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寒這明顯就是不帶他玩的架勢。
心道真幼稚,在她路過他身邊時,秦月淮卻伸手一捉她手腕,“皎皎。”
沈煙寒側臉看他,仰頭憤憤道:“你一聲不吭地去哪了?”
他彼時丢下她跑了時,她尚不覺幾分委屈,可現在見到他人,她的委屈勁兒随着脾氣全湧上來了。
就沒有他這樣當夫婿的!被人撞見親吻而已,就羞跑了。
秦月淮看着她漸紅的眸子,再看她一身豔麗薄透的不合身衣裳,瞥見自己留下的指痕,自知自己是始作俑者,便溫柔回道:“我去換了件衣裳。你冷麽?還是披上披風罷。”
說畢,他便接過木槿手中的披風,給沈煙寒披上,又一絲不苟爲她系上系帶。
秦月淮身後趕來的孟長卿詫異不已地揉了揉眼:我的個乖乖,秦月淮還有這麽對人和顔悅色的時候呢!
争韻對郎君見多識廣,她自诩非一般顔色,孟公子這位好友方才在涼亭時,卻連眼神都不曾給予過她絲毫,其爲人之倨傲可見一斑。
而當下,這郎君卻是垂着眼睫,細緻不已地替人系衣帶,模樣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物以稀爲貴,多情浪子的溫柔,比之這種郎君的溫柔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争韻眼中不免落上了幾抹羨慕之意。
被人羨慕的沈煙寒根本沒對秦月淮破天荒的動作有任何反應,而是被他的話吸引,看向他的穿着。
湛藍錦袍,金絲刺繡及鎖邊,華麗非常,精緻不已,最重要的是,襯得他人尤其貴氣。
甚至,還有一股渾然天成的相得益彰。
可顯然,沈娘子并不喜歡自己的夫婿以這般模樣現身。
這衣裳讓他不像書生,少了許多幹幹淨淨的雅緻氣質,搖身一變,似成了臨安府中,那些她見慣了的纨绔子弟的當中一員。
流于俗了。
沈煙寒本就帶着對秦月淮不滿的情緒,脫口而出:“哪來的衣裳?醜死了,一點不襯你。”
得了這麽個評價,衣裳的主人孟長卿臉色一垮。
正要說這衣裳他可花了不少錢,卻見他那一向眼高于頂、不屑于别人任何意見的好友,一反常态,以做小伏低的語氣,有些讨好地問道:“是麽?”
沈煙寒點頭,“是啊!你還是趁早換回你自己的衣裳。”
“成。”秦月淮好脾氣道,“那回罷,回去就換。”
說完他就拉着沈煙寒離去。
孟長卿看着虛虛擋着小娘子身子的好友,不禁對他的妻子生出濃烈的好奇。
孟長卿實在是不明白,他這個和尚般從不動塵世欲念的好友,是如何被人搞得墜落了凡塵了的。
見那溫煦神色,說脫胎換骨也不爲過。
好奇心促使他有所行動。
孟長卿一步上前,攔在要離去的二人跟前,拿着折扇拱了個手,招呼道:“這就是三弟妹罷?孟長卿有禮了。”
“三弟妹”一下擊中了沈煙寒的心弦。
她道:“孟郎君有禮。可我家七郎不是排名第七麽?”
小娘子快人快語,孟長卿心中有了路數。
“哦,你家七郎啊……”他意味深長地看秦月淮一眼,慢悠悠道:“他本身是排第七。但他是我們三個結拜兄弟中,人最小的一個。”
卻是最老謀深算的一個。
——最後這話孟長卿隻敢在心中腹诽。
秦月淮卻沒給所謂的兄弟留顔面,冷冷道:“我們并非結拜兄弟。”
他們是同流一脈血的真表親,隻不過他孟長卿對此一無所知罷了。
“差不多嘛。”孟長卿對此無所謂道,又看着沈煙寒說:“感情深到一定地步,有沒有虛禮,本質又沒差别,你說是不是,三弟妹?”
不知爲何,沈煙寒就覺得他這話,好像是在暗指她與秦月淮沒辦親迎禮的事。
“形式而已。”沈煙寒果斷答道,又問:“那你排第幾?”
孟長卿一下就聽出,這人不是問他在孟家排第幾,而是在問他在結拜兄弟之間的排序。
好不容易占秦月淮一個便宜,孟長卿笑回:“第二。”
沈煙寒很上道,立馬婉婉施禮,改口熱情招呼他:“孟二哥有禮。”
“三弟妹真是個妙人兒!”
“孟二哥今日本不知我與七郎身份,卻能借此山莊給我使用,果真與人爲善,菩薩心腸。”
“好說,好說,三弟妹有需要時,随時過來用即可!對了,區區見面禮,還請笑納。”
孟長卿用折扇指着小厮手中物,擡下巴示意小厮上前送上。
見如此高雅素淨的瓷器,成色極佳,必定是價值不凡,沈煙寒緻謝後道:“孟二哥如此豪氣爽朗,我便卻之不恭了。”
秦月淮冷眼看孟長卿與沈煙寒之間你來我往,又見孟二一眼接一眼往沈煙寒身上瞟,他蓦地伸手一摟沈煙寒的肩,大袖遮住她朝向孟長卿的半邊身子,将她往前帶走。
“回罷。”
沈煙寒被他拉得踉跄了下步子,走穩後,不解道:“你不與你的兄弟多聚聚麽?”
