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陽光普照,豔陽下,沈煙寒身子一僵,與人對視。
趙元永一身雪青錦袍便服,佩極緻美玉,眉宇微蹙,身後跟着數名持刀紅衣侍衛,個個都神情木然,冷漠無情,讓人瞧見就覺得氣勢非凡。
見沈煙寒直視趙元永半晌一動不動,一人正要呼出一句“大膽”,就被趙元永擡手一攔。
那人遂住了嘴,躬身往後退了一步。
沈煙寒看得驚呆,隻覺得眼前郎君唇紅齒白,風神不俗,許是年紀略小的緣故,與秦月淮和孟長卿的那種好看還不同,有種不染纖塵的純淨,即使無比華美的服飾加身,也絕不會讓人認爲他是個纨绔子弟。
她不合時宜地想,如果她那幼弟沒有早夭,往後該就會長成這般樣子。
趙元永沒料到在此遇到位人比花嬌的小娘子。
秦月淮和孟長卿對着棋,他百無聊賴下,起身随意逛了下院子,就看到了她。
思尋幾瞬,趙元永上前靠近沈煙寒,持禮率先開口:“敢問娘子,可就是秦七郎的新婚妻子?”
沈煙寒被他問回神,放下手中滞了半晌的葫蘆瓢,又擡袖子抹了抹嘴角,這才行了個見面禮,“正是。”
趙元永點頭,心道果然看起來别具一格,要不如何能使那人折服。
人對人的感受來的莫名,卻容易使人跟着感觀牽引,沈煙寒看趙元永時想到了幼弟,在不确定他是否年紀比自個還小時,就倍覺出親切。
她大方笑起來,問趙元永:“您是我家七郎的好友麽?”
不算是。
準确說,秦月淮與他相識幾年,二人沒甚笃定的友誼,秦月淮此人神秘莫測,但趙元永佩服秦月淮言談間吐露出的見解學識,他們聚的時候不少,趙元永私自希望能做秦月淮的好友。
他模棱兩可地揚唇了個笑,說:“他與孟四郎在對棋,想必也快赢下了。”
沈煙寒沒見過秦月淮下棋,心中含着爲何秦月淮的好友都是這種衣着華麗的上層人的疑惑,沈煙寒便說那她去看看他們。
趙元永知道這是不願談下去的意思,從善如流與沈煙寒點頭作别。
沈煙寒回去時,秦月淮與孟長卿果真正坐在院中石桌邊對棋。
孟長卿的這個别院雅緻非常,處處精緻,連女使們也穿着高雅顔色的衣裳垂首在側,身處其中,隻覺得有種歲月安然的無比娴雅。
沈煙寒小時候也随沈固辭或齊蘊外出參宴過,也算有過見識,但真居住到這樣别緻的一方院落後,才有體會這樣的院子維護起來何等不易,換句話說,需得花不少錢财。
思此,沈煙寒想要多賺錢的欲望愈發強烈。
今日陸苑那廂有些變故,她便暗自決定,待午後去别處再碰碰機會。
如今現實如此,清水村的莊子裏,是齊蘊故去之後就遣散了幫工的老農,也沒了管事,隻靠出租耕地有一點收入,當初租出去得快,租金極爲薄弱,幾乎等于白送出去給人用,靠此養活一家人,顯然不現實。
她不會再去依靠她的父親,隻會靠自己的力量自力更生,她願意舍下顔面,找故人也好,尋一些新機會也罷,隻要能更優質地生存下去就行。
靠自己的雙手掙錢,得之坦然,并不丢人。
沈煙寒心中有事,見那二人專注于棋上,便也未上前打擾,而是徑直回屋去放自己懷中的畫稿。
秦月淮等孟長卿落棋之間,餘光見她出現,便擡眸看向她。
卻見沈煙寒未上前來,而是直直往屋内走,不免有些詫異,要知道,沈煙寒每每分别後再見他,總會第一時間興高采烈到他身邊來,笑着喚他“七郎”,與他好生嘀咕一番話的。
是出師不利麽?
