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道袍的女子靜靜地端坐于湖心亭之中,如綢緞般柔順的長發随意披肩,卻又沒有半分淩亂,她就這樣無聲地坐着,似乎在等待什麽人到來一樣。
石桌上,簡單的竹杯裏散發着淡淡的熱氣。缺了燭燈的湖心亭隻有淡淡的月華,襯着女子那出塵的氣質,仿佛雲霧都爲了她飄到了湖心似的。
“霧瘴蟾。”
蔥白似的指尖輕輕點了點石桌,諸葛清眼眸微垂,似乎有些困倦似地呢喃道:“忽凝水霧,霧有瘴氣,氣隐惡蟾,蟾蜍吞魂。”
擡着手腕,拂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諸葛清的手中。她沒有揮舞,隻是将拂塵輕輕挑了一下,鬃鬓仿佛劃了些許月色一般留着一道痕迹。
像是微風拂過湖面,微弱的漣漪難以察覺。可那是月華凝出來的刃,無聲無痕,平淡地将那逐漸凝結的霧氣攔腰斬斷,扯碎了那無處不在的毒瘴。
“妖氣太濃了。”
似乎是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諸葛清擡眸輕歎,拂塵掃過石桌,仿佛掃除灰塵似的,“使這霧氣沒了意境。”
轟!
春日的驚蟄潛藏在秋日的昏夜之中,原本隐于水霧的蟾蜍卻被天降的雷鳴引了出來。狼狽的蟾蜍試圖扯過水霧遮蓋自己的身體,可那如細絲般遊離的電痕纏繞在水汽裏,如毒蛇般盯着那滿身黑癍的蟾妖。
春雷不驚人,隻驚邪祟。
“阍水蚣。”
諸葛清的眸子很清,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簡單而純粹。沒有美不方物的星光,也沒有讓人魂牽夢繞的妩媚。她的眼睛裏隻有寂靜的星空、半蜷着的昏月、還有世間萬物。
這就足夠了。
躲不開。
水面泾渭分明,春分使寒冬退離世間,迎暖陽化冰雪。
二十四節氣·春分。
即使臘月寒冬能讓烈日扼腕,使長江不流,可它也不敢躲開春分時節。
立春藏寒冬,雨水遮冰湧,驚蟄避寒風。
獨有春分引暖陽,喚清雨,分春日。
阍着水門的蜈蚣,就這樣注視着那春冬之分,分開了妖氣充盈的水面,分開了蜈蚣節,分開了它那滿是污穢的蜈蚣膽。
“蟾蜍蜈蚣,長壽喜财。”
霧瘴蟾顫抖着,它不敢相信,那看守水門的阍水蚣就這樣在春分中消亡,夫人賜的毒瘴就這樣在驚蟄中顫栗。
“妖吃人,人斬妖,人妖卻又說着同樣的話語。真不知是天注定,還是···”
輕輕搖了搖頭,諸葛清将拂塵收起,那早已死去,隻是被驚蟄的雷留住了短暫魂魄的霧瘴蟾也消散殆盡。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啜飲一口,随後吐了吐香舌,貓兒似地皺了皺眉,小聲道:
“好熱。”
“兩隻五境妖怪,配合起來甚至能與七境抗衡,卻連讓你杯中清茶冷下來的資格都沒有。”
密林之中,青衣女子面色複雜地緩緩走出。她看着吐舌哈氣的諸葛清,一時間難以将她和方才雲淡風輕之間斬殺兩隻惡妖的仙子聯系在一起。
“嘶~~~岑夫子~~燙燙燙~~~你也忍不住了?”
伸出手在舌頭前扇了兩下,貓舌頭的諸葛清擡起頭,看向緩緩走出的岑夫子,好奇地問道:“爲什麽不蒙個面紗呢?”
“沒有意義。”
搖了搖頭,岑夫子眼角的青色細鱗格外顯眼。她看向諸葛清,平靜地說道:“你早就看穿我了,對嗎?”
“糾正一下。“
伸出手指,諸葛清打斷了岑夫子的話語,嘴角微微勾起,“不是我。”
“是周離。”
“周離···”
岑姝怔住了,片刻後,她神色更複雜了。
“他不是變态嗎?”
這一句話直接給諸葛清整沉默了。
“變态也可以擁有智慧。”
良久,諸葛清沉聲回應道。
所以你也承認了周離是變态對吧。
“你若是不出面的話,我今天是不會找上你的。”
諸葛清轉動着手裏的茶杯,微擡着眼眸,饒有興趣地問道:“所以,爲何要自投羅網呢?”
“爲了姐姐。”
輕歎一聲後,岑姝挪動着青色蛇尾,夫子青衣緩緩掉落,露出被鱗片遮蓋的柔美白嫩。她凝視着諸葛清,豎瞳之中滿是無奈與決絕。
“明知不敵,還敢起來,我倒是對你有了改觀。”
諸葛清緩緩起身,擡手,杯中冷茶一飲而盡,仿佛谪仙般的女子在月華之中格外清冷。
青蛇怔怔地看着面前被寒露擁簇的仙子,苦澀地笑了笑。
二十四節氣···寒露。
代表盛夏的心宿二已西沉,九月節,露氣寒冷,将凝結也。此時正是寒露時分,空氣清涼,不寒,溫潤,是那仙子似的道人最爲喜歡的時節。
卻也是蛇最厭惡的時節。
蛇,懼寒,入冬則長眠。
“若是在盛夏,或許你還有一戰之力。”
擡起手,寒露凝結的水汽如魂魄般刺骨。指尖輕點水露,諸葛清平靜如常地說道:“可惜···”
“現在正是寒露時節。”
寒霜呼嘯,秋風如刺,青蛇頓時挪動身形,如流光般迅速閃過那一道又一道襲來的寒風。
是啊,寒露時節。
青蛇雙手合攏,一道火光閃爍在她的身後。她凝視着那被寒霜包裹的身影,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錯過了這個時節···
蝴蝶就飛不起來了。
水墨的世界中,多了絢爛的色采。
雲白白怔怔地看着那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眼中逐漸彌散出七彩光瀾。
“你們原來想要的是她。”
諸葛清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眯起眼,手中法訣一掐,寒霜彌散在湖面之上,封住了一切。
“有了情欲的聖人心···”
閉上雙眼,青蛇感受着那不遠處的寝舍中,少女胸膛裏琉璃般清澈溫潤的心裏,那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美好愛戀。
“許仙,你是錯的。”
白蛇緩緩睜開雙眼,昏暗的地牢之中,她凝視着面前的石像,輕聲道:“若是聖人心裏有了情欲,即使是仙人,也阻擋不了我們。”
镌刻着神龍與僧人的石像矗立在廣袤的地下佛洞之中,那緊閉着雙目,雙手合十,身着法袍的僧人手持戒珠,面目虔誠。隐于黑暗中的六爪黑龍,怒目圓睜,仿佛鬼神再世。
佛洞如倒懸的疊塔,向下延伸,逐漸狹窄。白蛇緩緩爬行到那塔頂之上,看着地洞口上以宋行書撰刻的三個大字,純白色的豎瞳中隻剩下無窮的欲望。
雷峰塔。
“許仙,你鎮了法海一千年,我爲他守了一千年。”
轉過身,看着那六爪黑龍的石像,白蛇咬着牙,眼中妖氣四溢。
“你說佛妖不兩立?”
“我偏不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