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擦黑,外面華燈初上。
男人凝眸眺望着遠處霓虹,整個人仿佛已經入定。連有人進屋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張毅峰見他這副模樣,頓時一整牙疼:“你跟這兒練什麽打坐呢?準備出家?”
周珩仍舊看着窗外,沒有出聲。
“艹!”張毅峰忍不住罵了一句。一邊心裏告誡自己:長腦瘤的人不正常,自己不能跟病人計較。一邊走過去推了推他肩膀,“大夫說讓你盡量休息。不工作你就不能躺着睡一會兒?說話啊!”
“岑佳懷孕了。”
周珩說話了,張毅峰卻驚得說不出話來。
足足過了五六分鍾,他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什……什麽?”
周珩轉頭看他,一雙眼眸深暗如淵,叫人看着心驚。
“岑佳懷孕了。”他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也平靜的反常。
“嘶……”張毅峰倒吸口涼氣,随即有種天雷滾滾的酥麻感。
他本來是打算找周珩告狀,告訴他小仙女被人欺負了。等他心疼憤怒了,再嘲笑小夥伴取樂。結果對方先把他幹懵逼了。
其實今天岑佳突然犯惡心那會兒,他還真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但也隻是當做八卦的惡趣味,想想而已。誰承想這……
張毅峰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隻脫口說了一句:“那你遺囑要修改嗎?”總得給親生的孩子留點兒什麽吧。
周珩看了他一眼,轉頭歎息:“我倒是想改。”
可他覺得岑佳大概率不會留下這個孩子。
派去跟着小仙女的人都是他的得力心腹,辦事有經驗又手腳麻利。所以岑佳的前腳剛離開醫院,他就得知了她懷孕的消息。
他還知道岑佳知道懷孕後,什麽都沒問,直接問了能不能流産。更知道她站在路邊大哭。
那一刻,周珩感覺整顆心都被人捏在手裏揉來搓去,快要碎了。
他甚至情緒激湧上頭,穿好了衣服就不管不顧的去找她。
可當他在醫院走廊裏迎面碰上徐醫生的時候,所有的激動又都瞬間褪去。像是三伏天曬過太陽後兜頭澆下一桶冰水,他經曆了一場冰火兩重天,最後隻剩下透骨的涼。
去找她做什麽呢?
告訴她,自己從不曾把她當做報複的對象。周岑兩家的恩怨也從未牽扯到她身上。他擺出玩弄她的姿态,說那些話攆她走,隻是爲了讓她恨自己。因爲他得了腦瘤,手術成功率最多隻有三成?
然後呢?
然後兩人冰釋前嫌,她出于感動和同情,繼續跟他在一起。再親眼看着他死在手術台上?
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也不願意這樣來綁架她。
他從未想過這件事能一直隐瞞下去。可事後再知道真相和陪着他一起跟死神搏命,終究是不同的。
畢竟時間可以淡化一切。
如果他真的不在了。
愛也好,恨也好,痛苦悔恨也罷,都會漸漸消逝。
于是周珩轉身又返回了病房,守着窗邊枯坐了幾乎整個下午。
兩人就這麽沉默許久,這次是周珩先開了口。
男人聲音低啞哽咽,因爲過度壓抑而微微顫抖:“毅峰,之前趙成一直說她可能有了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可能,更盼着是他亂說。可如今……如今她真有了我的孩子,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驚喜。”
就好像前行在黑暗中的人,世界突然就照進了光亮。
可偏偏老天爺又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看似給了他希望,卻又永遠無法企及。
張毅峰聽得心裏難受。
這樣的周珩他就見過一次,就是周百川去世那回。
“唉……”他忍不住長歎口氣,“其實你要是想留下這個孩子,也不是沒辦法……”
周珩也跟着歎氣。他當然有無數種辦法,隻是……
“毅峰,我沒有那個權利和資格。”
張毅峰皺眉:“怎麽就沒資格,這孩子難道不是你的?”
“呵……”周珩笑了聲,自嘲道,“可除了血緣跟錢,我現在還能給他們什麽?”
一個新生命的誕生隻是開始。如何讓它健康快樂的長大,才是最重要也最困難的。
他沒有爲它的到來提供孕育,更不能參與到它的成長中。他甚至連岑佳此刻的情緒都無法分擔分毫。那麽他又什麽資格和權利來決定它的去留?
所以無論岑佳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他都隻能尊重。
張毅峰大概也能明白小夥伴的想法。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沒有開口。
如果現在身處周珩這種境況的人是他,他大概會想辦法留下這個孩子。自己要沒了,能留下一絲骨血在這個世界上也是好的。
他沒體驗過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情,做不到這麽無私。
…………
惶恐又無措的小仙女哭了整整一路。
蔣哲幾次想提醒她現在是個孕婦,好歹克制一點,但卻沒敢開口。
到家的時候,岑佳的兩隻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隻能勉強從縫隙裏視物。
好在經過這一陣的釋放後,情緒已經漸漸平複下來。
蔣哲先去浴室裏擰了條熱毛巾,給她擦幹淨臉上的狼藉後,又去翻騰冰塊讓她敷眼睛。
冰冷的溫度貼在皮膚上,頓時舒爽了不少。
岑佳哭得太猛,現在有些疲累。攤在沙發上一直沒說話。
蔣哲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雖然他不是孩子的爹,錯誤也不是他造成的。但此時此刻,他也莫名地心虛和無措。
一直到晚上7點多鍾,蔣哲終于忍受不住腹中的饑餓,出聲問道:“那個,晚上我們吃什麽啊!”
岑佳吸了吸鼻子,想說不餓。然而還沒等張嘴,胃裏就發出“咕噜”兩聲空響。
兩人同時默了默。
蔣哲下意識想說“吃火鍋”,話到嘴邊又臨時改了:“要不吃點健康清淡的?你現在是不是得忌口啊。”
岑佳“呼啦”一下坐起身,惡狠狠瞪他:“忌口什麽忌口!吃火鍋,吃烤串!”
憑什麽啊?孩子兩個人都有份,周珩逍遙自在,她就得委屈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