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寒怒氣沖沖地沖到溫蓉處時,溫蓉早已沒了往前從容和煦的溫柔樣。
沈煙寒“養身”多久,她就被沈固辭軟禁了多久。這期間,除了吃食不曾短缺過她的,别的,沈固辭是一樣沒給。就連七月中旬沈家小郎君沈毓的生辰時,沈毓哭着鬧着要找娘親,沈固辭也未曾心軟。
這樣軟刀子割肉,又有沈慧和沈毓兩個親生子女吊着,溫蓉除了受着,也是别無選擇。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燦爛的、刺眼的陽光一下湧進屋來。
愣愣坐在椅子上的溫蓉偏過頭,擡手捂着不适應如此明亮陽光的眼睛,随着急急腳步聲響起,再近前,她緩緩擡眼。
“啪——”
沈煙寒氣勢洶洶上前,在溫蓉擡眼時,毫不猶豫、毫無顧忌地狠狠往她面上扇了一掌。
沈煙寒咬牙切齒:“歹毒婦人!”
這一掌,在溫蓉麻木的臉上留下了道道顯眼的指痕。
靜了須臾,溫蓉緩緩轉回臉過來,迎接她的,卻是沈煙寒的第二掌——
“啪!”
兩巴掌扇來,溫蓉就是再麻木的臉上此刻也染上了情緒,被人折辱,她徹底撕破臉皮,憤怒地朝沈煙寒盯了回去。
沈煙寒居高臨下,狠狠盯着蓬頭垢面的溫蓉,盡力壓着滿腔真想焚燒掉溫蓉的怒火,切齒質問:“我娘待你不薄,你爲何害她?”
與話問出口的同時,沈煙寒腦中實則也閃過一絲念頭。
世人皆俗,世人皆貪,或貪錢财,或貪權勢,或貪情感……
同居一室,共伺一夫,溫蓉害齊蘊,無非就是貪她們之間的那個人。
果不其然,溫蓉諷刺一笑,反問沈煙寒:“你說呢?”
“齊蘊她不過是一商戶女,一個詩書不通的廢物!不過仗着一臉皮相,仗着先認識老爺,才有機會成這沈家嫡妻。我溫蓉好歹也是書香世家,來自顯赫門庭,卻要來這裏做妾,朝她早晚規矩行禮,你覺得我能甘心麽?”
何爲真正的惡毒,沈煙寒此刻當真是見識到了。
沈煙寒環顧四周,怒極反笑:“你瞧不起我娘的出生,可知,你現在享受的一産一物,你所吃的一米一黍,皆是因我那詩書不通的娘才有的?”
溫蓉辯駁:“胡說!整個沈府不過僅剩幾件她的嫁妝家具罷了,這裏的所有都是老爺的!都是老爺憑本事掙來的!”
沈煙寒記恨又同情地看着溫蓉,“憑他?你認識他時,他不過是個微末小官,你覺得你是陪他走到如今官居五品,很了不起了是麽?我告訴你,沒有我娘,你心中這位給你帶來五品夫人榮譽、帶來這沈家一切的了不得的夫婿,别說當官,早餓死在某個犄角旮旯了!”
聽到自己在女兒心中的評論,跟在沈煙寒身後,這會才進門的沈固辭腳步一頓。
沈煙寒餘光瞥見地上的半個影子,繼續道:“就連你們腳下踩的這塊地,也都是你瞧不起的商戶——我娘的娘家人送來的錢置辦的!”
溫蓉明顯不想信,高聲:“你胡說!”
“胡說?”沈煙寒冷笑一聲,“六、七品官的俸祿一年有多少,臨安府這處的地價如何,多少年的俸祿才買得起這麽一個宅子,也該心中有數不是?”
“這筆錢财,直到永興七年,我娘回鄉探親才朝她娘家人還清。”
“我娘她不說這些,不過是顧着某人單薄的臉面而已!”
沈固辭眼神一變。
他當真從不知道這些。
他走上前,見沈煙寒看他的眼中痛意明顯,問他:“喝水還不忘挖井人,你們給我娘的‘回贈’又是什麽?是謀财害命,是摧其身心!”
沈固辭無言以對。
他不得不面對才緩和些許的父女關系如今再次搖搖欲墜。
溫蓉見沈固辭眼神晦暗,不甘心就此被沈煙寒拿捏,意圖掙紮反駁。
可她想說的話尚且還來不及出口,就聽沈煙寒給了她緻命一擊。
沈煙寒轉臉看着她問:“溫蓉你引以爲傲的所謂顯赫門庭,可是說如今的宰相府上夫人王氏的遠房親戚關系?還是說,同朝廷一直想鏟除的李家寨山匪李娩情同姐妹、同氣連枝?”
蓦地聽沈煙寒提李娩,溫蓉一下驚慌:“你、你說什麽?”
沈煙寒看着她重複:“我說,你引狼入室,爲虎作伥,與流寇關系親密。”
溫蓉:“你胡說!”
