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時三刻。
本來要午時三刻斬首的裴懷安逃脫了,死的卻是她。
烈日下,無一人敢上前領認她的屍身。
郁文德眼中戾氣頓現,下令徹查她的身份,緊接着擺駕回宮。另一邊,已經有數百名士兵前往城外追殺裴懷安。
徐家并未前去刑場觀看,直至雙喜回來告知,徐景曜才知發生這檔子事,吵着要去爲郁向蓮收屍。
這個緊急關頭,爲了保護兒子,徐康成把他鎖起來,不讓他出門。
郁文德查明,此事乃郁向蓮自作主張,跟家裏人無關,便下旨抄了郁府,饒了衆人一命。
郁興安隻能認命,準備帶着妻兒去江南投靠大伯,他不打算帶章千蘭,章千蘭也不打算跟他去。
女兒有偷偷給她一些銀票,可以足夠生活。
日後,自己再做點小生意。
章千蘭得知女兒死訊,大哭一場後也堅強起來,馬上安排棺材,爲女兒收屍。
郁府白日裏雞飛狗跳,并不能馬上出府,要收屍的事也是到晚上。
郁向蓮的屍體默默地在刑場上曬一天。
夕陽下沉大半,山嶺盤亘,放眼望去,金黃流淌于水色山光之中,在溫柔黃昏微風下,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趄趄趔趔地跑過來,步伐十分紊亂,臉色焦急,十分痛苦。
依他身姿面容,本該是風姿特秀,談笑風生。
不該配上這般狼狽的模樣。
裴懷安看見靜靜躺在刑場上的屍身時,淩亂的步伐更快,上階梯時,更是連走帶爬。
少女已經斷氣多時,看不到他平生第一次這般的狼狽。
裴懷安冒險回來,已經不在乎生死,他背脊微偻,抱着她無聲哭泣。
他回來的消息,已經傳到郁文德的耳裏。帝王隻說了一個字:“殺。”
暗衛如黑夜勁風湧向刑場。
裴懷安的武功沒有恢複,歸來的後果如何,他清清楚楚。
一支長箭射來,他倒下了。
跟之前的昭陽公主一般,身中長箭而亡。
春燕夏雀被下了藥,一覺睡到黃昏,一切已晚。
兩人本想殺入宮爲公主報仇,可是,昭陽公主有給她們分配了任務,照顧章千蘭跟懷甯公主一家。
她們若死了,依她們對公主的了解,定是死不瞑目。
春燕、夏雀加上韋扶,偷偷把郁蓮跟裴懷安的屍身劫走,把二人葬在一起。章千蘭找不到女兒的屍身,急得一頓好哭,後面是春燕告知她真相才好起來。
此後,春燕把她當成親生母親一樣孝順。
夏雀則守護懷甯公主一家,韋扶不再爲朝廷效力,跟在夏雀身邊,她偶爾失神望向天空時,會靜靜陪伴在她的身邊。
郁文德失去裴懷安後,處理政事明顯力不從心。
短短三年的時間,像是老了十歲,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
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太剛則折,至察無徒。
~~~
元鼎二十一年。
二月末,料峭春寒,黑雲壓城城欲摧,似有大雨之兆。
酉時初,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長安城朱雀大街店鋪林立,人來人往,小商販不懼天幕低垂的烏雲,寒風凜凜中堅持出攤。
“駕~閑人讓開。”一位虎背熊腰的馬夫驅車前來,停在福記門前。
香車寶馬,朱輪華毂。
馬車停穩後,率先下來兩位清秀侍女,放好杌凳,擡手攙扶少女下來。
那名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玉膚雪肌,一雙杏眸秋波盈盈,粉嫩的鵝蛋臉,頭梳淩雲髻,一支三翅莺羽朱钗簡單插入髻發中,身穿紅地團花紋錦華裙,盈盈一握的腰枝上輕挂雙喜紋杭緞香囊,外披錦上添線番絲鶴氅。
她窈窕身姿走來,步步生蓮。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鬓淳濃染春煙。
少女玉手牽着一位六七歲左右的小童,粉雕玉琢的小臉,人見人愛。
“先說好,百合酥隻能吃一塊,留着晚上當夜宵吃,吃太多晚膳吃不下,不然我就送你小子回府,讓你娘管教你。”
少女嗓音清脆如黃莺,對小童說教。
福記的糕點味道極佳,每天有很人排隊,剛開門半炷香的時間,已有十幾個人在排隊。
春燕走到窗口最前頭,喚最前面的人讓位置。
郁蓮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直接帶着外甥上前,道:“夥計,我要一份百合酥,一份翠玉豆糕。”
福記的夥計犯難,還是硬起頭皮對少女道:“姑娘,想要買糕點要先排隊,煩請去後邊等等。”
她不怒反笑,如三月春水:“我就要現在買,你有這個功夫勸我去後頭,早就包好給我了,不是麽?”
對方還想說什麽,郁蓮沉下臉,冷厲道:“我現在就要買,快點。”
夥計心一驚,臉上寫滿爲難,欲言又止開口:“這是規矩,還請姑娘排隊。”福記生意蒸蒸日上,其中有一條規矩,不管對方是誰來購買,都要循規排隊。
王孫貴族也不例外。
徐景曜拉了拉少女的手,小聲道:“姨母,不然我們去排隊。”
後面排隊的人,目光都聚集過來,徐景曜小臉紅了紅。
郁蓮犟上了,不肯退步,杏眼怒瞪夥計:“趁本小姐現在心情好,别逼我動手砸了你們招牌。”
這時,一位姿态閑雅的少年從樓裏走出來,他狹長妖冶的丹鳳眼清冷無比,鼻若懸梁,唇若塗朱,形相清癯,步履輕緩,如芝蘭玉樹。
夥計如遇救星,大喊:“少爺,這裏有人要插隊。”
少年雙目如深潭幽深,随意瞥一眼随即轉回目光:“往常是怎麽處理的,就怎麽處理。”
郁蓮一愣,那人怎麽不驚歎于她的美貌?就這樣轉回目光了?
她還沒來得及細看男子,夥計叫喊道:“張虎張石,這裏有人插隊,快來。”
兩位彪形大漢握緊拳頭闊步走來。
她臉上無半分恐慌,譏笑道:“呦,練家子,春燕,交給你了。”
春燕恭敬道了聲是,氣運丹田,向彪形大漢走去,她出招如遊龍,似虹光,招式幹淨利落,幾招之間,把大漢‘砰’的一聲,打落到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