手中的王權,若是我們有哪裏做的不好的,陛下權且先告訴我等,我們可進行改正,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甯王朱權聽後,也是附和着說道:“是啊,中國王權制度由來已久,曆朝曆代皆是如此,陛下忽然進行改制,就要徹底将諸王候取消,這麽做對大明恐怕也會有難以估量的影響,還望陛下三思。”
朱雄英不急不躁,聽他們一字一句的說完,緩緩的搖了搖頭,堅定無比的說道:
“諸王制度,一定要改!”
“朕曾經算過一筆賬,你們聽聽對不對,按照如今大明法令,供養皇親宗室,親王一年的歲俸是五萬石,郡王則是五千石。”
“那麽,接下來是第三代,想必那時我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但問題逐漸顯現出來。”
“當然,這也不算什麽,畢竟一百個郡王一年的歲俸,還不到二十個親王歲俸的一半。”
“就是啊,我們一共才二十四個人,一年也就一百二十萬石,這才哪兒到哪兒……”
“但,你們隻是大明第一代的王室,第二代呢?”
“還是按照五個子嗣的遞增,第三代的王室就有六百餘人。”
同時他們也想不明白,朱雄英如此堅定要改制的理由是什麽?
岷王朱楩眼珠子轉了轉,問道:
“陛下,你要改制,就相當于要抄我等的家産,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總歸要跟我們說一下,就算是死,也讓我們死個明白。”
聽到這裏,越來越多的人眼中閃過不屑的笑意。
衆王聞言,明顯的都愣了一下,他們沒有仔細算過,猛然一聽大明王室宗親激增至六百人,心中也是一跳。
“此次改制,朕也是思慮甚久,爲的是三五百年之後的大明。”
這話說的雖然難聽,但有一定的道理,其他幾位藩王默默的點了點頭。
朱雄英想了想,也覺得說一下爲好,便道:
“既然你們想知道,那朕就說一說。”
朱雄英沒有理會,繼續說道:
朱樉聽到這裏,頗爲不屑的笑了一聲,
“我當是什麽原因?,原來是陛下舍不得這些歲俸,大明如今又是開海,又是攻下了奧斯曼,要說朝廷連區區這點碎銀子都沒有,我們可是不信,陛下這理由未免牽強了些。”
“你們說的不錯,現在大明也就你們二十四個親王,加起來的歲俸,一年也就一百二十萬。”
“咱們全且按照你們諸王一門之下有五子嗣來算,第二代,大明便有二十四個親王,和九十六位郡王。”
朱雄英的目光冷了下來,語氣又壓低了一度,“聽朕說完。”
朱樉撇了撇嘴,有些嗤之以鼻,但不再言語,朱雄英繼續說道。
郡王一年才多少歲俸?爲了這個就要取消藩王制度?這不是小題大做是什麽?你幹脆說看我們不爽,要削藩,反倒容易讓人接受點,如此遮遮掩掩,令人生厭!
他那堅定且不容置疑的語氣,引得衆藩王們再次深深皺眉,他們看出了朱雄英改制的決心。
“二十四個親王一年歲俸是一百二十萬,六百個郡王的歲俸……一年是三百萬。”
衆人的心中慢慢沉重起來,這樣親王和郡王一年的歲俸,加起來就有四百萬之多了。
一兩百萬他們可以說不算什麽,但要說四百萬還不算啥,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朱雄英看見了衆人臉色的變化,卻沒有打算放過他們,乘勝追擊道:
“這隻是第三代,而第四代,諸位王叔不妨自己算一算,大明王室宗親,有多少人?”
随即衆王便在心裏敲起了算盤,但算到最後,一個個臉色大變,隻是嘴上沒有漏出半個字。
剛才還一副不以爲然的藩王們齊齊變了臉色,這一幕讓朱雄英心中也是暢快不少,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笑。
“看來伱們都算出來了,第四代王室宗親,加起來有三千多人!”
