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件不大的事,左不過也就千貫錢财,他的妻子卻被一群人兇神惡煞人地圍着,被堵在了這寺廟中。
秦月淮臉色沉下,忍了又忍,才沒動手。
以他對沈煙寒的了解,他知道,她那嘴硬心軟的性子,真讓她眼睜睜看着百号左右的人這麽餓下去,她回頭更會輾轉難眠。
她想運糧來這處救人的目的,他不會察覺不出來。
誠然,見多了人性的殘忍、惡劣,沈煙寒的這種總發善心的性子,落在他眼裏,多少是有些想當然的單純且稚嫩的。
但也正因沈煙寒有這種純粹,才喚醒了他深藏心底的某些柔情;正因世間多有殘忍,更顯得這樣初生牛犢不怕虎般的善良難能可貴。
他往前并未想錯,沈煙寒的一顆心像極了一個透明純粹的玻璃盞,他如今一心想做的,是保護好她,呵護住它。
在沈煙寒求助般的目光看向他時,秦月淮從大氅中将手伸出,朝她那去。
沈煙寒微愣了下,衆人都看着他倆,秦月淮卻忽然這樣,她垂眸看着他朝她攤開着的白淨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掌,有些不明所以。
“皎皎。”
見她不動,秦月淮輕聲,朝她微微颔首。
是一種鼓勵的意思。
饒是沈煙寒覺得他此舉不附和當下劍拔弩張的氛圍,可也不得不承認,他看她的神色溫柔,眼中流動着一股春風拂面般的和煦,讓她覺得溫暖,且讓她覺得安心。
這種感覺很莫名,但沈煙寒心生了歡喜。
是以,下一刻,沈煙寒便不顧衆人注目,笑着将細軟的小手朝秦月淮遞了過去。
溫暖的大掌終于等到了他想等的人,他暗暗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身邊。
他眼睛看着沈煙寒,溫聲道:“接下來聽我的,可好?”
面對一群不相信她的人,沈煙寒此刻無計可施,心中也忐忑,見秦月淮似乎成竹在胸,點頭答他:“好。”
秦月淮便轉臉看衆人,收了臉上的笑。
他一雙黑眸幽邃,眼中情緒難辨,神态自若淡然,輕輕掃視周遭,便像一股冷意忽然吹來,與他對視的人不由被這個強大的氣勢激得心跳趔趄,且無端心生緊張。
其中,那方臉官便不大自在地撇開了眼,不再與他對視。
秦月淮對着衆人,說話的聲色淡定平穩:“諸位,我與内子會留在這裏,而最晚今夜子時,我們也會有人來此地。”
此話一出,沈煙寒吃驚地看他:我們都沒回去,哪來的我們的人來?
秦月淮似乎預計到她的吃驚,轉臉看向她,同時指腹在她手心輕輕捏了兩下。
沈煙寒看了看手,又擡眸看秦月淮,他看着她,勾了下唇角,口中繼續說着話——
“人來了後,我們就讓他立刻回去遞背糧食的消息。如今的路途艱難,上下山往返一趟約莫需要四個時辰,便是說,他回去也是最快後半夜。加之需要時辰備糧,運糧的隊伍爲了安全起見也得天亮後才能出發。所以,綜上,快的話,第一批糧會在明日午時到達。”
秦月淮說午時,自然是刻意爲之。
午時是個好時辰,畢竟淨慈寺的膳食是酉時末才開始有,糧食若是午時能送到,便意味着,他們能提前吃上飯。
他的話說得有條不紊,每一句都有理有據,因而就有一股使人信服的力量,聽衆們被他的話帶着,漸漸信服,沒人出聲反駁他。
沈煙寒沒見過秦月淮如此沉靜、言語字字珠玑的樣子,此刻隻覺得秦月淮與平常的樣子大不相同。
這時的他不像隻知書本知識的窮書生,反而有一種見多識廣而來的泰然自若。
沈煙寒看着這樣的秦月淮,微蹙了黛眉。
她自然不是不喜這樣的秦月淮,隻不過于她而言,這樣的他很是陌生,因這份陌生,他與她之間似乎橫亘出了一份距離感。
這種感受,她不喜歡。
沈煙寒盯着秦月淮,仿佛他一向清瘦的身軀此刻也變得強大了起來,這份強大帶來了些壓力,讓她與他之間,一向她強他弱的處境逐步發生了扭轉。
看着秦月淮,沈煙寒的眉頭蹙得更深了。
正當她看着秦月淮高大的身形蹙眉想,往後她在他跟前是不是主導地位會動搖時,秦月淮一下就躬了身,捂唇咳嗽了起來。
挺拔的脊背一彎下,又成了她熟悉的樣子。
沈煙寒心中一緊,脫口而出:“七郎,怎麽了?”
