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玮再度開口:“起初,分封諸王,乃是天子宣誓自身王權之舉,後來秦一統天下,又經過幾次諸王之亂,異姓王逐漸消失,一朝的皇權也更加穩固。”
“但無論是異姓王還是同姓之王,皇帝要求他們履行的職責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維護邊地安甯。”
“所以,皇帝會允許藩王手中持有一定的兵權,兵權的多少,也取決于藩地的不同特性,多平和少戰亂之地,兵力較少,反之亦然。”
這麽淺顯的道理,朱雄英自然是明白的,大明藩王都有三護衛,但三護衛的人數卻不相同,就好比甯王朱權的封地在大甯(今蒙古甯城一帶),朱元璋自然就給他最多的兵力部署。
“當然,這是以前,”曹玮說道,“曾經人們趕路或是行軍,隻有步行騎馬,便是相鄰兩個省地之間的路程,最少也需要十天半個月,這是因爲無論是人還是馬匹,都需要休息。”
“如今大明的鐵路正在修建,從應天府到河南的鐵路,單程隻需要三天時間,如此恐怖的運輸效率,甚至可以說是轉瞬即達。”
“就算日後陛下将各個邊地的兵力收攏回來,也不懼邊地突發戰事,隻要邊地駐軍能堅守上三五日,援軍到達,一切危機自蕩然無存。”
“若是邊地駐軍無法堅守這三五日呢?”朱雄英将心中的顧慮問了出來,他擔心将邊地的兵力大規模抽調之後,會造成地方兵力的大幅度衰退,無法應對突發危機。
曹玮看了他一眼,眼含笑意道:“地方上隻是少了相應的兵力,城池還在,況且我大明如今船堅炮利,如果駐軍連三五日都堅守不了,那麽陛下應當好好問一問,那些将軍們是如何練的兵。”
這麽做對大明來說百害而無一利,但……想也知道,那些藩王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來鬧,到時候他身上的壓力可不輕,畢竟此時他們還是大明的藩王!
因爲到時藩王的威脅已經沒了,農民起義也不用說,若有敵國來犯,大明中央發兵,到達地方也就三五天的時間,足以應對。
這就是曹玮所說的,藩王勢力對于皇權的威脅性和制約性。
朱雄英獨自沉思了半晌,越想越覺得可行,目光閃閃發亮。
況且,在目前大明國力和兵力絕對的壓倒性優勢之下,有沒有他國敢來觸大明的黴頭都難說,朱雄英自不必杞人憂天,全心發展建設大明就好。
朱雄英面色沉重,回憶起他看過的史書,好像無論哪個朝代,都不缺藩王造反的例子,要麽就是藩王勢力太大,盤踞一方,不聽皇帝調令,所以中原曆史上的多數皇帝,都熱衷于削藩這一舉動,而每一次削藩,都将會是國家的一場動蕩。
之所以洪武年間會有農民起義,多數原因也是大明的生産力太低,一些窮苦之地的百姓過的生活不如人意。
到了洪武二十九年至今,有了曹玮研發的高産糧食,和從海外尋回的高産作物,普及開來之後,已經看不到農民起義的影子了。
但話又說回來。
“自古以來,雖然因爲皇權不能下鄉的問題,皇帝需要一衆王侯幫助自己鎮守地方,但那些王侯手中的兵力,對于皇帝來說,何嘗不是一種不穩定因素?”
“當然,做任何事都是要有代價的,這麽做的代價,就是要讓大明的藩王們,幾乎要放棄手中九成利益和權力。”
“此法可徹底更改分封制,陛下再也不用擔心數百年後的大明财政,且消除許多安全隐患,使大明更成鐵闆一塊。”
最重要的是,大明已經今非昔比,有着足夠便攜快速的輸送能力,即便是把大部分兵權收攏回中央,也不懼絕大多數的突發戰事。
朱雄英聽完,沉思着點點頭,是啊,就算是隻有萬人,怎麽也能把一座城守上個三五日。
“太師,如此是解決了大明穩固的問題,但又該如何處理衆藩王,革去他們藩王職位,他們不就成了白身?這樣的結果,想比他們是不會接受的。”
而此時曹玮提議的,在大明鐵路全部鋪設備完畢之後,把軍權收攏回來,确實是極大的降低了邊地動亂的可能性。
不過絕大多數的兵民起義,都隻是烏合之衆,難以成氣候,官府很容易就能鎮壓,跟有組織有規模的藩王造反想比,危害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如若不能,那邊是一些人得失責,他這個皇帝就應該闆起臉來問責了!
