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沒想過要走這一步,那天他輸光了褲兜裏的錢,拎着瓶酒邊喝邊搖搖晃晃地踱步回家。
尹書瑤在廚房煮面條,他走過去,讓她給他也下一碗。
“你買的牛肉呢?”尹書瑤盯着鍋裏煮開的水,白茫茫的熱氣撲在臉上,她頭也沒回地把面條抖進去,“中午說好了晚上吃牛肉面。”
尹承德讪讪地扯唇,把酒瓶放到案闆上:“我忘了。”
尹書瑤深知他的本性,冷笑:“忘了是假,沒錢了是真吧。你是不是動了我放在桌上的錢包?”
尹承德面色尴尬:“一家人,什麽動不動的,我就是拿着用用。”
“用到哪裏了?”
尹承德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尹書瑤把筷子掼到砧闆上,回頭瞪他:“你又‘重操舊業’了是不是?媽爲了什麽跟你吵架你都忘了?”
“你别提她。”
“爲什麽不能提?她都是爲了你好!”
尹書瑤氣得不行,眼裏一片猩紅,恨不得沒他這個父親。
以前她還怪母親過于強勢,事事管着父親,可憐父親一個大男人,在老婆面前唯唯諾諾。現在她算是知道了,要不是有母親約束,父親早就把家業敗光了。
短暫的争吵停歇,尹書瑤把煮好的面盛出來,端上桌,配上一碟鹹菜,去房裏喊胡玉芝起來吃飯。
胡玉芝成天生氣,身體跟從前沒法比,最近感冒了,躺下去能睡一整天。
胡玉芝披了件舊棉襖出來,狹小的屋子裏充斥着酒味,她立時忍不住皺眉,嘀咕:“又喝酒了。把喝酒的錢省下來不知道能買多少東西。”
在餐桌邊坐下,胡玉芝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也變得煩躁:“怎麽又吃白水煮面條,好歹切點肉做澆頭,白水面吃得我嘴裏總泛酸。”
尹書瑤埋頭吸溜了一口面,聞言,停頓了下:“你問爸,我跟他說過要買肉,他把錢都扔牌桌上了。”
“啪”一聲,胡玉芝把筷子砸到對面尹承德的臉上,新一輪的争吵一觸即發。
“尹承德,我上次跟你說什麽?你要是再犯,我就跟你離婚!你是不是都當耳旁風了?日子不想過了你直說,我們母女倆從此不管你了。”
尹承德也來了氣,拍桌子叫嚷:“離婚就離婚!總拿這個說事有意思嗎?有本事你就離,我看你靠自己能過上什麽好日子,還當自己是年輕時候呢,能傍上大款。”
“你混蛋!”
争吵幾句就動了手,這是常态,尹書瑤連勸架的力氣都沒有,面無表情地、麻木地坐在那裏吃面。
沒吃幾口,餐桌被胡玉芝掀翻了,誰也别吃了。
胡玉芝氣呼呼地回了房,把門關得震天響,過了好幾秒,門闆還顫個不停。
尹承德拂了拂身上的髒污,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嘴裏罵罵咧咧:“你媽就是這個脾氣,幾十年都改不了,真是受夠了,媽的,怎麽不去死……”
尹書瑤望着地上摔碎的碗、散落的筷子、糊成一團的面條,心裏想的卻是,你怎麽不去死。
尹承德一屁股坐在破舊的沙發裏,灌了口酒,從櫃子裏翻出一包花生,倒進盤子裏,一邊喝酒一邊拈起花生米丢進嘴裏,花生皮碎屑撒得到處都是。
尹書瑤拿着笤帚和簸箕清掃地上宛如戰場一般的狼藉,聽到尹承德念叨:“明天我一定想辦法把錢撈回來。”
她諷笑,每回輸了他都是這麽說的,結果呢?隻是輸得更慘罷了。
“與其抱着沒有希望的事,不如想想别的辦法撈錢。”尹書瑤垂着眼皮,悠悠地道。
“你有辦法?”尹承德看過去,眼睛斜着,明顯不相信。
尹書瑤現在對他沒有絲毫感情,隻有恨,她把笤帚和簸箕扔地上,從牛仔褲的兜裏摸出手機,丢給他看。
尹承德不明其意,猶疑地撿起沙發上的手機,屏幕碎了幾道裂痕,沒設密碼,他解鎖,屏幕上是一條新聞,有關沈嘉念。
“沈嘉念生了個孩子,千尊萬貴,聽說滿月宴包了整個酒店,當天出入酒店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送的禮金可想而知。”
尹承德聽着,舔了舔後槽牙,羨慕得眼紅。
沈嘉念是真有福氣,北城傅家的少奶奶、君山的總裁夫人,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如今生了孩子,地位就更穩了。
可她那性子跟石頭一樣硬,當初工廠有難,找她幫忙她都不肯……
“那孩子是她的命根子,你要是把孩子弄到手,還怕她不肯乖乖聽你的嗎?要多少錢有多少錢。”尹書瑤說。
尹承德原本沒想那麽多,她這麽一說,無形之中壯了他的膽,他便铤而走險用了這一招。
此刻,在寒冷的水面上,尹書瑤尖銳的吼聲打斷了他的回憶——
“别傻了,哪裏還有回轉的餘地!你這是綁架勒索,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包括我!”
