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府的家宴不算繁瑣，但絕對稱得上奢華。無論是那數十個廚子共同烹制的金雕玉縷，還是那近乎于藝術品般的玉石長桌，都讓人眼花缭亂，啧啧稱奇。
漢王落座于主座之上，坐位次序與方才極其相似。他伸手示意，引導衆人落座。
漢王妃名爲劉曼舒，她坐于漢王身邊。二人似乎是在冷戰一般，也不言語，她招待衆人，指引侍從，忙碌不已。
落座之後，漢王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座位之上。他向前微傾，敲了敲挂在胸口的漢王玉佩，開口道：
“我這個漢王，拼來的。老爺子當年靖難之役，我殺了個昏天黑地，把半條命都搭在了戰場上才換來這個王位。換來了，我就想着享福，不是我自己···”
一攤手，漢王似乎在擁抱整個漢王府一般，冠冕堂皇地開口道：
“我要的，是我漢王子孫後代能享一輩子的福。”
“哦？漢王竟有如此偉願？”
周離一挑眉，抱拳道：“佩服，佩服。”
“但是，天不遂人願。”
說是家宴，可這桌上缺少了兩個人。一個是漢王的庶子朱洪毅，另一個則是漢王次庶子朱流尋。漢王敲了敲桌子，看了眼不遠處以淑女姿态瘋狂進食的唐莞，開口道：
“我想讓子孫後代能享福，有些人不想啊。”
“哦？那是何人？”
唐莞微擡着眸，她明白此事的重要性，竟然爲了捧哏連吃飯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她看向漢王，開口問道：“誰敢打擾漢王殿下?”
“你們。“
漢王伸出手，飒地指向了周離一行人。頓時，空氣似乎凝固了一樣，沉重而令人窒息。
“肯定不是。”
漢王突然咧嘴一笑，随後那指着周離等人的手向上擡起，指着天花闆，開口道：“大人物們，似乎不太想讓我們享福。”
“大人物？”
周離眯起眼，向後靠去，“誰是大人物？”
“你不是大人物。”
漢王搖搖頭，“我也不是。”
“您不是大人物？”
周離驚詫道：“普天之下，能掌控十三座北部重鎮，手握三千營軍權，可聽調不聽宣之人隻有漢王殿下一人，您不是大人物，誰是？”
“呵呵，周小兄弟有所不知。”
漢王笑着搖了搖頭，敲了敲腰間佩戴的長刀，開口道：“刀子再利，刀柄再華麗，可拿刀的人若是心生厭惡，這刀還能自己把主人砍了？沒有這個道理。你說，我這把刀，是大人物嗎？”
“大人物隻能是大人物。”
唐莞說了一句沒有屁用的屁話。
“您肯定是大人物。”
豎起大拇指，周離贊歎道：“天姿綽約，偉岸英俊，您若不是大人物，我們這些人豈不就是朽木腐草了？”
“你不是！”
一拍桌子，給馬成龍吓了一跳。漢王虛指着周離，大聲道：“她也不是，淺雲也不是，你們既不是刀，也不是大人物，更不是朽木腐草！”
“那我們是？”
周離一拱手，一臉虛心求教道。
“你們是天才！”
漢王臉上浮現出贊賞的笑容：“制敵于千裏之外，又肆意随性，自由不羁，退可攻近可守，不用被王室二字束縛，卻又有着天人之姿。你說，你還不是天才？”
“我難道真的是天才？”
周離有些詫異，又有些疑惑地問道：“可漢王殿下勢力雄厚，家财萬貫，何許人能動得了您啊？誰不知道在北環十三城，您是老大啊。”
“老大？”
漢王胳膊搭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歎息道：“老大往往是空架子，每天眼一睜，幾百人吃、喝、拉、撒都要等着我來伺候，真正能到我嘴裏的能有幾口？說是漢王，我天天連釣魚都不敢多釣，生怕一個不小心，漢王府又有了虧空。”
“唉，大人物想要動我，我該如何？大人物要想動淺雲，我又該如何？若是大人物打斷我鹽鐵稅這條腿，我能如何？”
漢王苦澀地搖了搖頭，歎息道。
“腿？”
周離的表情疑惑的恰到好處。
“北環十三城每年的鹽鐵稅，父親都會從中抽走三成。”
朱淺雲小聲地說道。
“可是這條腿，就被人斷了！”
漢王一拍桌子，大聲道：“有妖怪，要斷我的腿!北環十三城售往南方的鹽鐵，還有京城來的稅，都被妖怪給劫了！”
“妖怪？！”
周離大驚道：“何等妖怪敢劫漢王殿下的東西？”
漢王身體微微前傾，沉聲道：
“金蛇夫人。”
“金蛇夫人？”
周離表情一怔，皺眉道：“金蛇夫人···是大人物？”
“這金蛇夫人可不是大人物，但她也是大人物。”
手掌微微下壓，漢王輕聲道：“她是大人物的狗，制衡我的狗。現在，這條狗要來咬我了，你是說我該咬她，還是···大人物？”
“那不知您口中的大人物是？”
周離依舊帶着疑惑，開口問道。
“你小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漢王發出了暢快的笑聲，他舉起酒杯，開口道：“你還不明白？”
“在下不知。”
周離眼神純粹，清澈無比。
“你知道嗎？我之前就認識你。”
漢王轉動着玉夜酒杯，饒有興緻地說道：“幾年前，城牆上那顆人頭滾下來時，我就注意到你了。當時我就想，你這個少年天才，少了一點東西。”
“什麽東西？請漢王賜教。”
周離滿是疑惑。
“裝，糊，塗。”
三個字，陰陽頓挫。漢王眯起眼，看着周離，重複道：“你不會，裝糊塗。”
“準！”
面對漢王的話語，周離有些遲疑。然後，他就在漢王有些詫異的注視下一拍桌子，站起身，舉起酒杯，激動道：
“漢王殿下，我還在襁褓裏的時候，算命先生就指着我說：這孩子最大的缺點就是不會裝糊塗！漢王殿下，我還能改嗎？”
漢王看向周離，眼裏有着三分詫異，又有着更濃厚的興趣。他站起身，舉起酒杯沖着周離微微一頓，大聲道：
“改不了，天生的！你看不出這大人物是誰，你壓根就不會裝！糊!塗!”
漢王的眼眸中倒映出周離的笑容。
都在笑。
也都在冷笑。(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