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出了朱元璋的寝宮,轉而來到禦書房。
經門口的太監通報過後,他走了進去。
過了中堂的檀木屏風,有過了一道簾子,就看到了坐在伏案後面的朱雄英。
朱棣輕呼了口氣,拱手喚了一聲,
“陛下。”
“王叔不必多禮,”朱雄英放下手中那份奏折,擡起了頭,但他眉間還是有一抹怒色,其中夾雜着幾分憂慮。
這抹神色一閃而逝,朱雄英面色很快恢複如常。
“臣此來是向陛下告别,臣明日就準備返回北平。”朱棣出聲道。
朱元璋雖然是皇帝,但在朱家朱棣輩分要比朱雄英高,即便不來跟朱雄英知會,直接走,也沒人能說什麽。
但他能如此謙卑的來告别,還是在隐晦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管是爲了表明自己日後絕對不會有異心也好,還是爲了自己即将來到應天的嫡長子朱高熾也罷,朱棣如今是已經把自己的身份徹底擺正了。
無論是以前的燕王,還是如今轄管東夷省的并肩王,他都是大明的臣子,僅此而已。
朱雄英雙眉舒展開來,輕笑着出聲:
“王叔客氣了,此前在大殿之上朕已經将所有事情都說了清楚,王叔盡管自行離去便是,不會有人說閑話的。”
朱棣點了點頭。
朱雄英又道,“高熾堂弟來了應天之後,任他挑選朝中一切職務,王叔去了東夷省,大可以放寬心。”
朱棣再度點了點頭,這次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
剛才在朱元璋的寝宮,朱元璋也說過等朱高熾來了應天絕對會照顧好他。
可畢竟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人已經不是朱元璋,而是朱雄英。
即便朱元璋餘威仍在,也對朝堂少了許多影響力。
現在掌權的是朱雄英,朱棣隻有在聽到朱雄英的承諾之後,才能徹底放心。
朱棣雄心大略,和老朱極其相似,對親情看的同樣很重。
朱高熾是朱棣的嫡長子啊!朱棣對朱高熾的期望,就如同朱元璋對曾經的太子朱标一般。
在朱棣還是燕王的時候,他就将朱高熾當做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從小給朱高熾找名家大師教導,更是經常把他帶在身邊,以身作則。
朱高熾是朱棣奮鬥了大半生最爲重視的子嗣,如今爲了自己的雄心壯志,要将朱高熾送來應天……
這種情況,往前倒幾百年,朱高熾就可以叫做質子。
雖然朱高熾來到應天不會有什麽危險,但這麽做的朱棣心中還是對自己的嫡長子有些許的愧疚。
在出發趕往東夷省之前,他隻想爲自己的長子要一份保障。
皇家天子,從來都是一言九鼎,朱雄英的應允,就是最好的保障!
“見過陛下,臣也就安心了,如此,臣告退。”
朱棣躬身一禮,随後緩緩退出禦書房。
一路出了皇城,道衍就在城門口等着他。
“殿下。”道衍上前迎了兩步。
朱棣又回頭看了一眼皇宮,眼中思緒難明。
一眨眼,從他接到太子朱标薨斃的噩耗趕來奔喪,已經過去了六年時間!
從一開始的觊觎皇位,到後來得知朱雄英沒死,結識曹玮,又去東夷省……
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沒變。
“走吧。”
朱棣回過頭,淡淡道。
“殿下可還要去曹府一趟?”
朱棣點點頭,兩人便開始往曹府的方向走,但走到一半,朱棣又調轉了方向。
“不去了。”
道衍也沒說話,隻是跟着朱棣繼續走,朝着燕王府的方向……
與此同時,
在朱棣離開之後,朱雄英看着伏案上那份奏折,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這份奏折是在他下朝之後緊急送來的,上面所述:
大明的第一條鐵路,從應天府往河南省地修築,然鐵路軌道鋪設到河南境内,當地的百姓卻開始阻撓工程進度。
說是百姓,其實還是那些家中有些資财的富人。
朝廷一邊全國範圍内施行土地公有,一邊修築這條鐵路。
本來土地公有的實行,就讓這些原本手中有大片田地的富人損失慘重,這次再修築鐵路,要經過他們的田地,這讓他們感覺朝朝廷是在欺負他們,就鬧了起來。
奏折上說,當地的幾十名富家戶,帶着一家老小全部跑到了工程施工人員的面前,就躺在需要鋪設鐵路的路線上,揚言要想毀他們的田,就先殺了他們。
富人家中多子嗣,這幾十戶富人全部家眷加起來,大大小小幾百人,往地上一趟,工程還真就進行不下去了。
幾百人啊!且還在當地有不小的影響力,這誰敢輕舉妄動?