沈煙寒毫不相讓,她轉臉看沈固辭,道:“新春時來沈家做客的她所謂的那位表姨,便是淮河山匪。”
溫蓉急了:“官人你莫信她,她說的不是真的!李娩不是什麽山匪,隻是我溫家的遠房親戚。”
溫蓉起身往沈固辭身前去,她本想抓住他人,卻因沈固辭避之不及退一步而撲了個空,溫蓉跌至地上,在沈煙寒注視下,她跪走上前,抓住沈固辭的袍擺,像要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
卻見沈固辭冷冷俯視着她,眼中是另一層失望。
溫蓉一下便看出來了,沈固辭并不信她。
完了。
——她這樣想。
沈煙寒這時擲地有聲:“李娩如今已經被官府捉拿,你所謂的門庭到底會給你帶來榮譽,還是給你帶來‘好運’,我拭目以待!”
這一招虛張聲勢果然見效。
溫蓉大驚失色:“不!她不可能被人捉拿……”
沈煙寒冷漠地打破她的幻想:“她如今一個山匪而已,值得人家冒險麽?你當真以爲王家會護着她?莫天真了。”
這話一落,溫蓉不由渾身一抖。
李娩若當真落入官府手中,說到底還是因她讓她查秦月淮身份。而她查秦月淮,還不是因沈煙寒忽然私相授受了一個什麽夫婿。
她狠狠瞪着沈煙寒,沈煙寒亦毫不相讓地回視她。
這個居高臨下、豔色絕世的小娘子這會,與她那親娘何等相似!
這一刻,溫蓉一個恍惚,仿佛沈煙寒的臉上出現了齊蘊的影子,而齊蘊諷刺地看着她笑,吐出她臨走前那句:“因果輪回,誰又能确定,下一次砸到頭上的不是自己?”
好不甘心。
強烈到無以複加的不甘心充斥着腦海,溫蓉怒笑:“你今日如此想置我于死地,無非是因李娩知曉你那失蹤的夫婿見不得人的身份。我不妨告訴你,你永遠也等不到他了!他早就死了,死無全屍,死無葬生之地!”
知道如今秦月淮現狀的沈煙寒扯了扯嘴。
沈固辭卻無她這樣淡定,看才失去了孩子的長女面無血色,他問溫蓉:“是你派人動的手?”
沈固辭一問,溫蓉一怔,不由就斂下些惡意,依舊顧着幾分自己在他跟前的形象,搖頭,“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輪不着我動手。”
沈煙寒接話問:“所以你連他留給我的骨肉也容不得?不止如此,還要我同我娘一樣,最好一屍兩命。”
隻要是沈煙寒講話,溫蓉就無甚好臉色,她冷笑道:“有些人,本就不該活在這世間。”
溫蓉當真一步步刷新她對惡毒二字的認知。
任憑誰也看不出來,她表面如此溫柔和婉,内心卻毒如蛇蠍,分明她沒見過齊蘊與溫蓉交鋒的場面,這會看着一臉狠毒的溫蓉,沈煙寒卻仿佛看到當初自己的親娘面對的是怎樣的真實貨色。
沈煙寒無比平靜:“要你失望了,我如今活得好好的。别人就不配活在這世上,唯有你、你的子嗣可以是麽?呵,若是叫世人知曉,沈慧和沈毓的親娘曾包庇山匪、謀害一家主母,不知他們的前程該當如何?誰還敢娶,誰還敢嫁?溫蓉,你害我娘和我兒的,我定會悉數奉還。”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她一定知道,她的軟肋在此。
溫蓉往後跌倒,臉上血色一下蕩然無存。
話說畢,沈煙寒轉身就走。
溫蓉在她身後往她腳後一撲試圖抓住她,卻再次撲空。
溫蓉發瘋般大叫:“你把話說清楚!你要對他們如何?你說清楚!你不準動慧兒,不準動毓兒!沈煙寒!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能,不能……”
她的話被沈固辭厲聲打段:“夠了!”
溫蓉顫一下身,看呵斥過她的沈固辭不屑與她交談,擡腿就朝外,她高喊:“官人!老爺!”
回答她的,是沈固辭甩開她攀附上他腿時,那狠狠一踢蹬,還有那一臉毫不掩飾的厭惡色。
天道好輪回。
*
沈煙寒在溫蓉處發了一陣火,卻并不是真要立刻去報複,她再清楚不過,若是沒有人證物證,想要讓溫蓉當真罪有應得,必定是難的。
李娩如今究竟在何處、當初溫蓉他們是如何動手害的齊蘊、齊蘊和劉锜之間如何讓沈固辭産生的誤解……等等這些,她尚且還隻知個淺顯,究竟如何去告溫蓉,她實際還沒有多少頭緒。
但她如今已經成長,懂得有些事欲速則不達,必得循序漸進,必得需要時間。
秋後算賬麽,她遲早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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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時,秦月淮同梁一飛回臨安府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