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病了?”
冷冬的紅日破雲後,那光芒總是更盛一些。
日光灑入面朝東南的窗裏來,一陣輕風撩起了細紗床帳,小娘子黑亮的眼中印着燦爛的朝陽,眼波微微地漾,雪白的雙頰一側,幾縷青絲随她坐起身又趴向他的動作緩緩滑落,垂至小衣淩亂的胸前。
圓月兩半,碧枝纏金絲的繡花沒遮住,顯于眼前。
秦月淮眼中黯色閃過,滑了下喉結,擡手替沈煙寒将垂落的細發壓至耳後,輕輕揉着她的小耳垂,咳了兩聲,才啞着嗓子回道:“好像是了,看來,還要仰仗娘子接下來多加照料。”
“嗯?”
沈煙寒忽視耳上傳來的異樣,倒吸一口冷氣,一開口,劈頭蓋臉就是責備:“你昨日不還好好的麽?又怎會忽然染病!”
不等秦月淮說話,她就雙眸微瞠,已然自個找到了理由:“你無事站去寒風中等我作甚?你本就體弱,更該多加在意,好生将養!你……”
對着秦月淮看着她的溫潤眉眼,她終究還是将“盡是浪費我的錢”給勉強收了回去。
“哼!”
氣呼呼地哼一聲,沈煙寒就要掀被下床。
秦月淮擡手攔住她的細腰,往懷中帶了帶,笑着問道:“你要去哪?”
沈煙寒兇巴巴地:“我這就去給你找蔡大夫來,讓他看看你這個‘老熟人’!”
“不必了。”
聞言,沈煙寒詫異地扭臉回來看他,卻見秦月淮的嘴角勾着一絲和煦的笑意,俊眉星眼溫柔地看着她,聲音也柔得出水:“老毛病了,冬日總愛犯,不必請大夫,自個會好。”
他這模樣,怪勾人眼的。
沈煙寒盯着他,覺得他眉心的汗都帶着蠱惑,再往下看,那半敞的中衣下,一片白生生的精瘦胸膛上,那月芽兒又在看她。
沈煙寒也不知是自個天生定力差,還是這人生得太白太惹人注目,傾刻間,覺得挪不動屁股下床了。
她湊近秦月淮,盯着他薄薄的唇瓣,嘀咕道:“哎,你的老毛病,怎就這麽多?”
這話問出來,一時間,氛圍就變了那麽幾變,連飄起又落下的帳幔都帶着幾分旖旎。
秦七郎的“毛病”,确實是多了些。
他們二人皆心知肚明。
“都會好的。”秦月淮看着她道。
沈煙寒順嘴問:“那,到底什麽時候能好?你給個準話啊,總不能讓我一直等着。”
本就奇怪的氛圍更因這句話變得愈發濃厚了些。
秦月淮靜默看她半晌,喉結上下動了幾下,才薄唇微動,眼裏有種揶揄她的味道,“怎的,皎皎不大滿意爲夫?”
沈煙寒從不服軟,即使被他那白淨又帶繭的長指攪擾,魂不守舍時,也都梗着一股氣,不曾有過認輸。
此刻,對着這個病中更顯柔弱的病秧子,她豈會任他猖獗?
她直起身,抱臂而坐,居高臨下睨視秦月淮,“什麽滿意?滿意你什麽?隔靴搔癢,你可聽過?”
或許是因夫妻雙方的一方身子康健的她占着這份理,沈煙寒越說,渾身的氣勢越發足了些,甚至伸出一根手指,對着秦月淮指指點點,語言更是直白且嚣張。
“那、那、那,能一樣麽?能替代麽?你莫以爲敷衍敷衍我,我就一輩子依你敷衍,我告訴你,不成的!你别想着魚目混珠,還是好生吃藥,待治療好了,替我光大門楣,給我生……”
秦月淮聽她惱羞成怒而絮絮叨叨的神色頓了那麽一下。
說着話,就不怕死地伸手攥人家病竈的沈煙寒也停了話。
斷然是沒料到,會是這麽個走向。
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後,養在秋望園後院,日漸長大的雞崽們的聲音就很明顯地傳到了屋内。
雞鳴鳥啼,炊煙袅袅升起,正是一日晨初之時。
萬物複蘇,乃是自然規律。
學識淺薄的小娘子卻看着自己的手,迷茫地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怎麽回事?”
在沒等沈煙寒思考到他是否在作弄她、戲耍她之前,秦月淮就斬釘截鐵道:“孟長卿的酒,絕對有問題!”
