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嶼是第一個到的。
走進大頭燒烤店,迎面就是一股飯店裏那種油膩的味道,沈嶼看了看四周,稀稀拉拉幾桌人。老舊的裝修,滿是足迹的瓷磚,油膩的桌子縫裏,都是黑色的垢。
随便找了個位置先坐了下來,沈嶼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四周的桌沿,然後拿出老蘋果8發了微信消息給狗兒子“到哪裏了?”
“不要急,一會就到。”
沈嶼知道這家夥肯定還有半小時起步,可能這時候還擱家裏沒出來呢。這位發小從小就墨迹,每次出門總會有事,但是對于時間的把控也是很精細。遲到肯定是半小時,誤差不會超過前後五分鍾。沈嶼索性拿起手機抽空看起小說來。
沒一會,一個173左右,滿頭秀發,身材勻稱,長相普通,皮膚偏黑的男人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打量。沈嶼轉頭看了一眼,笑着高舉起右手揮了揮。
這人看到了沈嶼,便笑着走了過來在沈嶼旁邊坐下。沈嶼立馬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機油混着鐵屑味。
“二哥,你先到啦,大哥呢?”發小孫也博笑着問到。
“他你還不知道?”沈嶼笑着打量了一下孫也博的秀發,疑惑的問到:“植發了?你的地中海呢?”
孫也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頂,笑着說到:“植發多貴啊,搞了個假發,是不是挺真?”
沈嶼左右打量了一下,點了點頭說到:“确實挺真的。花了多少?”
“3800多吧。還挺好的,就是夏天悶了一點。”孫也博笑着搓着手說到。
沈嶼看到孫也博手指甲裏還有一些沒有洗幹淨的細微黑色,一雙手臂的臂圍略顯粗壯,笑着問到:“最近廠裏怎麽樣啊?”
孫也博聽聞,立馬一副痛苦的表情說到:“别提了,天天加班,累死了。我這還是剛下班呢,就接到了大哥的電話。”
沈嶼笑着說到:“加班有加班工資啊,現在一個月能拿多少?”
孫也博苦着臉說到:“現在加加班,算計件的話,我一個月能有一萬二左右。不過最近行政那幫人天天吵着說我們工資比他們高,要減我們的工資。媽的,那幫沙比天天蹲辦公室吹空調,還嫌工資低,就該讓他們到車間裏來上車床試試。”
沈嶼說:“行政不都一個吊樣嗎?對了,伱老婆懷上沒?”
孫也博歎了一口氣恨恨的說到:“沒呢,上次不是宮外孕切了半邊輸卵管嘛,不容易懷孕了。而且她現在天天熬夜刷抖音又不出去運動,難搞啊。”
沈嶼聽完也歎了一口氣說到:“不行晚點去做個試管吧,現在試管沒以前貴了。”
孫也博點了點頭托着腰說到:“我知道的,有過這個打算,再等等吧,畢竟試管花的錢還是有點多的。我最近想轉崗去做質檢,天天幹活腰有點吃不消了。”
沈嶼無奈的問到:“去做做盲人推拿吧,艾灸啥的。”
孫也博說到:“試過了,一開始還好點,後來也沒啥用了。反正現在下班到家洗洗往床上一躺,比什麽都舒服。”
“兄弟們,有沒有想我。”這時一個響亮聲音在後方響起,沈嶼和孫也博起身轉過頭向後望去,隻見一個黝黑的183的大胖子張開着雙手,笑着搖頭晃腦,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手上還拎着三杯奶茶。不過沈嶼發現這家夥的左腳步伐明顯有些不對。
這人就是沈嶼的另外一個發小,早稻田的研究生,陳航。
沈嶼看了看,笑着罵道:“大變樣啊,怎麽現在跟個黑野豬一樣。”
孫也博一旁叫到:“大哥。”
陳航無所謂的笑着拍了拍兩人說到:“你踏馬的以爲我想啊,踏馬的印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你踏馬的待個四年,肯定跟我一樣。”
三人坐下,沈嶼細細的打量了一下陳航,一頭油膩的夾着白頭發的長發,簡單紮了個武士頭。下巴上胡子拉碴,皮膚曬得黝黑,身體發福。坐下後,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印堂處已經有了明顯的口子印。
陳航笑着從奶茶裏挑出一杯,拍到了沈嶼面前說到:“那,你最喜歡的芝士葡萄,三分糖。”然後把另外一杯拍到了孫也博面前。
沈嶼笑着拆開吸管,紮了進去,猶豫了一下,問到:“你的腳?”
