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将自己不可理解的現象賦予了一個特定的名字,神。
神,這個稱呼超過了人的認知,卻又是由人而來。
神分三種,先天之神,由天地自然孕育而出,祂們是天地規則的具現化,人格化。
後天之神,祂們來自不同的種族,或是人,或是獸,或是花草,但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是靠自己修行,天地的認可,從而獲得至高無上的權能。
還有一種神,祂們并不是天地自然的具現化,人格化,祂們是最古老的神,你看不見祂們,祂們也不會回應你,但祂确實是真實存在的。
祂出現在世間,遊蕩于江河山川之間,卻又不接受人們的祭祀,祂對所有的一切都一視同仁。
這種神就是天地自然災難的化身,祂們不具備物質的軀體,也不具備固定的形象,祂是一種自然的規律。
這種神,是天地的意志,他們是最本源的天理。
洶湧狂妄的水流,不曾停歇的大雨,滔天的水氣與泥土的猩味充斥在世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些水流,雖然狂暴,但水無常形,它們在沖擊堤壩的同時,也在順從着堤壩的形狀,正在向着東海而去。
“可以成功!大河将要重新沉睡下去!”
有崇氏的人們看着面前洶湧的大河,心中激動且振奮,因爲大河的怒火至今還沒有沖破兩岸的堤壩,它隻能無能狂怒的向着無邊的東海傾洩着它怒火。
于是,去吧,去到那無邊的汪洋之中,去肆意翻滾,去爲所欲爲,有崇氏的人看着那位于大河盡頭的東海,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笑容,這是屬于人族的勝利,他們以人力,戰勝了最古老的神明。
但就在這個時候,大河之中,再次發生變故,劇烈的震蕩波傳來,湍急大河的水面之上,出現了一條黃色的腰帶,那是波浪。
在波浪之上,一個俊美的少年人踏着濁浪而來,身邊是兩條白色的神龍,辟波踏浪,排空而至。
“有崇氏,大河将崩,不可複止,極之淵被掘,那西天的冰雪已經融化,百川彙河,将化爲禍!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少年人一路踏浪,對着大河沿岸的有崇氏族人呵斥着,而鲧看到此人,臉上時隔多年才露出的笑容,瞬間消失,轉而張皇失措。
因爲這少年人,喚作冰夷!
冰夷者,大河水神,這位神是天帝伏羲時代的人。
彼時,大河已經泛濫,雖未曾造就淹沒天下的水災,卻是無所約束,在大地上肆意流淌着,冰夷便是一時失足而溺死在大河之中,因而恨意滔天,驚動了天帝伏羲。
天帝伏羲可憐他的遭遇,又愁于大河之患,于是将他複活,讓他擔任大河水神,約束大河,讓後人不複其事。
冰夷也沒有讓伏羲失望,他在成神後,确實約束了大河一段時間,但他終究不是大神通者,他的一切皆是天帝伏羲所賜,無法将大河永遠的約束起來。
但其依舊做出了大貢獻,自他成神之後,大河便在幾乎固定的河道中流淌,再也沒有肆意的大地上遊蕩。
“崇伯!河堤崩了!”
就在鲧聽到冰夷的呵斥而臉色大變之時,一道惶恐的聲音自遠處傳了出來。
“不可能,大河已經入海,水勢将要緩和下來,不可能再沖崩堤壩。”鲧大聲怒道,轉身欲趕去堤壩崩塌之處。
而冰夷聽聞,駕馭白龍飛騰于空中,腳踩龍頭,看着崇伯鲧,附身朗聲道。
“崇伯鲧,你太自大了,此番大水不比尋常,這一次,是天地之怒!”
“位于西天的萬丈高山上的冰雪已經融化爲川,我入極之淵,卻見共工已掘開一個缺口,又見祝融殺共工,誅相柳,卻依舊對那缺口束手無策。”
“二者之戰使得極之淵震蕩,淵水大漲,于平地起江河,山嶽化作孤島,百川彙河,萬水俱起,大水将化作“禍”,即便河堤堅固,又怎能與裹挾天地之氣的“禍”相提并論…”
“這是天地的呼嘯,是自然的大勢,是最古之神的憤怒!”
