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
那購置了出海令的富商在購買了商船,置辦好了商貨之後,準備出海。
栖霞山碼頭。
這是長江經過應天府區域的主要水路,也是富商将要乘船出海的出發地,隻要順着長江一路東去,便能入海。
今日來栖霞山看熱鬧的人不在少數,不僅有應天周圍各地來的商賈,還有不少栖霞山附近的農戶。
他們都想看一看,大明開海之後的第一艘商船是如何出海的。
幾個月後,這艘商船又會不會安然無恙的返回大明。
在寬廣的長江水面上,兩艘船正浮在水面上,一艘是富商的商船,寬有兩丈,高大概有兩層樓,屬于一般商船的規模,在甲闆上有幾名夥計已經在等待了。
在商船的旁邊,還有一艘戰船,戰船的規模比商船大了一圈,高上半丈,也隻是屬于一般戰船的水平。
開海局開始造船至今,時日太短,能順利造出附和标準的商船和戰船已經是不容易。
當然,大規模的寶船也在加緊建造中,隻是難度較大,進程比較緩慢。
此時江面上的這艘戰船,是爲了商船保駕護航而存在的。
沒錯,
這艘戰船的任務就是給商船保駕護航。
爲了确保大明的第一艘商船能順利出海,到達周圍鄰國行商,以及能順利回歸大明,曹玮在跟朱元璋商議過後,決定派出一艘戰船爲這富商的商船護航。
大明開海之後,出海的第一艘商船絕對不能有任何閃失!
這不單單關乎大明天朝上國的國威,同樣不能讓那些作壁上觀的商人見事不可爲。
隻要這第一艘商船能順利返回大明,就代表商人出海經商這條路行得通,後繼者自會絡繹不絕。
但如果這艘商船出海之後由于各種原因未能返回大明,甚至遭遇不測,觀望的那些商人們的積極性就會大受打擊,不利于大明開海的進行。
碼頭邊上。
嚴震直正将一份海圖交給那富商。
海圖是工部人員從曆朝留存下來的典籍中整理出來的,凡是購買出海令者,都将獲贈這樣一份海圖。
富商将海圖接過,對着嚴震直連聲道謝。
随後面向岸邊上烏泱烏泱的人群拱手,“諸位,我劉某就此出發了!”
岸上一衆商人同樣拱手,齊聲賀道:
“劉老闆一路順風,财源廣進。”
劉姓富商樂呵呵的扭頭,順着船梯登上了甲闆。
“出發!”
甲闆上的夥計們也是第一次擔任水手,七手八腳忙活着升起船帆,收起船錨,商船便緩緩開始行進,戰船同樣揚帆起航。
曹玮站在嚴震直身旁,抱着手看着兩艘船緩緩離開。
一陣風吹過,他看到身邊的人嚴震直緊了緊衣服領口。
天氣越來越冷,江邊的溫度更低,甚至有幾分涼意直透骨髓,嚴震直一個文官,有點經受不住。
“老嚴,我早就說讓你鍛煉身體,你不聽,看看!虛成什麽樣子了。”曹玮搖着頭說道。
兩人共事的時間越來越長,說話就越來越沒那麽多顧忌,嚴震直已經習慣了曹玮嘴上不着調,絲毫不以爲意。
“商船成功出海,我們也能歇一口氣了。”
前面将近兩個月的時間,制造局和開海局都處于火力全開的狀态,着實有些累人。
随着江面上的商船和戰船越行越遠,碼頭上看熱鬧的商人和農戶逐漸散去。
幾個有心計的商人想要湊過來跟嚴震直套近乎,卻被随行的下人攔住了。
曹玮和嚴震直也開始往回走。
“那九十多艘戰船已經到杭州了吧?”曹玮問道。
開海局至今共計造戰船百艘,商船十艘,造成之後,戰船便沿着水路送往杭州。
應天還是距離海邊太遠,隻能另外選擇一個地方作爲海軍的主要基地,最終就定在了杭州,當然,這隻是初始階段。
杭州不僅臨海,還有内灣,可以大大減少惡劣天氣給戰船造成的損傷,大明水軍操練起來也更加方便。
除此之外,朱棣也如願被朱元璋授予大明海軍總督一職,現已前往杭州操練海軍。
嚴震直點點頭,“福建布政使上書朝廷,請求撥派部分戰船前去剿滅倭寇,隻是海軍畢竟成立時日太短,還未嚴加操練,被陛下給拒了。”
曹玮歎了口氣,“看來福建等地苦倭寇久矣啊。”
一邊說着,曹玮一邊心中在想,朱元璋曾将倭國列爲不征之國,想要日後大明日後兵指倭國,看來還要費一些力氣。
回到制造局之後,兩人分别去忙自己手頭上的事情。
另一邊。
皇宮,
禦書房。
朱元璋正跟吏部尚書詹徽商議規範民間商會一事。
詹徽此人頗有能力,同時家境不凡,其父詹同曾任元朝吏部尚書,詹徽也算是從小耳濡目染精通此道,于洪武十五年考中秀才開啓仕途,一路亨通無阻的做到了吏部尚書的職位,算是子承父業了。
