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卿一向潇灑恣意,說當即出發,便當真帶着唐尤與陸苑立馬離了臨安城。
三人同坐在一個寬闊華麗的馬車裏,車内的無煙炭火燒得溫暖如春,孟長卿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折扇,面容雖冷靜,但因近日朝事太繁忙這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出門郊遊,心中隐隐藏着某種興奮。
車輪聲辘辘,更顯寂靜。
唐尤和陸苑坐在一起,因氛圍如此靜下,先前在唐府發生的舊事不免又籠罩而來,沉重地覆在兩人心頭。
陸苑看唐尤眉宇微蹙,她一向聰慧過人,又極爲了解唐尤,很快猜到他的擔憂:他爲了讨好她,臨時與她離了唐家,一沒提前知會婆母得她同意,二沒帶上書本繼續學業,在即将考試的這個關鍵時期,學業壓力與家庭壓力這下是堪堪一同砸在了肩頭。
陸苑對唐尤有些心疼的同時,對二人的家庭生活亦充滿失望。
出嫁之前她以爲嫁到唐家這樣的府邸,人員稀少,家庭結構簡單,想必不會有多少糟心事,可這才不到三年,婆母付氏就對她的不滿态度再明顯不過,今日雙方又這樣撕破了臉皮,這未來……還要如何不計前嫌地相處?
陸苑自己愁緒滿懷,思索着書中所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九八九當真是真的麽,再看到與她情緒截然不同的孟長卿,一身潇灑,不免想:獨身亦有獨身的好處。
孟長卿孑然一身,實則并非表面上看着那般得之容易,作爲齊國公府的四郎君,齊五郎已經年十五,婚事也漸漸提上日程,而作爲兄長,孟長卿的婚事早就成了齊家的頭疼事。
他素來愛混,母親王璋但凡有要給他娶妻的念頭,他必定就到花樓去混個幾日不歸家。雖然大周的世間風氣普遍偏向男子,一位郎君去煙花之地買醉根本不算什麽稀罕事,但他孟長卿還未成婚就混玩成這般,多少有些影響到結親對方的興趣。
他這樣“冥頑不靈”,而齊國公呢,從來是個甩手掌櫃,畢竟膝下三個兒子均已成家且孫輩數量還很可觀,王璋拿他父子二人沒辦法,心裏存了幾分不滿與焦急。
這不,眼瞧着年後他又要年長一歲,王璋便接了好些親戚中的妙齡女子來齊國公府作客,孟長卿一回府就見到一群要“吃”他的莺莺燕燕,深覺惶恐,這才有近日躲到了蘭苑住的事情。
陸苑不知其中緣由,隻看到孟長卿的獨身自由狀态,不由就好奇發問:“表弟爲何不娶妻呢?七郎年歲還小你,如今都已成了家。你不想找個貼心人常伴左右麽?”
孟長卿盯着這位眼眶微紅的遠房表姐,見唐尤又一路沉默并沒多少要去見閑舟先生的興奮,心中多少有些猜測,便玩笑似地不答反問道:“那表姐倒是說說,你覺得成婚了,又有什麽好?”
陸苑一噎。
平常信手拈來的對婚姻滿意且得意的話語,這會蓦地煙消雲散,她借着捋着耳邊發掩飾心傷,道:“别人說什麽都是空話,你且得成了家才能懂得其中滋味,對罷?”
這滋味,當真難以言喻。
陸苑心中歎息,臉色更白。
孟長卿看向一下擡眸盯着陸苑的唐尤,見他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個的妻子,打了個哈哈道:“表姐說的也對,有些滋味,确實是我還不懂的。”
唐尤看着妻子的側容,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孟長卿假寐時,他将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而後湊近陸苑的耳朵,好聲好氣道:“阿苑,你若還消不了氣,晚上多蹬我幾腳,再不成,我就趴着。”
陸苑有些疑惑:“趴着?”
唐尤拍了拍自己的臀,“我任你打。”
他是真有心朝妻子示範,手上就下了點狠,即使隔着冬日的厚衣裳,依舊拍出了啪啪幾聲動靜。
陸苑羞紅臉,輕聲:“子觀,你莫說了。”
而唐尤那道聲音落到孟長卿耳朵裏,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某次與小娘子調/情的場景。
她憤憤不平地質問他:“你作甚還打我?”
“讓你長長記性。”
“我長什麽記性?”
“自然是随便就任郎君胡作非爲的記性。”
“我才不需要長!”
“什麽叫你不需要?”
“我……我又不是對誰都這樣!”
“獨獨對我?”
她沒再看他,隻是将通紅的臉埋近了枕頭裏,他記得那跟綢緞一樣的青絲,鋪滿了白生生的背。
孟長卿捏緊了折扇,心中有些空蕩蕩的。
而他的這份空蕩蕩,在進了瑤池苑後,被一道熟悉的、脆生生的“李四哥哥你可真厲害”一下趕跑,随之而來的,是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浮躁。
唐尤同陸苑走了幾步,見孟長卿忽然停步落後了一截,不解問道:“怎麽不走了?”
孟長卿默然片刻,聽得遠處回話的聲音像是這裏的管事的,心中有一瞬輕松了下去。
并不是叫的那李家四表弟。
但他依然啧了一聲,很像那麽回事地搖頭道:“遺憾,遺憾,該帶幾個小娘子一塊來此享受熱湯啊!”
聽得這樣不着調的話,唐尤收起臉上對他的擔憂,不滿于他這樣浪蕩不羁的樣子,嚴肅喚他:“孟子簡!”
孟長卿拿折扇拍自己的嘴,收斂道:“不說了,走罷。”
三人往前走幾步,就見到與李管事一起并肩行走的蔡希珠,蔡希珠手中還端着一個熱水盆,正仰臉看穿着個素色圍裙的李管事。
珠圓玉潤,目若懸珠。
李管事見到了趁夜前來的幾人,立刻開口招呼:“四郎君。”
幾人對視,風雪飄揚,山風乍起,清雪的冷冽混着冬梅之香盈鼻,天地寂遼,時光停止。
蔡希珠别的都沒見到,隻見到那身在黑夜裏無比寂靜的湛藍衣裳,以及那上方清冷的、風流的、深邃的一雙看着她的眸子。
她緊了緊端盆的手指,在李管事上前招呼人的當口,遙遙地朝孟長卿方向行了個常禮,面無表情,轉身離去。
像壓根不認識他,也不屑于與他有任何交談似的。
孟長卿濃密的眼睫重重地一顫。
*
沈煙寒沒見着秦月淮,連忙出了屋子尋人。
按她的計劃,他們可以在“瑤池苑”這個湯池山莊借住至新年前夕,因爲秋望園用于過年的年貨早就備好了,而秦月淮可以趁這段時間,在這裏多多祛除周身寒氣。
可進了瑤池苑第一日,秦月淮就以他那超長的耐性朝她證明,他并不需要這場畫蛇添足的安排,是以,她就改了計劃。
本是計劃明日回秋望園的,哪知,這會秦月淮就不見了蹤迹。
有秦月淮往前離家出走的經驗在,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秦月淮故技重施。
她在走廊見到李管事的側影,激動地高亮聲喚他:“李管事!”
李管事聞聲,扭臉看她。檐下燈光昏黃,沈娘子手中也提有一盞燈,她白淨的肌膚被燈火照得泛出且瑩且暖的光,她急急上前,問他:“你可有見着我家七郎?”
李管事愣了一下後回神,點頭,指了個方向,“七郎君在那,與……”
“啊,多謝!”沈煙寒眼中一下滿上欣喜,提着燈便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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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