“還有一個方面,”曹玮似乎是站累了,到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其實每個朝代,不光有藩王造反,最多的還是農民起義,就在之前的洪武年間,大明也有幾處流民百姓,扯起了起義的大旗。
曹玮道:“所以,臣才會說,臣有一法,卻不兩全。”
朱雄英聽後,又皺起眉毛。
“太師,”朱雄英擡起頭看向曹玮,忽然無奈的笑了起來。
“你可真是給朕出了一個難題啊!”
曹玮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笑,“世間之事,都好比行萬裏路,哪有不難的。”
“好,”朱雄英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太師今日說的,朕一定銘記于心,爲了大明,爲了天下人,朕說不得也要當一會仗勢欺人的惡人了。”
曹玮心有所感,又坐了一會兒,便站起身,朝朱雄英拱了拱手。
“陛下還有政務要處理,臣不便久留,陛下若是沒有其他事,臣就告退了。”
“太師慢走。”朱雄英說完,又吩咐下人送一送曹玮。
…
又是暮色漸起,朱雄英終于将面前得所有奏折挨個批閱。
放下手中的朱筆,他揉了揉眉心,眉前酸痛的感覺逐漸散去。
之後他又想起今日跟曹玮的一番交談,于是便起身出了書房,一路來到朱元璋的寝宮。
如今的朱元璋已經沒有太多的體力,基本上不是在床榻上躺着,就是在椅子上躺着。
朱雄英到來的時候,朱元璋才剛在宮女的攙扶中,從躺椅上挪到床榻坐好。
“孫兒見過皇爺爺。”朱雄英朝朱元璋躬身行禮。
朱元璋咧起了嘴,拍了拍一旁的位置,“雄英,過來坐。”
朱雄英依言坐下,朱元璋才道:
“金日曹玮去了你書房,都和你說什麽了?也說給咱聽聽。”
其實朱雄英這次請曹玮入宮,原本也想讓朱元璋坐在當場的,可老朱卻覺得前兩天他對曹玮那麽不客氣,現在還有些抹不開臉,就獨自在寝宮内等待。
經過這幾年得發展,皇宮中已經有大規模數量的電路和照明使用的燈泡。
此時朱雄英就在屋内燈泡溫暖的光暈下,娓娓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徐徐說來。
朱元璋不光體力大不如前,連腦力也有很明顯的衰退,聽完之後,需要好半天的時間才能徹底消化。
朱雄英也不急,就坐在一旁靜靜等待。
直到朱元璋突然出了口氣,“呵”了一聲。
“曹玮這小子,真是不服不行啊!”
朱元璋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大孫子,“當年咱以爲,咱就是這天底下有聰明的人,所以那些人才都沒鬥過咱。”
“現在……咱隻慶幸,曹玮這小子比咱晚生了二十年啊,哈哈哈哈。”
朱雄英知道朱元璋是在開玩笑,也笑道:“曹太師有經國之才,卻不一定能争天下,皇爺爺你跟我說曹太師的好話,他可聽不見,該記恨你,還是記恨你的。”
朱元璋被朱雄英這句話逗的哈哈大笑,卻突然咳了起來,朱雄英趕忙爲其撫背順氣。
等朱元璋順過氣,又目光如炬的看向自己的好大孫。
“曹玮今日說的,革去藩王,收攏兵權,雄英你聽完是如何想的?”
提及正事,朱雄英也正了神色,道:
“按照如今大明的發展道路來看,這麽做是順應時代之舉,早晚要進行,避免一切的不穩定因素,是首先要重視的。”
“所以孫兒覺得,應當像曹太師說的那樣去做。”
“你已經決定了?”