距離鲧百裏之外,大河已經将堤壩沖的垮塌,大水流速突然暴增,瞬間沖下的水流,如同開天的巨斧,強大的力量一下子便将河堤的地基劈開,強大的水壓将缺口撕裂,此處百十裏河堤,皆化作黃塵,溶于水中。
水流如同被栓住的猛獸,徹底掙脫枷鎖,轟開了堤壩,無可阻擋的傾洩入河岸。
在這大河之水已經被引導入海,勢能将要洩去,大河将要再次沉睡之時。
此處堤壩的徹底崩塌,粉碎的不止是泥土與堤壩,還有鲧的治水之法,以及他堅定的意志。
“快!快!快!”
諸多受命前來治水的部族,無一不是精英,他們乘風滔海,背負着巨大的石頭,提着一個個裝着泥土沙石的袋子,不斷的砸入水中。
鲧所築的堤壩,是土石結構,這種堤壩相對于木土結構的避水牆來說,是非常堅固的。
以巨大的石頭爲後盾,築就堅固的沙石土壁,将水流約束起來,按照河床流動。
但這種堤壩,隻适合常規的大水,一但發生超規格的大洪水,水位的突然暴增會漫過堤頂,以其無孔不入的特性,滲透入堤體之中,破壞堤壩的穩定性,将原本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土石分開,從而無法承受大水的沖刷而崩潰。
如今,大河的河道是十分紊亂的,雖然冰夷将其約束在幾乎固定的河道之中,但從前的河道依舊存在。
河道的存在,讓水流有了流淌的地方,這種力量混亂無比,但卻都聚集在河流之中,并不斷的向着四面八方無規律的擴散,這就造成主河道的過水能力的喪失。
于是帶來的後果,便是前面的水流還沒有來得及傾洩出去,後面的水流便已經追了上來,讓水位變的更高,水流能量積蓄的更多,這種能量一但釋放,便如同高山滾石,山林之火。
鲧治水多年,他将洪水的力量想象的很高,所築的堤壩也很高,很堅固,如同高山一般。
而事實證明,他的舉措是對的,前面幾次的大水沒有造成災難,反而溫順的被約束在河道中,流入東海。
堅固的土石堤壩爲兩岸無數的部落提供了庇佑,如同兩位強大的天神隔開了大河兩岸,因此,鲧得到無數部落的稱贊。
但他光築堤壩,卻沒有去梳理河道,使得力量分散,大河水流不斷的自我積壓,沒有得到快速的宣洩。
而且,他也小看了此次的大水,這是自逐鹿之戰便已經積累的力量,如今一朝宣洩,位于源頭的水,遠遠超過了入海的水。
鲧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但面對崩潰的堤壩,他除了掏出息壤修補以外,并沒有任何的方法,大河中的水位依舊在瘋狂的增高,而他的息壤,終究有用完的時候。
……
大河兩岸的大地上,有部落的民衆擡頭看着遠處如同高山一般的河堤,他們看到這庇佑了他們數年的河堤,崩塌了!
黃色的巨龍怒吼,咆哮着将耕地淹沒,而後,來到了他們的面前,沒有片刻的停留,從此,這個部落徹底消失在世間。
在大水的起伏中,一個發出點點微光的物品不斷沉浮,那是這個部落的神,是他們祭祀時的對象,現在他不再被鄭重擺放在部落的中央,而是沉浮于水中,随波逐流遠去,最終消失不見。
“相繇氏的水正在做什麽?上遊已經出現了積水,他們爲什麽不阻止?!”
鲧果然想起來,上遊的水流他交給了相繇氏的水正,讓他觀察水流積蓄的力量,但到現在爲止,大水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上遊卻依舊沒有半點消息傳來。
相繇氏,他們原來是共工氏的附屬部族,相柳便來自于這個部落,是相繇氏的首領。
但因少昊時代的共工發動洪水,相繇氏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臣服于天帝少昊。
而作爲共工氏的附屬,相繇氏自然也是治水的一把好手,所以在這共工再次叛亂,而作爲相繇氏祖神的相柳加入叛亂陣營的特殊時期,他們卻依舊占據着帝舜時代的水利部門的重要位置。
隻因爲相繇氏雖奉相柳爲神,但那是因爲相柳乃是相繇氏之祖,而相柳作爲兇神,是食人的惡神,根本不會顧忌自己後裔的死活。
而相繇氏,也不會去祭祀這種無法庇佑部落,反而需要源源不斷血祭人牲的神,即便他是他們的祖先,體内流淌着相柳的血,也依舊無法打破這種僵硬的關系。
所以,天帝少昊接受了他們的效忠,帝舜也讓他們幫助鲧治水,這也是鲧将大河上遊交給他們的原因。
“崇伯,不好了,相繇氏撐不住了!他說水流已經擺脫了他的控制!”