“就按三千個郡王來計算,他們一年的歲俸,便足足有一千五百萬之多!”
朱雄英的聲音沒有太過劇烈的起伏,但諸王聽在耳中,卻刺耳無比。
朱雄英眯起了雙眼道:“這才隻是我大明王室第四代而已,四代人,前後不過三百年!三百年之後,光是供養皇親宗室,一年就要消耗朝廷财政一千五百萬!”
“諸位王叔,朕來問你們,到時朝廷面臨如此巨大的财政缺口,該何去何從?”
他們開不了口,無法回答,他們隻是大明的王爺,何曾關心過朝廷财政。
“如此龐大的資金缺口,必定會拖垮整個朝廷,甚至是整個大明,所以朕一定要改制!”朱雄英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想讓諸王能理解。
“朱家的天下,不僅僅是朕的,也是諸位王叔的,以及諸位王叔的後世子孫,若是大明亡了,破了,所有人都沒有好下場,相比起來,還是諸位王叔交出手中的王權更爲恰當。”
朱雄英說完,衆藩王卻互相交換起了眼色,顯然是依舊不能接受失去王權。
“陛下之言,自是有道理,但也不必如此決絕吧,财政的口子,想辦法化解了就是,大不了将歲俸砍半。”楚王朱桢說道,衆人又是連連點頭。
朱雄英見他們油鹽不進,心中便有三分怒火,說了這麽多,難道他們就不懂?
衆王并非不懂,隻是不願接受,他們隻要有王權在手,就有無窮無盡的榮華富貴,朝廷得歲俸就是少一些也能接受。
就算朱雄英徹底不給他們歲俸,他們在自己的封地上依然有數不清的經濟來源。
就像晉王朱棡,封地在太原,哪裏有數不清的煤礦,一年所産的煤炭煤精就讓他富得流油。
名義上說起來他們是大明的藩王,但在各自的封地上,他們和皇帝沒什麽區别,失去了王權,他們将會失去一切。
“諸位王叔莫要在這裏裝糊塗!無論是親王還是郡王,諸王都是不事生産,坐吃着空饷,趴在大明江山上吸血,這一點你們比誰都清楚!”
“你!”諸王聽到朱雄英如此不客氣的言語,向其怒目而視!
朱雄英還不示弱得瞪了回去,天子不怒自威!
“你們說将歲俸砍半,那也是治标不治本,隻要大明王室宗親一天在增加,吃着空饷,大明就一天好不了!”
“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朕一定要改制!”
齊王朱榑冷笑道:“我們還真是小看了陛下,想不到陛下如此年紀,便有如此決絕的心腸,全然不顧我們這些做叔叔的死活。”
說着,他上前一步,“陛下要改制,盡管改!反正我等身在應天,一切還不都是陛下說了算,隻不過在我等封地之内,恐怕有些人不會同意陛下的決策,到時候鬧大了,可就不好看了!”
他們都是大明的藩王,在應天是一人之下,但在自己的封地,那就是無冕之王!何等的心高氣傲,怎麽會輕易的束手就擒?
面對這潛藏的威脅,朱雄英怡然不懼,也以冷笑回應,
“呵!這一點不勞諸位王叔操心,朕自有處置之法!朕隻要有曹太師坐鎮,便是千軍萬馬,又有何懼?”
聽到曹玮的名字,衆人臉色又變得難看了許多,隻要有曹玮,朝廷就能有最先進的武器,武器的絕對壓制,可以讓朝廷立于不敗之地!
其實諸王也不是真的要造反,這麽說隻是想讓朱雄英投鼠忌器,沒想到他們的威脅被一個曹玮輕易化解。
“陛下當真要與我們魚死網破?”親王朱樉也上前了一步,咄咄逼問。
朱雄英捏緊了拳頭,“此非是朕在逼你等,而是不破不立,朕必須要這麽做!”
