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卿一身玄色,眼角眉稍帶着一股說不清的風流倜傥,旋轉着手中合着的折扇,邁入自己的别院時,蓦地發現清冷的院子熱鬧了好些。
沈煙寒正帶着蔡希珠和人力、女使們在院子裏玩雪仗。
這雪仗也并不是簡單的你打我、我打你,而是一看就是玩出了一些花樣。
沈煙寒和蔡希珠分成了兩個隊伍,每人都帶着一對“人馬”,她二人充當一枚人肉靶子,另一隊的人則拼命往她倆這人肉靶子上打擊。
而他們自己隊的人,則有的拿木棍,有的拿木闆,有的拿掃帚,不論拿的什麽工具,都以護住兩個“靶子”爲任務。
臨安府不比北方,冬日并不常下雪,這種玩雪仗的花樣,孟長卿還是第一次見。
他一時竟不知,是沈煙寒與蔡希珠兩個小娘子别出心裁,還是說隻是他不知道這樣玩法而已。
不管怎樣,悅耳的、愉悅的、令人聽之忘憂的歡鬧聲在院中響起,且眼前來來往往多個活潑、精力充沛的人兒奔跑着,對于生長在齊國公府這種規矩森嚴的地方的孟四郎而言,屬實是種難能可貴的熱鬧。
孟長卿好整以暇,斜着身子,倚在廊柱上,挑眉看着眼前一幕。
沈煙寒一行人玩得投入,根本沒發現來了人,還在院中繼續瘋鬧着。
不時,蔡希珠的一隊人就成功攻擊到沈煙寒,将一塊大雪球打到了沈煙寒肩頭,雪球一下散開,給沈煙寒的臉蛋、脖子和身前都打上了一灘雪。
沈煙寒“哎呀”痛呼一聲,一邊抹臉上的雪,一邊笑道:“好呀!你們竟然将我剛做的新衣裳弄得這麽狼狽,看我饒過你們誰!”
沈煙寒振臂一呼,她身後的人便不甘落後地放狠話附和:“就是!就是!我們也要以牙還牙!”
沈煙寒手中接過隊友遞來的幾個大雪球,對着蔡希珠揚手,挑眉道:“珠珠你可當心喲!”
蔡希珠明顯是被沈煙寒那一群人的洶洶氣勢給吓着了,她快步躲去木槿身後,口中呼喚道:“你們快來保護我啊,别讓他們的計劃得逞了!”
她的隊友便拿着工具擋去了她身前。
不料,沈煙寒兵行險招、聲東擊西,她的幾個隊友拿着雪球不斷攻擊蔡希珠、拖住保護蔡希珠的隊友之時,她和芙蓉一個快步上前,往蔡希珠身後跑。
一看小小一個蔡希珠是要腹背受敵,孟長卿揚聲提醒了句:“當心背後!”
這道熟悉的男聲傳到耳朵,蔡希珠一個激靈,應言往背後瞧去,果真見到了要偷襲她的人。
“啊!”
蔡希珠尖叫一聲,提着裙子就往别處跑,院中沒有躲避的地方,眼瞧着一個雪球襲來打到了腳邊,蔡希珠腦中靈光一閃,一下閃身,躲去了孟長卿身後。
如此一來,沈煙寒他們朝蔡希珠揮出的雪球,不期然地,“啪”“啪”幾聲,全打到了來不及躲的孟長卿胸前。
孟長卿皺眉,垂首,看着自己身前的雪,無奈搖頭,“啧!”
沈煙寒這才發現孟長卿登了門,忙朝其他人高聲阻止:“慢着,慢着,莫打了!”
衆人依言停了手中動作,院中的笑鬧聲、吵鬧聲這一下便止住了。
沈煙寒拍了拍手中殘雪,笑着上前道:“孟二哥,方才出言提醒珠珠躲避的人便是你罷?既然是你,那你替她受下這一打無可厚非。”
孟長卿眯了眯眼,“如此說來,挨了你們的打,竟還是我的不是了?”