土地公有還沒徹底完成,之前平調過去的任職官員,也不敢動作大了,隻能進行規勸。
但那些人顯然不聽勸,有年紀大的拿頭往地上撞,險些斷了氣,這下更沒人敢碰這個燙手的山芋。
甚至還有一些百姓,因被人慫恿,或者随大流的心理,也開始鬧了起來。
所有人都對這種狀況沒了辦法,就隻能緊急上報朝廷……
其實大明這第一條鐵路在修建的時候,曹玮和朱元璋商議具體事宜的其中一項,便是占地賠償的問題。
按照朝廷制定的對策,在占了百姓的田地或土地的情況下,所給的賠償是很合理的,不會給百姓造成損失,甚至還有些優厚。
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站出來鬧,這就讓朱雄英心中起了三分怒火!
大明之前的田地,一畝地市價在三十到五十兩之間,而鐵路的鋪設絕對占不了多大面積,一般都是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朝廷的補償政策是在原本的基礎上上調兩個百分點,這怎麽算百姓都是不虧的,就這還有人站出來鬧事,朱雄英如何不氣?
然而氣歸氣,問題被交到他手裏,身爲大明的皇帝,他就得做出決策來,否則鐵路修建工程就得一直延誤下去。
可這是當地幾百人鬧起來的,看架勢就是不要命一樣,這該如何解決?
一刀砍了?
他剛剛上位就亮出屠刀,一刀鍘了幾百人的性命,民間會如何評價?朱雄英也犯起了難。
苦思無果之後,朱雄英隻能把将那奏折先放到一邊,先去處理其他政務。
坐上龍椅之後,朱雄英越發能體會一國之君身上挑着的擔子,每天的政務無窮無盡,原來以前皇爺爺這般不容易……
等到朱雄英将其他奏折都批閱過後,天色已暗,他拿着那本自河南緊急送來的奏折來到朱元璋寝宮,想要和朱元璋商議一番,但寝宮的宮女卻告訴他朱元璋已經睡下了。
朱雄英不忍打擾朱元璋,隻能折返。
翌日。
百官上朝,曹玮也來了。
經過不斷實驗,制造局已經造出了可以橫跨大明和東夷省兩岸的無線電報機。
所用的方法就是修建塔站,高空信号更容易傳播。
隻要在大明邊境和東夷省邊境分别建立塔站,再配備一定數量的發電機給無線電報機供電,就可以實現大明和東夷省之間互相傳輸電磁波信号。
曹玮如今已經是朝堂上的稀客,平日裏很少有人能看見他的身影。
今日在大殿前現身,很快就有不少官員上前來寒暄。
曹玮注意到,有一小部分都是生面孔,雖然官職低,但都是要職崗位。
看來朱雄英已經開始着手布置朝堂了,不錯。
“上朝——”
一聲高唱之後,奉天大殿的大門緩緩打開,百官魚貫而入。
很自然的,有人給曹玮留出了前排的位置,曹玮也不扭捏,站了過去。
高處龍椅上原本蹙額的朱雄英,再見到曹玮之後,神色頓時緩和許多。
在朱雄英心裏,曹玮和朱元璋一樣都是智者,昨夜沒能見到朱元璋商讨河南之事,他本打算等下了朝之後再去找朱元璋。
但有曹玮在這裏,朱雄英覺得,不防将此事說出來,讓曹玮給出個建議。
“微臣參見陛下!”
百官海呼行禮之後,朱雄英微微擡手。
“平身。”
“謝陛下!”