規範商會一事聽起來簡單,但民間商會不止一個,要将他們通通整合起來就頗爲麻煩,朱元璋和詹徽已經商議了許久時日,最終敲定方案。
大明各地商人,但凡有點規模,來自同一地方,都會抱團取暖成立商幫,也就是商會。
要想将這些商會完全合并到一處管理不現實,畢竟有些地理位置等諸多差異。
最好的辦法就是朝廷自上而下得成立一個總商會,淩駕于各地商幫。
而許許多多的商幫之中,朝廷依舊按照曹玮給出的方案進行改革,再度細劃分職位權力,安插朝廷專職官員,而各地商幫要完全聽命于朝廷組織的總商會。
每年朝廷還會實行各種考核,給各個商幫劃分名次,給予不同的福利優待和政策。
這也是一個大工程,畢竟此時信息不發達,光是将各地商幫的所有信息登記在冊都是一件麻煩事。
終于将這一切商議清楚,朱元璋揉了揉眉心,“行了,你便開始着手去做吧,有什麽事再來跟咱說。”
詹徽恭敬一躬身,“微臣遵旨!”随後緩步退出禦書房。
朱元璋取下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鏡,靠在椅背上休息片刻,随後他開始思索另外一件事。
按照此次商會整改來看,曹玮不光能研造各種新奇之物,還有着不俗的政治眼光。
雖然曹玮提出的,朝廷出手整改各地商會的想法還有很多不完善,需要他跟詹徽再細細琢磨,但曹玮的這個思路确實正确無比!
“這小子,還有這番本事,不能浪費啊……”朱元璋自語道。
随即,他又戴上了桌案上的那副老花鏡,提起筆修書一封,當即派人送給自己的大孫子。
爾後,開始批閱桌前摞得高高的奏折……
隻過了一刻鍾時間,朱元璋的這封信就被送到了正坎村中曹英的手中。
看完信的曹英臉上露出一抹詭異喝思索之色。
朱元璋在信中所說,要他開始學習如何治理國家,但卻讓他去向曹玮請教。
向父親請教?
父親懂得如何治國?
曹玮從未跟曹英談及過國家策略等等,曹英不知道曹玮還有這等能力,但朱元璋卻能敏銳的從商會改革管理一事中看出許多端倪。
就算曹玮對治理國家不是如何精通,但一定能從一些刁鑽得角度,想出一些常人想不到的問題。
朱元璋想要培養曹英,石此時時機未到,起碼要等曹英回到皇宮之後才能開始教導。
而看出曹玮在政治以及政策上眼光的不俗,朱元璋也不想放過這個培養曹英的機會,便讓曹英開始向曹玮請教一些朝堂策論。
朱元璋這樣做也隻是想要試一試曹玮真實的政治能力,畢竟曹玮隻在改革管理商會一事上顯露了他不俗的政治眼光。
爲防曹玮隻是昙花一現,之後将曹英給帶歪了,朱元璋還在信中交代曹英,曹玮但凡和曹英談論國策定論,曹英須得将曹玮所說,再給朱元璋寫信重複一遍。
萬一曹玮說的不對,朱元璋也能及時打斷。
曹英不清楚曹玮的政治能力,自然不明白朱元璋讓他這麽做是爲什麽,隻是想來朱元璋絕對不會坑害他,便決定按照朱元璋所說行事。
“向父親請教……該如何提起?”曹英放下手中信紙,開始思索。
随着冬季到來,白天越來越短,剛到酉時天便暗了下來。
曹玮離開制造局,回到家中,見到曹英之後,便感覺曹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
“英兒,怎麽,今天發生什麽事了?”曹玮問道。
“沒,沒有,”曹英搖頭。
曹玮笑了笑,曹英隻要一說謊,就會不自覺的眨眼,剛才曹英回答的時候快速的眨了兩下眼。
但曹英不願意說,曹玮也不會追問,畢竟兒子長大了。
喝了口水之後,曹玮便去竈房做飯。
現在曹玮家中的經濟條件已是今非昔比,研造火車、建造煉鋼廠煉鋼、聯合開海局造船,靠着這些功勞,曹玮從朱元璋手裏得到的賞賜已經足夠他能過的奢侈一些。
甚至朱元璋曾有意,在皇城腳下的坊市中挑一處大宅子送給曹玮作爲賞賜。
但曹玮想到自己田裏那幾畝麥子,還是婉拒了朱元璋的好意,離得太遠不方便他照看田裏的麥子,他懶得每天來回折騰。
再說他就剩下大半年的時間,到時候離開大明,曹英多半也要回到皇宮去,更加沒必要搬去什麽大宅子。
一頓飯很快結束,父子二人都十分滿足。
“父親,孩兒有問題想要問伱。”曹英忽然說道。
看着曹英一臉的正色,曹玮微感詫異,“你問。”
“父親覺得,大明比之于前朝曆代如何?”