沈煙寒笑:“觀棋不語真君子嘛,你壞了規矩。”
孟長卿自知說不過口齒伶俐的沈煙寒,再無奈地搖了下頭,而後拿起折扇,開始敲身前的雪。
他身後的蔡希珠這時也站了出來,眼見他拿紙質的扇面拍雪印,緊張道:“你莫用你的扇子敲!待會兒可都要将扇面都弄濕了。”
她說着話,伸出自己的袖子,往孟長卿胸前就開始掃。
孟長卿笑了一下,并未躲避分毫,而是收回自己的折扇,挺了挺胸,方便身前的小娘子動作。
他垂目看着蔡希珠,見她雙頰玩得紅撲撲的,鼻息微急,許是方才吃過糖,她呼出的氣息裏還有絲果甜味。
孟長卿微一怔,似乎有個模糊的記憶溢出腦海——他的懷裏,曾停留過這麽個味道。
何時呢?何地呢?他有些記不清。
而此刻清晰不已的是,面前小娘子那白裏透紅的臉頰側面,有一痕融化了的雪水,順着脖頸,成一線,往下方流動,溜進了比雪還白的領口深處。
孟長卿的眼神跟着黯了些。
有些味道,他深有經驗,啃過噬過,便知其中美妙。
蔡希珠對孟長卿的眼神變化一無所覺,依舊持着好心幫他的心思,善意地幫他拍雪。
沈煙寒看着眼前男女之間無端顯得親密的一幕,忽地想起先前在秋望園,孟長卿抱着沈蔡希珠睡了一宿的樣子,皺了皺眉。
誠然,她不與世間多數人們的态度一樣,對男女之間的相交謹慎不已。相反,她還有些讨厭世俗的眼光。
因爲她的觀點是,男子納美妾、養外室屢見不鮮,人們如今卻愈發約束女子的行爲,主張女子婚前婚後都保持貞潔。比如某些喪了夫的寡婦,如今這世道卻是鼓勵她們不改嫁,繼續守潔的;而男子喪妻,則會說後宅需人操持,會盡快續弦。
——這些,實則非常不公平。
她覺得男女互相吸引,而後順其自然正常交往,甚至更進一步,皆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同時,對女子要求如何,對男子應該亦如是。
可真見到蔡希珠和孟長卿混到一起去,她又莫名的,心生出幾分忐忑不安來。
要問沈煙寒爲何忐忑,她具體也說不上來。大概是覺得,這二人身份地位實在相差懸殊太大,她護犢子的本能使然,擔憂她的好友珠珠最後會吃了虧罷。
沈煙寒兀自想了片刻,這才想起孟長卿來蘭苑該是來找秦月淮的,便沖孟長卿道:“孟二哥入内稍等罷,七郎昨夜便去了唐府了,還沒回來呢。”
“他去找唐尤了?”孟長卿問。
沈煙寒點了點頭。
“我的個乖乖……”孟長卿擡手輕輕推開蔡希珠的手臂,上前一步,直盯着沈煙寒的眼睛,詫異問道:“不是,你方才那意思是,他留宿在唐家了?”
即使是深交好友,即使是郎君之間的友誼,有時候,有些人,也在乎厚此薄彼。
孟長卿就是這“有些人”。
他看起來是一副萬事不過心的心大模樣,實則與秦月淮一樣重情重義。
這麽多年來,他就得秦月淮和唐尤這麽兩個好友,自然珍視。唐尤性子和暖,常常有求必應,可那秦月淮卻不同了,他孟長卿有求,秦月淮那厮十有八九是無情拒絕。
“不了”、“不去”、“免了罷”、“再議”——這些秦月淮的話,孟長卿的耳朵都要聽出了繭子。
就跟男人追求女人一樣,這種得不到的,反而更香、更誘人。
孟長卿往前邀請過秦月淮多次,秦月淮未曾有一次住去他家的,如今是破天荒留宿别家,卻沒去他孟家,而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去了唐家,就多了那麽點背着他行事的意思。
孟長卿心裏不免有些憤憤然。
秦月淮去唐家,爲何不通知他?他大可一起去,三人一并秉燭夜談、抵足而眠啊!
這麽一想,孟長卿沉了些臉色,“我這就去唐府找他。”
咬牙說罷,還沒等沈煙寒再說話,他便揚長而去。
蔡希珠看着孟長卿潇灑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那句“你還有個扇子我沒還你”含在喉中,沒有找到機會說出去。
沈煙寒卻是原地頓了下,提裙追上孟長卿,朝他認真道:“我也要去唐府,你等等我,我們一道同行。”
孟長卿自然不會拒絕。
沈煙寒回屋,取了改進過的給陸苑做的衣裳的畫稿,匆匆與蔡希珠說了幾句話,便與孟長卿一起踏上了馬車。
馬車在唐府門口停下,孟長卿和沈煙寒雙雙得了令人失望的消息。
唐尤與陸苑此時皆不在府中。
而更重要的,是唐家人說,秦月淮是昨日來過唐府,卻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的。
一聽秦月淮昨日就走了,可他分明沒回去,沈煙寒心中一慌,急問道:“他可說過去哪了?”
唐府的人搖頭道不知。
孟長卿這時倒是想起在聽風茶樓聽聞的章浚失蹤的話,用折扇敲了敲下巴,朝沈煙寒提議道:“我們去章府看看。”
一聽“章府”,沈煙寒不由生出了一絲不悅的感受。
秦月淮無緣無故的,去章府作甚?還是在那留宿。他不是說過,如今已經成家了,不便繼續借宿在章府了麽?
還有,那章府中有個他曾招惹過的小娘子,繞是沈煙寒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但一想着秦月淮與章漫漫曾有那一層關系在,也難有什麽好心情。
沈煙寒臉色一沉,帶着探究到底的心情,點頭道:“好。”
去章府的一路上,抱着不要輕易誤會人的目的,她都暗自安慰自己,章相公和章夫人待自家夫婿恩重如山,秦月淮去章府看望人一下也無可厚非。
至于沒留話給她,應該是有什麽原因。
可正所謂怕什麽來什麽,沈煙寒擔憂的事,終究還是親眼看到了。
她與孟長卿進了章府,不止見到了秦月淮,見到的,還是正在參與章漫漫的生日宴的秦月淮。
宴廳中,章夫人坐在上首,章家郎君們依次坐着,章漫漫像一隻翩翩起舞的彩色蝴蝶,飛到秦月淮那朵“花”旁,提着酒盞,朝他倒酒。
這一幕,很是其樂融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