陳航銳利的目光看了過來,沈嶼打了個機靈,腦海中突然就冒出了一個詞‘鷹視狼顧’。
陳航的目光瞬間又轉變的柔和起來,笑着說到:“沒吊事,傷了筋,好在還能用。”
沈嶼和孫也博聞言也不知道說什麽,陳航笑着說到:“點東西沒,趕緊搞點,踏馬的嘴巴都淡出個鳥來了,在印尼踏馬的每天就吃點爛菜葉子,爛肉。”
孫也博笑着說到:“還沒呢,等大哥你來了點呢。”
陳航笑着起身朝着冰櫃走去說到:“那踏馬的趕緊點起來。”
沈嶼看着陳航那龐大的有些一瘸一拐的背影,心裏感覺有點悶。
原來好好一個有腹肌的,意氣風發,溫文爾雅的留學海龜。他在印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衆人點完燒烤,又在桌前坐下,陳航避開了沉重的話題,直接開始聊起遊戲來。“你們兩個家夥,叫你們陪我玩魔獸世界懷舊服不玩,踏馬的我一個人玩的太沒意思了,印尼工地網速卡的跟狗一樣。好了哇,踏馬的現在關服了,隻能去台服玩了。”
沈嶼見陳航不太想談印尼的事情,于是也笑着說到:“你從小就是遊戲發燒友,而且我家裏的事你們是知道的。現在身上貸款壓力大,确實沒時間玩。”
孫也博在一旁補充到:“我們廠裏天天叫加班,我也沒空玩啊。現在到家隻想睡覺。”
這時候正好燒烤店服務員端了一盤子燒烤過來,陳航拿了一串就吃了起來,然後說到:“味道變了,沒以前好吃了。”
沈嶼說到:“生意好了,就飄了,不用心做事了。大家都不是傻子,你真不真誠,大家感受的出來。”
陳航歎了口氣說到:“踏馬的還是小時候開心,那時候大家都很和善,踏馬的我帶着你們一起去網吧打遊戲,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現在都吃不到了。”
話題說着說着,不知怎麽的,三個人開始吹起牛逼來
陳航說:“想當年,踏馬的我爸在這永安縣能排前五,你看現在這些龍湖,頂峰房産,那時候都不知道在哪裏。踏馬的當年市委一幫領導勸我爸做房地産做房地産,他不搞。踏馬的現在除了市區裏山莊那塊地,還剩什麽?當年他要是做房地産,踏馬的我家現在哪裏要混到現在這個樣子,現在光做做自家的物業都躺着賺錢了。當初吃了時代的紅利,賺了錢了哇。現在搞這吊工程,價格都透明了,那邊總公司還老是拖着項目款。當初全家都勸他不要接印尼的工程,他偏要接。踏馬的自己不去做把老子搞那邊待了4年,4年啊,踏馬的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島上,周圍連個人都沒,苦的要死。”
沈嶼說到:“說到底就是當初時代的紅利,來錢太快,他沉浸在以爲自己有能力賺到這麽多錢的錯覺中,潮水退去後,最後重重的摔死,歸根結底你爸就是沒有持續賺錢的能力。”
陳航氣憤的說到:“你知道我在印尼,我家那個項目經理跟我說啥。踏馬的他說我爸那時候幹工程,就是睡到中午起來,吃個飯,去工地上轉一圈,就回賓館不來了。不然就拿個躺椅在工地門口曬太陽。這踏馬的哪裏是賺錢人的樣子。”
沈嶼和孫也博聽聞都笑了。孫也博接着說到:“哎,當初我爸是那個年代的高級工程師,那時候食品廠和供電局都搶着要我爸。我爸那時候窮怕了,選了食品廠。現在後悔的要死。”
沈嶼笑着說到:“你爸要是進了供電局,估計也能當個官,到時候把我們三個都弄進去,我也就不想奮鬥了。”
孫也博激動的說到:“我爸會混的,進食品廠第二年就當上車間主任了。雖然後來當上總經理了,但是廠裏效益不好啊,現在一年工資到手都沒個十萬塊。”
陳航也激動的接到:“你爸有高級工程師證,進供電局估計混到現在也是個總工,弄技術的,局長估計都得拍你爸馬屁。”
孫也博歎了口氣,頹廢的說到:“有時候人的選擇真的很重要啊。一步錯,步步錯。”
陳航也頹廢的說到:“當年哥哥帶你們玩,帶你們打遊戲。我以爲等我們長大了,我有能力帶你們起飛,誰知道現在我家混成這個吊樣。現在也隻能請你們吃點燒烤啥的,委屈你們了。”
沈嶼笑着寬慰到:“瞎說什麽呢,我們當初都是自己不學好,沒把念書當回事。出了社會才發現,各種各樣的事業,各種各樣的事都有門檻。其實還是自己不夠優秀,跟你沒關系。”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三人又聊了一會,看看時間,孫也博提議散場,于是三人結賬散場。
燒烤店門口,沈嶼問到:“送你們倆回去?”
孫也博說到:“不用,我家不遠,我走走,你送大哥吧。”
沈嶼看着陳航,陳航笑着說到:“看啥,我又沒車,我爸車沒油了,我不想給他加油,打的過來的。”
沈嶼笑了笑說到:“那走吧。山莊還是新苑?”
“新苑,懶得見我家老頭子。”陳航一臉不爽的說到。
沈嶼和陳航跟孫也博打完招呼後,就上了車。沈嶼發動汽車朝着新苑開去,音響裏回蕩着周傑倫的最後的戰役。
陳航饒有興緻的随着音樂唱出聲來:“在硝煙中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和那些無所事事一整個夏天的味道.”沒一會,陳航感慨的說到:“還是傑倫的老歌好聽。”
沈嶼笑着說到:“确實,現在浮躁了,歌都是抄的,還有好多聽不懂的。不過,傑倫可是我們的青春啊。”
陳航目不轉睛的望着窗外,喃喃的說到:“青春啊。”
沈嶼說到:“我記得小時候在你家客廳裏聽傑倫的CD,你當初最喜歡的是那首印第安的老斑鸠。”
陳航轉過頭笑着說到:“你敢說不好聽?”
沈嶼笑了笑沒回答,猶豫片刻,問到:“你的腳?”
陳航又貪婪的望着窗外的燈光,沒說話。
沈嶼看陳航沒有聊天的打算,便默默地開着車,音響也切換到了周傑倫的止戰之殇,前奏響起後,陳航疲憊的說到:“去我家樓下聊會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