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拂間,落盡金桂秋已深,倏爾,又是一旬時日過去,到了八月底。
秋望園裏,沈煙寒一家的日子表面上過得風平浪靜。
有蔡希珠幫忙繪畫,木槿做樣品,沈煙寒做着總指揮,三個小娘子日日湊在一起,不斷讨論着繡制新衣的事,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而秦月淮這頭,在孟嬸那上門鬧騰的次日,也就是寫下婚書的第三日,就當着沈煙寒邀請來的蔡裕、蔡希珠、清水村村長、村長家嫂子、清水村最年長老者等見證人的面,甚至有他的“同窗”楊動作壁上觀下,忍辱負重地立下了一紙保證書。
這保證書意味着,他這個沈煙寒的“遠房表哥”,從此就因沈煙寒傾家蕩産救他的恩情,對小娘子以身相許,“自願”做她的夫婿,且永遠對她忠誠。
他與沈煙寒的“婚事”,從此廣而告之。
秦月淮在保證書末尾簽下“秦月淮”三個字時,很是“感謝”了孟二一遍那日來秋望園偷盜,緻使他沒同楊動二人及時離開秋望園的“恩情”。
同時,也“感謝”了一番,楊動來得“非常及時”——找到他,在秋望園當了一宿看客後,次日午後,才悠悠然在他跟前現身。
因而,很是完美地錯過了帶他離去的最佳時期。
與秦月淮對當下比戲文還離譜的遭遇哭笑不得不同,他的侍衛楊動果真認爲他已經在這南屏山成了家。
見清水村這麽多人見證下,自家郎主洋洋灑灑地寫下一紙對沈娘子表情的保證書,私以爲,他此後護着的,就從郎主一人,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郎主夫婦二人。
另外,他自小跟着秦月淮,知曉秦月淮身世,秦月淮這一成家,也就意味着險些絕後的秦家會開枝散葉。對于當年救了他一命,又花大價錢送他學高超武藝,使他得了一門生存技藝的秦相公而言,泉下有知,一定是件天大好事。
所以,對秦家衷心不已的侍衛楊動,從來了秋望園的那日起,哪怕日日打着地鋪,住處寒酸,吃食簡單,幹活繁重,與瓦肆裏的戲絕緣,甚至遭受了幾回郎主的冷眼,也日日有種過年了的好心情。
見他如此,秦月淮的嗓子簡直哽得,跟那村尾久未疏通的淤泥暗道一般。
養傷在即,無人相幫他“出逃”,秦月淮隻能暗自計劃:該得專程表現爲沈煙寒最不喜的那等郎君模樣,使她自動放棄他才好。
*
這日,秦月淮的“感謝”對象之一,孟二,又一回出現在了青山縣的“聚财賭坊”。
聚财賭坊裏魚龍混雜,人聲鼎沸,抽紙煙的混迹其中,整個賭廳中更是彌漫着一股烏煙瘴氣。
與烏煙瘴氣的環境不同,圍在賭桌前的每一個人都極爲亢奮。
“大、大、大……”
“小、小、小……”
“啊!再來一把!”
“快快快!”
聲嘶力竭的喊叫不絕于耳,一個賭桌前,孟二甩着腿,湊了上去。
桌邊一位常客李三見身旁擠來的人是他,笑道:“孟二,你這是又搞到錢了?”
孟二拍了拍腰杆上挂着的錢袋子示意他看。
一見錢袋子鼓鼓脹脹,李三“哎喲”一聲,“你哪搞來的?你這個得有十來貫了罷?”
他說着話就伸手去摸孟二的錢袋,孟二一把捂住自個的東西,露出黑漬遍布的牙笑,得意道:“銀子!”
聽見話,隔壁另一人驚道:“銀子?我的個乖乖!孟二你真出息了!”
孟二享受着被人羨慕的眼光,下巴擡得老高,仿佛他此刻就是座大佛,正受凡人崇拜。
李三拿胳膊拐了拐他,問:“給我說說,你哪搞來的銀子?偷的還是搶的?”
孟二但笑不語。
李三說:“你不會是發的死人财,去挖墳去了罷?也不嫌晦氣!”
孟二一聽挖墳這種不吉利的事,急眼道:“放屁!少咒老子!這錢可是老子從家裏拿來的!”
李三當即揶揄他:“你又偷你娘的錢了?你娘哪來這麽多錢?”
孟二不說他娘一個賣草藥的哪能有這麽多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反問李三:“你他娘的錢不是?你自己掙來的不成?”
都是常年在賭坊混的混混,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清白多少,這裏就沒有幾個是有營生的人,即使有些人往前有正兒八經的營生,一旦入了賭坊沾上了瘾,也沒甚心思經營了。
李三遂就收了聲,催孟二趕緊去換籌碼來壓上。
與孟二李三這類偷雞摸狗的人不同,在這賭坊玩的,還有一類人,就是家财萬貫,抱着“小賭怡情”的目的來玩玩的客人。
針對這類人,賭坊的夥計可不敢讓他們輸得太慘,畢竟若是吃相過于難看,惹到這些人背後的大勢力,别說他們,就是他們賭坊的東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就比如這聚财賭坊的二樓,此刻那位一身錦衣逗着鳥籠裏翠鳥的郎君罷,一個月偶爾來個幾次,他們不止不能讓他輸得難看,有時還得主動奉獻上一點。
李家豪在聚财賭坊玩了一下午,賺了十來貫錢後,起身像模像樣地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皺,将賺來的錢又打發叫花子一樣朝一樓丢了下去。
見有錢從天而降,一樓的人頓時眼冒精光,齊刷刷地朝錢币滾落的地方撲了過去,甚至爲此大打出手。
這種熱鬧的場面惹得李家豪大笑不止,笑完後,他譏諷道:“幾個小錢而已,争成這副餓狗撲食的熊樣,出息!”
在賭場玩盡興後,李家豪又提着鳥籠去了賭坊臨街的花樓。
花樓的媽媽見他來,笑得見牙不見眼,沖他熱情招呼:“喲,哪裏的東風将咱們李二郎君給吹來了喲!咱們春花樓才來了個新花魁,這就給二郎君安排上?”
李家豪斜着一雙吊梢眼,“新花魁?新在哪處?”
“絕對獨具一格,二郎君瞧見就明白了!”
媽媽給身旁人使了個眼色,引着李家豪入了雅間。
春花樓的新花魁叫豔娘,長得人如其名,明豔大方,一身氣質招搖,走的不是普通花魁的溫婉清麗、失足少女的柔美路線,而是豔麗挂。
待她施施然上前,朝李家豪行禮時,李家豪的眼皮子跳了下。
這可不像墜入風塵的俗物,更像是個天生就合該奪人眼目的。
這讓他想到那日在這灰撲撲的縣城大街上,偶然見到的那個小娘子,他看上去,那整個人都像發着光,讓他根本移不了眼睛。
次日從春花樓出來,李家豪意猶未盡地咂巴了下嘴,問小厮:“那清水村什麽娘子定的布,到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