朱雄英重重點點頭,“朕意已決!”這一次,他換了稱謂。
“好!哈哈哈哈,不愧是咱的孫子,這魄力随咱呐!”朱元璋又笑了起來。
“咱這兩日也想了許多,但又一想咱已經沒多少天可活了,忽然一些之前看不破的事情,就能看開了。”
“人這一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許多人都隻求一生平安順遂,這樣的要求不過分。”
“咱在位的時候,就想建立一個可以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的王朝,但如今看來,咱做的還是不夠好,差點逼着那些百姓們造咱們朱家的反。”
“不過大明還有伱,還有曹玮,這是老天給咱最大的眷顧,你們有能力做到咱希望的那樣。”
“至于你的那些王叔……他們才幾個人?如何與咱朱家的江山相比?你要革他們的王位,盡管去革!”朱元璋一揮手說道,灑脫不羁到了極點。
“他們無非就是想要榮華富貴,讓他們留在應天,一樣給他們榮華富貴,若是他們哪些人要是有心爲大明做些事,你去考核他們,有能力的,去做官,去做将軍,沒有能力的,就讓他們不能添亂就是了。”
“咱們既然坐上了這皇位,就要對得起後人的嘴巴,也要對得起先賢祖宗,可以不留名青史,但一定不能留下罵名。”
朱雄英聽着朱元璋語重心長的說教,一言不發的不斷點頭。
“曹玮說的對,咱大明現在有火車,有無線電報,還有飛機,要那些藩王也沒啥用了,地方官府應付得來。”
“還有革去藩王們會産生的問題,是問題就一定有辦法解決,你也不必太過憂慮……”
朱元璋越說越多,越說越雜,越說越亂,說到後面,已經拉起了朱雄英的手。
“你父親死的早,這些問題本該讓他去頭疼,老天卻偏要你提前上陣,咱看着你小小年紀,卻要背負起整個國家,時常自責不……”
“好在雄英你也争氣,做的很好,你父親要是在天上看到,一定會很欣慰……”
“還有曹玮,咱當初本來是打算,在咱走的時候也帶上他一起,但這小子,咱怎麽看他都不像是個亂世之人,慢慢的,咱看他竟像看兒子一樣了。”
“就算現在咱想帶他陪着自己,但咱也不忍心看你們失去了曹玮傷心呀,還是讓他陪着你們……”
朱雄英聽着,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眶,耳邊聽不到朱元璋的聲音,擡起頭看去,發現他已睡着了。
抹了抹眼角,朱雄英招手喚來宮女,服侍着朱元璋躺下。
皇爺爺,你看着吧,我一定把大明發揚光大!
……
翌日。
朱雄英夏朝之後,便将還逗留在應天府内的諸位藩王叫了過來。
“參見陛下。”一衆藩王又讓書房顯得擁擠起來。
“諸位王叔不必多禮,”朱雄英笑着擺了擺手,而後直接開門見山。
“朕此次叫諸位王叔過來,是有件事要知會你們。”
聽到這話,一衆藩王不明所以。
有什麽事情是需要知會他們所有藩王的?看來不是小事。
“此事說來話長,卻也簡單,如今我大明正飛速發展,有了無線電報,火車和飛機,現在各地已經不再需要藩王一職。”
朱雄英的聲音響起,雖然緩慢卻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所以,朕打算收回諸位王叔手中的兵權與封地,諸位王叔若是有意繼續爲朝廷做事,朕可允許你們入朝爲官或去軍中作将,若是想要清閑,朕也可保你們衣食無憂。”
朱雄英用簡單的幾句話,就概括了昨天他與曹玮商讨了半日得出的結果。
衆藩王聽後,全部都靜默了片刻,互相來回對視,而後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想不到陛下竟是如此風趣的人。”
“看陛下一臉認真,我還以爲他說的是真的呢。”
“陛下不要開玩笑了,若是陛下舍不得飛機,大不了我們不要便是了。”
“是啊,陛下你這樣吓唬我們,我們可不依啊。”
……
朱雄英沉着的聽着,等他們都說完了,再次朗聲道:
“君無戲言,朕沒有跟你們開玩笑!收回諸位王叔封地與兵權一事,這幾日朕就會拟出個詳細章程出來……”
這下,在場所有藩王臉上都沒了笑意,全都沉下臉,盯着面前的朱雄英,周身氣息冷的像是冰塊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