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靠着對權勢富貴的強烈留戀,以及各種先進昂貴的藥物和醫療手段才苟延殘喘吊住那一條命的。
能從岑氏出事開始一直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超長發揮出了奇迹。如今耗完了最後一口氣,徹底油盡燈枯。
岑佳趕到醫院的時候,除了還沒放出來的三房父子和已經出國的小姑姑外,其餘人都已經到了。包括外嫁的女兒,姑父姐夫輩的女婿,以及自家小輩。
醫生這會兒正在實施搶救,一大群人都等在病房外的走廊裏。
幸虧VIP病房區面積寬敞,來往人少。不然一定會造成堵塞。
不管内心怎麽想的,所有人臉上都不約而同的表現出沉痛。隻是這表情在岑佳出現時,都表現出各式各樣的龜裂,連氣氛也變得有些詭異。
岑佳感受到這樣的目光,面不改色地走到了岑宏安身邊。
她早就知道在周珩的報複擺到明面後,自己在岑氏的位置也會多少變得微妙且尴尬。
可那又怎麽樣呢?
老東西一死,這個“家”立刻就得散。這些有的沒的,誰care?
“爸。”她低低叫了岑宏安一聲,用眼神詢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岑宏安看了眼其他人,壓低聲音簡短解釋道:“分公司下午傳來消息,省城的項目出了事。你爺爺聽後立刻就不行了。”
岑佳抿了抿唇,仍舊保持沉默。
她對岑氏在傳媒行業外的業務了解得并不多,更不知道省城那邊的分公司具體有什麽項目。
走廊再次回複安靜,直到病房内搶救結束。
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推門出來,身爲長子的岑宏江立刻帶頭上前:“大夫,怎麽樣了?”
“抱歉岑總,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鏡片後的眸中略帶着絲歉意,“我們用了藥,老先生一會兒應該能清醒過來。”說完颔首示意了一下,帶着其他醫護人員離開了。
這就是讓他們抓緊時間見最後一面,再聽聽遺言的意思。
衆人面面相觑後,又是岑宏江率先進了病房。
岑老爺子在藥物的作用下醒來的很快。
他渾濁的眼中焦距渙散,卻又閃動着某種異樣的神采。像是油燈燃盡前迸發出的最後一簇火光。
病房裏隐約響起低低的啜泣。
有了帶頭的,便又有人陸陸續續跟着抽噎起來。
岑佳站在人群最後,看着眼前的場面沒什麽感觸,甚至内心還有那麽幾分嘲諷。
也不知道這些抹眼淚的人是因爲老頭子要走了真的心裏難過,還是是擔憂沒人主持大局岑氏徹底散架後自身難保。
她覺得應該是後者。
“都……都不要,不要哭了。”岑老爺子這時開了口。他口鼻上戴着氧氣罩,胸膛劇烈起伏着,每吐出一個字都十分艱難。
“都閉嘴!”怕其他人聽不見,岑宏江不耐煩地呵斥了一聲。
病房裏瞬間寂靜到落針可聞的程度。
岑宏江蹲下身,守在岑老爺子枕邊。岑宏江和岑宏全兄弟兩個也湊到了病床前,剩下是岑佳的兩個姑姑。
岑老爺子的目光落在幾個子女的臉上,想要努力看清他們的面容,但視線始終有幾分模糊。最後他索性放棄,隻虛看着某一處喊道:“老大……”
“诶。”岑宏江又往前湊了湊。
“岑氏……管不了就不要管了。我走之後,你們散了吧。各過各的日子去。”
“爸!”這一聲是岑宏全喊的。或許是因爲靠山将倒,他聲音裏含着切實的悲恸。
岑老爺子沒有理會他:“該處理的,盡快處理。隻要……隻要你們夠幹淨,周珩他、他就不能把你們怎麽樣。”
“錢财,錢财都是身外之物。能全身而退才是最重要的。”
說着他停頓下來,又喘了許久才重新開口:“老二啊……我是對不起你,可我畢竟是……是你親爹。”
被點名的岑宏安眉心輕跳,沒有接話。
岑老爺子并不介意,隻兀自交代道:“你這兩個兄弟是沒本事東山再起的。我不指望别的,以後……以後你就算不幫襯,也别趕盡殺絕。”
岑宏安仍是沒有接話,目光卻沉了幾分。
周岑兩家的恩怨挑到明處前,他們父子兩個曾經談過一次。老頭子将東耀剩餘百分之五的股份還給了他,叫他不要再追查車禍的事。
這等于是直接告訴了他,下手的人就在他幾個兄弟之中。
“唉……”兒子的反應在預料之内,岑老爺子歎息着,并未繼續強求。
他沒有什麽話給其他子女,而是緩緩轉頭,視線越過他們看向後面的小輩。
所有人都以爲他是想叫岑旸,可最後他卻模模糊糊地定格在岑佳臉上:“小佳,你過來……”
衆人錯愕,齊齊看向岑佳。
岑佳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時候被cue。她愣了一秒,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越過人群走到了病床前。
“……爺爺。”雖然不太情願,她還是叫了這個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聲。
岑老爺子卻在她到來後閉上嘴不說話了。
病房裏再次安靜下來。
岑佳忍不住emo。所以叫她過來幹什麽?總不會是要先大聲告訴她岑氏有藏寶圖,再當着所有人的面悄悄跟她說東西在哪裏。好擺她一道吧。
好在岑老爺子沒有沉默太久:“小佳……大家都說你長得漂亮,是像你那個差點當影後的媽媽,可其實不是。你最像的,是你姑太奶奶。”
姑太奶奶?岑佳懵逼一秒才反應過來輩分……是老頭子的姑姑。
“那個年頭,不是打仗就是饑荒。那年冬天家裏遭了土匪,一家人餓得就要揭不開鍋了。我爺爺……就是你太爺爺,把他唯一的女兒賣給了一個過路的小軍閥做妾。”
“她長得漂亮,換了二十塊大洋。從那以後,我們全家就再也沒有過她的消息。”
“那年冬天鎮上死了好多人,我們一家卻頓頓都能吃上飽飯。”
“等、等到開春的時候,爺爺拿着剩下的錢做起了小買賣。再之後,我們家就、就再也沒有人挨過餓了。”
“你說的沒錯,岑氏的男人都是孬種,隻會賣女兒……”
蒼老沙啞的聲音越來越弱。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監控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屏幕上起伏的線譜突然筆直,指标全部歸零。
病房内,哭聲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