曹玮一愣,奇怪曹英今天爲何會突然問起這種問題。
回想起之前曹英的怪異,曹玮反應過來,一定是朱元璋跟曹英說了些什麽。
這老朱頭兒,又想剽竊自己的智慧,曹玮心中想到。
然而曹英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義子也是兒子,曹玮還是很樂意跟曹英聊一聊大明的未來。
曹玮哪裏看不出,朱元璋是存了心想要曹英接替皇位,否則爲何遲遲不立儲君?
“大明很好!”曹玮說道。
曹英點了點頭,心中一抹自豪感湧現出來。
“但是弊端仍舊有許多,”曹玮第二句話接上,讓曹英整個人一怔。
大明有許多弊端?在哪裏?
皇爺爺自開國以來勵精圖治,制定各種優良國策,肅清貪官污吏,可以說是面面俱到,怎麽會像父親所說有諸多弊端?
“父親,你所說的弊端是指……”曹英皺着眉,疑惑出聲,“大明既無内憂,也無外患,怎麽會如父親所說……”
“你說有道理,但那隻是現在,百年後大明是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陛下此時定下的種種國策,隻能保大明百年基業,卻保不了大明千年、萬年江山無虞。”曹玮輕輕的搖了搖頭。
曹英聽完怔住了,臉上的神色收了起來。
“父親,這是爲何?”
“欲攘外,先安内,咱們一點一點來說,先說大明國内百姓。”
“自古以來,百姓維持生計都和土地割離不開,隻要有了土地,百姓們便能安居樂業,然而這些土地卻并不能一直保證屬于百姓們。”
“陛下是制訂了許多國策,看起來也都是爲百姓考慮,可那些國策裏面卻沒有一條能防止百姓手中的土地被有權有勢的那些人兼并到手中。”
“比如說陛下制訂的軍戶制度,乃是世襲制,隻要世世輩輩參軍,就能一直有國家給他們分發耕地,且因服兵役朝廷對他們也免除了稅收和徭役。”
“這在此時來看沒有問題,天下還有許多荒蕪之地,繼續推行軍戶制度不難。”
“可許多事情都是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時間推移也會發生變化。”
“那些藩王和官紳們,就算他們一直都不去做貪贓枉法之事,但卻可以從百姓手中收購田地,他們太有錢了,收購田地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
“随着時間越來越久,藩王和官們手中的土地一定會越來越多,到時候軍戶就會無田可耕。”
“而朝廷對藩王和官紳們又不收稅,稅收的壓力就落到了天底下的百姓們頭上。”
“百姓們隻有幾畝糊口耕田,要交稅,藩王和官紳們手握大量田地,卻反不用交稅,。”
“我們來推演一下……”
“一個隻進不出,一個出多進少,時間越長,大明的百姓們就會越來越窮,而藩王和官紳們卻越來越富有。”
“但,他們從不納稅!”
聽到這裏,曹英的神情已經凝重起來。
曹玮還在繼續說:
“百姓們手中的财富無法積累,卻要交稅供養國家,
注意,在這個過程中藩王和官紳們一直在進行土地兼并,一百年、兩百年……他們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多。”
“朝廷對于藩王和官紳們的供養也一直在持續,财政開支隻會越來越大,朝廷爲了财政平衡,便隻能向百姓們不斷加稅,這就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在這些苛捐雜稅的不斷加派下,百姓們……”
“呼啦!”曹英猛然站了起來,帶着桌椅一陣響動。
他呼吸粗重,臉色十分難看,心中是濃濃的震撼與驚駭!
看着曹玮眼神之中,有濃濃的不解,和驚疑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