如此一想,秦月淮不由自主地微蹙眉宇,短暫失神。
“嗳,嗳,你想什麽呢?等你半天了都!”孟長卿不耐煩地用折扇敲桌子,“還下不下了?”
秦月淮眼神晃了下回了神,表面依舊不動聲色,眼睛掃了下棋局,随後就伸手拿了顆黑子,落下。
一局就此定下。
他朝孟長卿露出一個遊刃有餘的笑,“承讓。”
孟長卿狠狠倒吸一口氣,“我的個乖乖,要不要這樣快?你……你……得了!不下了!你說我總在你這自取其辱作甚?真是吃飽了撐的。”
秦月淮任他抱怨,畢竟下一次,孟長卿依舊會這樣說、這樣做,好友的嘴碎,他早習慣了。
對孟長卿的絮叨充耳不聞,秦月淮似中邪了般,視線不受控制,灼熱看去屋内方向,如等着一個獵物出場。
孟長卿看他一眼,見他直直看屋内,一時皺眉不解,待聽到屋内窸窸窣窣的聲響,又傳來沈煙寒模糊的聲音,他才明白他的好友爲何呈現這種犯癡的模樣。
孟長卿搖頭歎息:“望妻石一枚呢。”
秦月淮蓦地回神,收回視線,垂下漆黑幽邃的眸子。
一種綿長細密的酸澀随之而來,澀味猶如秋日綿雨,輕輕柔柔籠罩他的世界,就是不給一場痛快。秦月淮攥緊拳,心間自言:收下心思,不可繼續。
孟長卿一眼就看出他臉色驟變黑沉,不由驚疑起來,擰眉發問:“又怎了?說不得你不成?你如今情緒變得也太快了些。今早誰還諷刺我孤家寡人,某人有的好,我體會不到?”
秦月淮被他說得無話。
早晨他那話說完,他才後知後覺自己竟幼稚至極,在孟長卿跟前拿一樁假親事招搖。
孟長卿何許人物?身份地位在此,婚嫁之事何愁什麽?反倒是他自己,一個活在幽暗中不可見日輪的人,不知好歹了。
秦月淮心中自嘲,握茶杯的手背上青筋不由暴起,更洩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靜。
孟長卿見他不搭腔,整個人恢複到往常的陰郁神色,住了嘴,不敢再惹。
沈煙寒進屋半晌才又重新出來,出來後見秦月淮和孟長卿各自沉默着飲茶,上前問:“你們下好啦?誰赢了?是七郎你麽?”
秦月淮擡眸一看,見她袖子被撩得高高,一雙晧腕白得灼人眼目,身前還系上了圍裙,一副要去幹活的模樣,脫口問:“你又要作甚去?”
沈煙寒垂目看了看自己的圍裙,坦然道:“我去幫忙燒火做飯。”
孟長卿簡直忍不住詫異看她。
沈煙寒的身份秦月淮沒說,但他可閑不住不去打探,手下人彙報的清楚,他這會明了她身份。
孟長卿奇怪極了,沈煙寒乃是一介官員之女,且還是國子監司業那等清高人的,怎麽就能說去清水村當村民便去了?不止如此,如今粗活她也說幹就幹,似乎根本沒有半點爲難。
她就不覺難堪麽?
孟長卿搖着扇子,故意問:“你天生就這麽勤勞?愛幹活?”
沈煙寒回得極快:“才不是呢!誰會天生就愛幹活?”
孟長卿:“那你還去,女使不是用來使的?”
沈煙寒不好意思說,蘭苑因是新置,孟長卿并沒請全女使,廚房裏隻有廚娘沒有幫工,她可以補上這個空缺,也就能省去那一個人的工錢,就道:“我閑着也是閑着啊。”
她本就不擅長撒謊,一這麽說,也不直視孟長卿,說完後,掩飾心虛般,朝秦月淮露了個笑。
秦月淮被這笑刺得心尖微痛。
“不必做了,聽風茶樓的夥計稍後會送吃的來。”秦月淮道,稍頓,又補充:“往後一段時間内,一日三餐,他們皆會送來。”
沈煙寒驚慌得瞪大眼,“他們送來?一、一日三餐?”
那得要她付多少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