“今日曹太師也來了,”朱雄英一句話,就把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曹玮身上。
朱雄英再度輕笑着出聲:“每次見到曹太師,都定有喜事發生,不知這次曹太師到來,又有什麽喜事?”
曹玮一拱手,上前一步:
“啓禀陛下,制造局工匠們日夜努力,已經造出了可以令大明和東夷省兩岸之間互相傳輸信号的電報機。”
朱雄英聞言眼中一亮,百官們也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
“曹太師果然厲害,這麽快就将電報機完善成功。”
“這才多久時間?沒兩個月吧?”
“曹太師當真是我等的楷模啊……”
朱雄英也開口稱贊:
“有了這無線電報機,朝廷與各地之間信息交流的開支就可以大大減縮,曹太師又爲大明立了一件大功啊!”
曹玮謙虛笑道:
“臣隻是起了個頭,做都是制造局的工匠們做的,功勞在他們。”
現在他已經是大明地位最高的權貴,屢次立下奇功,早已經封無可封,賞無可賞,還不如将這些功勞分給制造局的工匠們。
而且曹玮也不算說假話,每次一有任務,宋平和趙恒帶領制造局的許多工匠,哪個不是沒日沒夜的忙碌?
朱雄英聽後,當即下令,給相應的制造局人員以獎賞。
“他們爲大明效力,朕可不能寒了有功之士的心呐!”
接着,便是朝上百官分别上奏。
就在所有事情都結束,朝會将要結束之時,朱雄英把昨日的奏折拿了出來,将上面記錄的事情說了一遍,而後看向衆人。
“諸位愛卿,可有何良策?”
百官再次開始交頭接耳。
沒一會兒,便有一人站了出來。
“陛下,臣以爲,河南這些百姓敢拿命鬧事,多半是覺得朝廷的補償不夠,若想盡快解決此事,早日恢複鋪設鐵路,唯有加大補償力度。”
“陛下繼位不久,天下發生的一切事都有可能影響陛下在民間的聲譽,應當以溫和手段處理。”
此人是洪武二十七年殿試的探花,北方學子,朱雄英很看好他,後将他放入翰林院曆練,準備将來予以重任。
此時,又有一人站出來,“臣附議,陛下的天威不容有失,此時仍算關鍵時期,馬虎不得,須謹慎處理,内緊外松最好。”
他們兩人說完之後,相當大一部分朝臣也表示同意這份觀點。
鐵路已經修到了河南,進度隻剩了一半,總之先穩住這群鬧事之人,把鐵路建成再說。
朱雄英面色猶豫,眼光看向了前排的曹玮。
此時曹玮也在思索,這些鬧事的人後世也有,兩者有區别,但性質大差不差,叫做釘子戶。
剛才那人說的也有道理,但卻忽視了另一個問題,大明不是隻修這一條鐵路啊!
這次有人鬧事,就盲目的給予補償,有了這次前車之鑒,下次大明再修鐵路,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出來鬧事,要求增加補償?
若是想要大明全國都鋪滿鐵路,朝廷這樣一次次退讓,究竟要給出多少不必要的補償?
不是不能給補償,而是不能這樣給!這麽做也相當于無故放入白銀流入市場,民間經濟差距會驟然間拉大!
“臣,有異議。”曹玮站了出來。
之前發言那探花聞言,就要扭頭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子,敢不顧皇帝的名聲,都已經準備好出言斥責。
但在見到前方站出來的曹玮,又咕咚一聲把話咽到了肚子裏。
他就算是愣頭青,也知道自己絕對碰瓷不了曹玮。
全場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到曹玮身上。
朱雄英開口道:
“曹太師有何見解,快說一說。”
不知爲何,就算曹玮不顧自己的名聲,出言反對,朱雄英也隻覺得心中安穩。
曹玮拱了拱手,低沉得聲音響起,
“臣以爲,陛下決不能在此時做出退步,這些鬧事之人冥頑不靈,阻撓朝廷工程,該殺!”
“嘩!”
曹玮話音一落,整個大殿都直接沸騰了一般。
百官們紛紛開始重新審視曹玮,原來這曹太師還有如此重的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