鲧聽到這個消息,腦子頓時好像被棍子狠狠的砸了一下,險些跌倒,相繇氏如今的水正,是一位十分強大的巫,且是除水中神靈之外最強的,可以駕馭水的巫。
他将相繇氏水正放在大河上遊,便是想讓相繇氏水正梳理大河積壓的水流能量,但現在相繇氏卻說,他已經無法駕馭水流,爲讓鲧怎能不驚。
鲧大步前行,身上濃煙滾滾,如同神龍一般,他本人也是一位大巫,他溝通的是有崇氏之祖,駕馭的是土的力量。
行道半中,鲧便看到大河堤壩上的那個巨大身影。
生有九頭,體爲蛇軀,呈青灰之色,高達千丈,迎風而起,水汽避退。
這是血脈神相。
相繇氏水正激發血脈,顯化神相,他在溝通天地,施展血脈神通,天地間暴動的水氣被他牢牢的壓制住,水流在他的控制下,死死的被壓制在河道之中,
“這不是撐住了嘛?!”
鲧看到此景,頓時火冒三丈,這相繇氏居然假傳情報。
而相繇氏水正看到鲧到來,身邊的數個相繇氏巫頂替了上來,繼續穩固和梳理天地間暴動的水氣,而他化作人形大小,依舊顯化神相,來到鲧的面前。
“你看,天地之間的水氣在不斷暴動,這些氣已經不再聽從我們的調遣,不再受我等的制約,水氣不穩,大水便無法停歇。”
“崇伯鲧,我早就說過,你的河堤沒有用,我現在告訴你,要麽将請一位水神或者食用水氣的煉氣士來壓制水氣,要麽我掘開堤壩,洩去水力!”
相繇氏水正的九個頭顱同時說話,人工回音陣陣。
鲧聞言頓時大怒:“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麽!一旦決堤,兩岸無數生靈都将受到滅頂之災,你相繇氏想幹什麽!”
相繇氏水正聞言,九頭齊怒,頓時反駁道:
“妄廢你治了這許多年的水!如今不決堤,從極之淵而來的禍已經在路上,等祂到來,就是你想決堤也已經無用了,現在決堤,洩去水力,犧牲一部分生靈,保全大部分生靈,方是成功之法!”
“你想決堤,除非我死了,我作爲天下的司空,天帝讓我治水,便是将這兩岸生靈的生命交到我的手中,我不會就讓他們失去生命的!”鲧咬着牙,低聲吼道。
“迂腐!如今唯有犧牲一部分生靈,才能保全大部分,你如此做,不僅是對天帝信任的辜負,更是對兩岸生靈的不負責!”相繇氏聽完,怒意不減道。
“相繇!我才是司空!我說不能決,就不能決!我有息壤,大河不會崩潰!”鲧大聲吼道。
相繇氏水正聞言,反而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你是司空,那等到禍到來,大水決堤,河水徹底掙脫而出,天下化作澤國,崇伯鲧!你就準備以死謝罪吧!”
“到時候,即便是天帝饒你,這天下萬民也不會饒你,我等着看你怎麽死!”
見鲧油鹽不進,相繇氏水正頓時偃旗息鼓,反正作爲治水的主力,所有的責任都由鲧來承擔,死的不是自己,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麽。
于是相繇氏轉身離去,卻不是回到堤壩,而是恢複千丈神相,向着大河下遊碾壓而去。
鲧見狀頓時怒道:“你要去何處,聽我調遣!”
然而相繇氏水正卻頭也不會,依舊碾壓大地,形成一條溝壑,大喝道:
“我是要聽你調遣,但我不想找死,我會順此入海,開辟出一條新河道,這樣即便河堤崩塌,也能洩去一部分水力,将損失減少,保住一部分生靈!”
相繇氏自顧自的走了,留下一條寬近百丈的蜿蜒溝壑,留下崇伯鲧在原地抓狂。
雖然水利部門明面上的最高領導是他,但組成水利部門的各部族之間都有各自的私心,就算他是天帝任命的司空,也無法指揮所有的人。
在這裏,終究還是要以實力說話,而相繇氏水正,力量并不弱于他。
相繇氏的決堤的提議,鲧不會答應,而在場的各部族也在沉默。
他們沒有這麽大公無私,不願意使用相繇氏的方法,他們不願意舍棄自己的部族。
因爲他們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大河沿岸,一但決堤,他們的族人與家園将會被淹沒。
而且,如果決堤一處不行,說不定還要決第二處,他們不敢賭,也不會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