“不必。”那厮一有紅粉佳人在側,哪還記得他這個兄弟。
沈煙寒心中卻對這個忽然出現的,繼楊動外,秦月淮的第二個熟人很是好奇,再道:“今日重陽,那要不,邀請他去我們家一并過節啊?”
前方的人尚沒搭話,後方的孟長卿就踮腳揚扇,高聲道:“好啊!”
目視兩位氣質出衆的郎君離去,争韻的女使上前問:“娘子,孟公子怎麽走了?那咱們還留此地麽?”
争韻眼中的怅然若失尚未收回,回道:“不必了,他不會回來了。”
那女使不滿道:“可真是奇了,多少人邀娘子都沒邀成功,這孟公子好不容易得到娘子青睐了,應下留宿,他怎這般不懂珍惜?”
争韻淡淡一笑,并沒再說什麽。
孟長卿的風流多情,不過是種表象罷了,那骨子裏的傲,并不比他的這位好友少多少。
*
回程路上,因有孟長卿一個碎嘴的,加之沈煙寒這種活力滿滿的,整個路程都熱鬧不少。
看二人很快熟悉起來,一唱一和地互相恭維,比親兄妹還親,落在二人身後一步的秦月淮皺了好幾次眉。
同時,也借故在中途歇了多回腳。
每每這時,沈煙寒總擔憂地看他,待他晃晃悠悠重新站起身繼續前行後,轉頭又将他抛之了腦後。
秦月淮沉着臉,聽沈煙寒熱情高漲地尋求孟長卿幫忙:“孟二哥詩詞歌賦樣樣精通,那便多指導一番我家七郎罷。”
“……指導他?”
沈煙寒憂心道:“他的學問不大好,學了的東西,轉頭不久就要忘,這樣下去,不得技巧,科考時會很是吃虧的。”
孟長卿停步,扭頭看着身後人,“你學問……不好?你學了的東西……轉頭就忘?”
秦月淮輕輕擡眸,與他對視。
在沈煙寒也扭頭來看時,秦月淮睜着一雙透着無辜又無奈的眼,朝孟長卿重重點頭。
孟長卿:“……”他今日簡直撞鬼了。
名冠大周的人不是他秦月淮?過目不忘之人不是他秦月淮?
不過,秦月淮要科考,卻是實實在在出乎他的意料。
孟長卿問:“你爲何要參加科考?”
秦月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言簡意赅:“光耀門楣。”
沈煙寒看到秦月淮身後的楊動,接話道:“楊郎君也是要考武舉的。接下來的時日,他們都得愈加努力了。”
孟長卿的臉一僵。
短短一個月而已,秦月淮主仆二人就發生了這等滔天變化?
沈煙寒有些過意不去地道:“孟二哥方才你說,你的侍衛是臨安府内數一數二的高手,不如也幫忙與楊郎君多試練試練?”
孟長卿深看秦月淮一眼,扭過頭回來,繼續往前走,折扇敲着下巴,故意道:“指導什麽的,都不難。不過,我這人有個愛花錢的壞毛病,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我花大把時間在人身上,總要有所收獲——”
根本沒等他說完話,沈煙寒就開了口——
“價錢如何算?”
秦月淮看自個急吼吼就鑽進獵人捕網的小野貓,好笑地提了下唇。
就她這樣的,被人賣了還會幫人數錢。
但一想她是爲了他在花錢,他又樂見其成。
孟長卿回頭看了眼秦月淮,掂量着他那一套汝窯瓷的價格,伸出了五根指頭。
“五百貫”尚未出口,沈煙寒眼中一喜,“五貫一個月麽?成交!”
五貫。
一個月?
教書先生也不帶這麽廉價的罷?
聽得這話,連一向沒情緒的楊動都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孟長卿:“我說的——”
秦月淮伸手就抓住他沒收回去的指頭,笑道:“孟二哥說的是親友價,多謝!”
正是深秋落陽好時候,微風、晚霞、青山、野花,皆在四周。
眉目俊雅的郎君,一雙本身幽邃濃黑的眼,染着燦爛的笑,眸中是霞光搖落,閃亮又純湛;面上是化雨之風,溫煦又柔和。
何等風度翩翩,何等儒雅風流。
看在從不見秦月淮這般帶着孩子氣笑的孟長卿眼中,孟長卿敏感的那根心弦被撥。
秦月淮,他一向有些陰郁的兄弟,真有不一樣了。
“秦月淮,你到底在這南屏山吃了什麽?”
一聽到吃,秦月淮沒管他這個兄弟眼珠瞪成銅鈴的誇張神色,笑着一步上前,擠到了沈煙寒身側,跟她說:“孟二哥爲人豪爽不錯,方才還說他能與我們共祝佳節,要做東宴請我們呢。”
還沒偷雞就被雞啄得差點失了米的孟長卿神色一緊。
秦月淮就是變了些許,本質上也還是那個老謀深算的秦月淮!
沈煙寒連連擺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們邀請的他作客啊。再說了,珠珠說了,會與蔡公帶酒肉來秋望園的——”
沈煙寒的話還沒說完,前頭不遠的村頭就響起蔡希珠喜悅的聲音——
“皎皎,你們回來啦!”
一群人走近,蔡希珠掃視一圈,視線最終不由自主地定在一把展開的玄金扇上。
扇面題詩——
“希君同攜手,長往南海珠。”
這更按原計劃提前了,22點的就沒了哈。還在醫院被觀察中,有時間就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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