尹承德臉色慘白:“書瑤……”
“這一輩子走到這裏算是走到頭了,滿盤皆輸,我不服。就算是死,我也要拉個墊背的,不會讓你沈嘉念好過!”
沈嘉念心裏暗叫一聲“不好”,隻見尹書瑤揚手把孩子抛進了水裏,自己也跟着翻越欄杆跳了下去。
“不——”
沈嘉念隻來得及發出一個凄厲的字音,血液急速往大腦上湧,眼前陡然一黑,整個人往後倒去。
“嘉念,嘉念……”傅寄忱接住了她的身體,一顆心被劈成兩半,一半擔心她,一半擔心孩子。
*
沈嘉念醒來,睜開眼是一片潔白,鼻尖萦繞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顯示她在醫院裏。
“你醒了?”傅寄忱握緊了她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躬着身湊近看她,另一隻手撫摸着她的臉頰,“感覺怎麽樣?”
沈嘉念怔怔地望着他,許久沒說話,腦海裏沖進一個畫面,尹書瑤把小年糕舉起來,扔進了水裏。
她渾身打了個顫,緊緊抓着傅寄忱的手:“小年糕,小年糕他……”
沈嘉念嗓子啞得不行,說了幾個字,眼裏便蓄滿了淚水。
“你别激動,小年糕沒事,他在……”傅寄忱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跟她說實話,“他感染了風寒,有點發燒,月嫂抱着他在輸液。”
沈嘉念從病床上掙紮着爬起來,翻身就要下床:“我去看他……”
話音未落,人差點從床邊跌下來,傅寄忱眼疾手快将她抱了起來,給她穿上襪子和拖鞋:“你的身體還很虛弱,我抱你過去。”
沈嘉念稍微冷靜了些,不再亂動,任由傅寄忱抱着自己走出病房。
小年糕就在隔壁,被月嫂抱在懷裏,胖乎乎的腳背上紮着針,爲了防止他亂動,腳底闆用醫用膠布綁了一個空藥盒。
小年糕沒睡覺,眼睛骨碌碌地轉,手裏抓着他自己常用的安撫毛巾,時不時往嘴裏送。
“先生,太太。”月嫂看到兩人,出聲打招呼。
傅寄忱把沈嘉念放下來,小年糕看到了媽媽,立馬委屈地扁起小嘴。沈嘉念的眼睛紅了一圈,伸手要抱他。
月嫂提醒:“當心藥水回流。”
傅寄忱先托起孩子,讓沈嘉念坐下,然後把孩子放她懷裏,他知道,不讓她抱,她心裏不會踏實。
軟軟的小身體挨着自己,沈嘉念收攏手臂抱緊小年糕,臉頰輕蹭孩子的額頭,才覺得眼前這一切是真實的。
小年糕見到熟悉的人,聞到熟悉的味道,小嘴立刻不扁了,掉了一滴淚,躲在媽媽臂彎裏睡覺。
一瓶液輸完了,月嫂去叫護士來拔針。
傅寄忱撫了撫沈嘉念的肩,輕聲說:“小年糕睡着了,把他放到床上吧,總這麽抱着你會累。”
沈嘉念不說話,也沒有看他,搖了搖頭。受了一場驚吓,她一刻也不想讓孩子脫離自己的視線。
傅寄忱頓了下,隻得繼續勸:“那就把他抱到隔壁病房,你們一起躺床上,這樣你也能好好休息。”
沈嘉念想了想,答應了,抱起孩子回到隔壁。
傅寄忱跟在後面,護着他們娘兒倆,兜裏的手機在震動,他沒管,看着他們在病床上躺下,他扯過被子幫他們蓋好,而後走到門邊,拿出手機。
是警察打來的電話,他接通了,被告知尹書瑤醒了。
當時尹書瑤瘋了一般,把孩子丢進水裏,立刻有警察跳入水中救起孩子,孩子太小,嗆了兩口水,再加上水太寒涼,沒多久就發起了高熱。
尹書瑤也跳進了水裏,她沒想要活,連掙紮都放棄了,被警察救起來時,人已經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