在衆多藩王洶洶的氣勢下,連朱雄英都感覺到一絲緊張,何況是站在一旁的太監總管。
看到親王朱樉也靠了過來,太監總管就覺得事已不可爲,當即高高擡起手,在朱雄英話音落下的瞬間,将手中攥着的杯子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乍開!
頓時,
“呼啦啦!”
書房的門口,窗口,後門,數不清的披甲持戈的士兵瞬間湧了進來。
諸王反應過來時,已經看到面前閃着寒光對着他們的兵器,和被禁衛團團護住的朱雄英。
朱雄英看了一旁的太監總管一眼,隻見他渾身都在哆嗦,臉上像是剛洗過一樣,全是汗水。
其實朱雄英與諸王,還沒到真正撕破臉的那一刻,不過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也不必懊惱,或許這樣能讓眼前的諸王冷靜一些。
“陛下還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佩服!”秦王朱樉向來也不是善類,此刻好不避諱的朝朱雄英譏諷道。
雖然現場的局勢被禁衛士兵控制住了,但諸王也都清楚,朱雄英是絕對不會殺他們的。
朱雄英站起身,沒有回應朱樉的話,而是搖了搖頭,目光冰冷。
“朕該說的都說了,已言盡于此,諸位王叔不同意,朕也沒有别的什麽辦法,就隻好讓諸位王叔委屈一下了。”
随後朱雄英揮了揮手,吩咐道:“将諸位王叔帶下去,不要怠慢了。”
“諾!”
士兵們上前将諸王縛住,往門口架着走,朱雄英聽到其中有人說了一句。
“陛下使如此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不怕被天下人笑話,哈哈哈哈。”
待到書房内再次空蕩起來,朱雄英才感覺到一陣疲憊,剛才面對大明二十四位手中權勢滔天,兵多馬肥的親王,饒是朱雄英也有着很大壓力。
朱雄英又坐了下來,活動了下脖子,籲了口氣。
他這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雙方都已經打過照面,萬萬不能放這些藩王們回到封地,否則事态将會更加棘手。
此時将他們控制住,就算這些藩王的領地上有兵有将,但群龍無首,隻不過是一盤散沙,好處理的多。
“陛,陛下。”太監總管顫顫巍巍的過來。
朱雄英疑惑的看向他,卻發現他在盯着自己的手,朱雄英也順着看過去,才發現剛才自己攥拳攥得太用力,手心處有四個被擠得破了皮的窟窿,傷到是不深,但看着有點吓人。
“奴婢……這,這就去叫太醫過來,”太監總管說了一句,轉身向外走去。
朱雄英又擺了擺手,“你們也都下去吧。”
四周早就已經站立不穩的宮女太監,忙恭敬應了一聲,匆匆退了下去,其中幾個宮女臉色白得像紙一樣。
屋子内隻剩下朱雄英一人,他坐在椅子上怔怔沉思,良久,他自言自語道:
“難是難了點,但是太師……朕辦成了呀,哈哈哈哈,隻要繼續走下去,便可以爲大明真正續上五百年壽命了吧……”
另一邊,
朱元璋在寝宮之内,坐的筆直,他正在等着下人将消息傳過來。
此次朱雄英要改制,必定要直面大明的二十四個藩王,其難度幾何,朱元璋心知肚明。
隻要朱元璋出面,和朱雄英站在一起,今日朱樉那些藩王斷不會那麽肆無忌憚,但他沒有這麽做,他選擇讓朱雄英自己承受這股壓力。
這是他對朱雄英的一次考驗,因爲朱元璋已經時日無多,不可能總站在朱雄英身邊。
他的這個大孫子,早晚有一天要自己挑起整個大明……
當然朱元璋也不是就完全不管了,他準備的更充分,隻是朱雄英和那些藩王全然不知。
過了一會兒,一道人影從外面走了進來,跪在朱元璋身前。
“禀告太上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