話畢,他一個翻身,就将還在思索他的話的小娘子壓回了喜慶的被褥之上,俊臉往她面上一湊,吻住了那方才還嚣張十足的小嘴。
郎君的來勢洶洶,手勁兒也未因有病在身而收幾多。
漸漸地,沈煙寒開始哼哼,額上也生汗,她推他的頭,以她的方式求饒,嚷嚷道:“好了,好了,你别将病氣過給我。”
秦月淮當真離了她的唇,卻隻是将唇湊到她耳邊,低聲問:“你方才說,我往前在敷衍你?”
沈煙寒腦中轟了一聲,美眸瞪成了圓,毫無作用地空踢了下腳尖,臨時改口:“沒有,絕對沒有!”
出門摘菜的木槿聽着撲簌簌的聲音回來時,秦月淮将将拉開房門,一身霜白,從内走出。
“郎君,娘子也醒了嗎?”木槿期待地問道。
秦月淮攏了下大氅,拳抵唇咳嗽一聲,回她:“尚未。”
沈煙寒在屋内捶了捶床榻。
*
每到冬季,随寒風一陣比一陣泠冽,那些年老體弱、久疾未愈的體虛之人總是難過一些。
而永興十二的冬,是大周立國上百年以來最寒冷的一個冬日。
因這樣的寒冷,即使大周如今的國境大部分在淮河以南、往前還屬溫暖的地段,但所謂禍福無偏,雪災依舊全國蔓延。
不止淮東、淮西、秦嶺南北,就連一直冬日溫暖如春的嶺南,都有不同程度受災。這一場災害,堪稱一發不可收拾。
秋望園的日子,在沈煙寒等三個小娘子趕制新衣、照顧那日日咳的病患、悠然打雪仗……看似平淡如水卻也十足充實中一一滑過時,臨安府内,連着幾日早朝,高宗的臉色都黑成了一整塊豬肝。
朝臣更是當着他的面吵翻了天。
赈災濟貧事态緊急,工部尚書連帶着兩個侍郎提出了諸多方案,卻遭到了戶部反對。戶部的人千萬借口悉數使出,話說得彎繞繁雜,歸結至一句明白話,便是沒那麽多錢。
旁的幾部爲官的也都是老油條,心中裝着“這是國庫才能管得了的事”的小九九,支持工部盡早實施方案的有,贊成戶部錢用在刀尖上,按能力辦事的也有。
幾番争論的結果,便是赈災政策始終定不下,眼瞧着就是臘月,新歲在即,高宗在上首的龍椅上是怒也發了,折子也摔了,可眼下“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心如明鏡,再争下去,也沒甚價值。
看着下方還在争論不休,高宗喚來内侍省都知,低聲問道:“章相可是已經快到了?”
宋都知躬身回道:“禀官家,按腳程,便是這兩日。内侍省的人按您的指示,已經在臨安府外十裏候着呢,待章相公一現身,便直接接到大内來,最快的話,想必今晚就能到。”
高宗捋着胡子颔首,再聽下方的争論聲,也不覺得那麽難聽了。
想必,待章浚重回朝堂,這些個鬧心的事兒,他是能幫他很快解決的。
不得不說,盡管章浚的能力在領兵打仗這事上有待提高,但身爲文官之首,從他父兄時期便活躍的這個宰相,辦事能力之上,他還是有些放心的。
思此,高宗揚了揚袖子,朝下方諸人道:“既然今日論不出良策,那諸位便且先回去再思量思量,明早再議。”
這時,秦桧側首與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對方給他比了個代表“章”的手勢,秦桧會意,當即朝居中位置邁出一步,高聲朝上道:“臣有一策,雖不能治本,但此時卻也能解燃眉之急。”
高宗精神一振,“何策?”
秦桧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此時大周有難,百姓有難,朝廷有難,大周百姓的每一人都應齊心協力,以期早日渡過難關。官者,可捐俸祿;商者,可捐财物;農者,可捐存糧……”
一聽這個建議,高宗不由眼神一亮,嗅到了一絲希望的氣息。
深知戶部尚書秉性的孟長卿卻是微不可查地冷嗤了一聲。
戶部就在秦桧手下,再提倡人捐财捐物,最後還是會回到戶部手中,這是一邊要賣力哭窮,一邊又要借此斂财啊?
身份特殊,且作爲禦史,一向有甚說甚的孟長卿當即出列道:“臣附議秦相公,不過事出緊急,臣建議捐來的财物交由兵部管控。”
兵部,那還是在章浚的手中。
孟長卿此話一出,他的姨夫秦桧的臉色便有些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