秦月淮咳嗽半晌,咳紅的臉轉向她,安撫道:“無事,莫擔憂。”
沈煙寒依舊皺眉,擔憂地看着他,“就不該讓你跟着來,你看,你又病了。”
聽秦月淮說話的那些人也跟沈煙寒一樣,看着一臉病态的秦月淮,眼露不解。
秦月淮扯了下唇,隻是像極想得到她認同的樣子,問她:“娘子,我方才說的可對?”
沈煙寒反應片刻,點頭,“嗯,你說的很對。”
秦月淮拳頭抵唇,輕輕又咳了兩下,“接下來,你來說話可好?”
他不止咳紅了臉,氣也變得虛,說話有些有氣無力,沈煙寒連忙道:“你去那坐着,餘下的事我會處理。”
秦月淮點了點頭,依照她的意思,由她攙扶着坐去了一旁的椅子上。
沈煙寒待他坐好,替他攏了攏大氅,看秦月淮難看的臉色有所緩解後,這才走了回去。
她挺直腰闆,暗暗深吸一口氣,擲地有聲道:“世上買賣的事都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此刻我們就定好個規矩,願意同我們做這場買賣的,便同我們一起等到子時。若子時沒人找來,算我們違約,我們退款并支付罰金。”
“子時後,我二人自然也不會離開這裏,會同大夥一起等到明日的糧食運來。”
“不願做這筆生意的,我們雙方現在就一手退錢、一手退收據,合作取消。”
看着那方臉官員依舊不服氣,想起方才他說她耍弄他們的話,沈煙寒率先一把将所有錢放在桌上,朗聲開口堵了他的嘴:“我與我夫婿人在這裏,你們的錢也在這裏,如果方才隻是爲了戲耍你們我才說那番話,豈不是白費力氣?話便說至此,我給大家一盞茶時間考慮,一盞茶後,我們再碰頭。”
見她分明心虛,卻一副故作鎮定的模樣,一旁的秦月淮悄然勾了下唇角。
果不其然,說完話後,沈煙寒便走到了身邊,悄聲問他:“你說會有我們的人來,是誰?我們都沒回去,誰會知道這裏的消息?”
秦月淮也壓低了聲道:“楊動。”
不等沈煙寒再問話,他又道:“我走之前與他說過,若是黃昏後我們尚未回去,便來尋我們。”
“原來如此。”沈煙寒道,随後即刻發出了疑問:“可他根本不知道路啊。”
秦月淮面不改色道:“我沿途都留了标記。”
沈煙寒這才放下一顆心,贊揚他:“你可真機靈,真會未雨綢缪!”
秦月淮不置可否地笑笑,接受她的贊美。
實際上他根本沒吩咐楊動如何,但二人之間多年的習慣與默契使然,入夜後見不到他人,楊動自會來尋他。這一點,秦月淮毫不懷疑。
一說到“機靈”,沈煙寒不由想到上一回她誇秦月淮的場景,她此刻看着他的唇,也想像早晨那樣,撲上去啃它幾口。
秦月淮看着她那毫不掩飾的眼神,微撇開了臉,輕輕咳了一聲。
沈煙寒這才從他唇上收回視線,又蹙了眉,“可你的身子這樣弱,怎麽能在這等着呢?”
她說着話,整個人就往他身上湊,手悄悄伸進秦月淮的大氅,借着大氅的掩飾,一下就環住了他的瘦腰。
她仰着臉看他,既擔憂他的身體,卻又享受着他柔柔弱弱,她可以随意蹂躏的模樣。
秦月淮被她緊緊摟着,垂目看她,溫聲說道:“若是不等,我也沒法這會就同你走回去不是。我隻需要緩上一緩,稍後就會好些的。”
沈煙寒被他說服,“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兩人在一起嘀嘀咕咕中,又有新得了這裏可弄吃食消息的人找來。
其中,便有梁夫人與梁一飛、鄭玉婷。
梁一飛的腳步甫一邁過門檻,就見到了抱在一起的沈煙寒二人,呼吸不由都窒了瞬。
梁夫人眉一皺,咳了聲。
鄭玉婷率先上前,問:“不知是哪位有法子下山籌糧食?”
沈煙寒聞聲一下站起身,“我!”
她不曾料到,一轉臉,就對視上了梁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