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念。”
傅寄忱目光沉靜,一字一頓叫她的名字,語氣有些重,想說的話都蘊藏在這三個字裏。
“就讓我在這裏陪着你不好嗎?”沈嘉念抱着他胳膊的兩隻手漸漸松了力道,直至手垂下,腦袋也垂了下去,“爲什麽非要趕我走?”
傅寄忱一顆堅決的心就這麽被她的話軟化了,再也沒辦法強硬起來,沉默了大概一分鍾,他放緩了語調說:“設施條件再怎麽好,這裏畢竟是醫院,你還懷着孩子,你覺得沒問題,不代表孩子能承受得住這樣的環境。我知道你擔心我,不想離開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離開你。”
沈嘉念垂下的視線盯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已經被說動了,嘴上卻不肯服輸:“孩子也想跟他爸爸待在一起。”
傅寄忱輕輕将她擁入懷中:“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時間會很多很多,不差這一時半刻。”
“嗯。”沈嘉念徹底被說服了,伸手環抱住他,許久沒放開。
辦理完住院手續的瞿漠回來了,見到相擁的兩人,腳步頓了一下,沒急着上前,摸了摸鼻子,跟躲在安全通道裏的鄭翼對視了一眼。
沈嘉念先發現了瞿漠,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從傅寄忱懷裏退開,先陪他去病房安頓好,然後在鄭翼的陪同下,去了醫院附近的酒店。
偌大的套房裏,隻有沈嘉念一個人,她倒了半杯溫水,端着走到窗邊,邊喝水邊看窗外的風景。
冬日的江水沒那麽湍急,平靜得像一匹緞子,沈嘉念的心情卻不是那麽平靜。
腦海裏反複回蕩着醫生的話,她需要靠這些話,提醒自己不要擔心。醫生說過,這種類型的手術他做了不下百台,經驗豐富,會順利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門鈴響了,沈嘉念有些恍惚的神思被拉回來,她随手把水杯放到茶幾上,過去開門。
是鄭翼買飯回來了。
沈嘉念從他手裏接過兩個袋子,随口問道:“你吃了嗎?”
“在外面吃過了。”鄭翼指着隔壁說,“我就住在那邊,有什麽事您叫我,或者給我打電話。”
沈嘉念點頭,關上門,拎着袋子走去窗邊,把幾個餐盒從袋子裏拿出來,擺在茶幾上,坐在沙發裏吃。
應該是傅寄忱提前交代過,鄭翼買的都是符合沈嘉念口味的食物,葷素搭配,還有一份清淡營養的湯。
沈嘉念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但是爲了肚子裏的孩子,她勉強自己多吃了一些。
夜幕降臨,跨江大橋上亮起了燈,車流如織,光線綿延成一條璀璨的銀河。
沈嘉念收拾了茶幾上的剩飯,從行李箱裏拿出日常用品,去衛生間洗漱,躺到床上時,才七點多。
她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給傅寄忱撥打視頻電話,響了三秒就被接通了,屏幕上出現男人清爽俊朗的面龐,沒穿醫院準備的病号服,他穿的是自己帶來的居家服,領口寬松,露出半邊鎖骨。
“這是已經躺床上了?”傅寄忱也看到了沈嘉念,她穿着純白色帶小動物圖案的睡衣,側着身半躺在床頭,腦袋後面是酒店套房裏的台燈,散發着暖黃的光,将她籠罩其中,她的臉有些朦胧。
“嗯。”
“晚飯吃得怎麽樣?”
“點的菜很好吃,吃了大部分,剩了一點兒。”沈嘉念換了個手拿手機,“你呢?哦,你要禁食,不能吃東西。”
傅寄忱點了點頭,又問她:“孩子有沒有乖乖的?”
沈嘉念的手貼在肚子上,眉眼瞬間柔和了不少,聲音也軟軟的:“吃飯的時候動了幾下,現在沒動靜。”
傅寄忱笑道:“估計是個饞嘴的。”
沈嘉念也笑了。
傅寄忱看着時間,跟她聊了大概半個小時,便提出結束:“挂了吧。待在陌生的環境裏,我又不在你身邊,估計入睡會有點困難,早點休息,免得睡不好覺,明天沒精神。”
沈嘉念鼻腔裏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意,“嗯”了一聲。
傅寄忱:“那我挂了?”
沈嘉念眼睛盯着手機屏幕,輕點了下頭。
兩人彼此對視,黏糊了一會兒,傅寄忱才把視頻通話掐斷。
沈嘉念把手機放回去,插好充電線,關了台燈,閉上眼睛。如傅寄忱所料,環境是陌生的,身邊是空的,她久久無法安眠。
*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下午,沈嘉念上午就去了醫院,陪傅寄忱待了一上午,中午被鄭翼送到酒店吃飯、午休,下午三點鍾,再次來到醫院。
術前準備都做好了,沈嘉念一臉嚴肅地簽了手術知情同意書,轉頭時,看到了即将被推進手術室的傅寄忱。
她把筆交給旁邊的人,彎身握住了傅寄忱的手。
“安心等着,很快就出來了。”傅寄忱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嗓音輕輕緩緩,透着溫柔,看着她的目光愛意湧動,“别太擔心了。”
沈嘉念喉嚨像是被什麽堵着,說不出話,隻是一下一下點着頭,表示自己聽到了他的話。
護士推動病床,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一點點分離,隻剩下指尖相觸,到最後,連指尖都拉開了距離。
傅寄忱偏着頭,朝鄭翼和瞿漠使了個眼神,兩個人都懂,先生是叫他們看好沈嘉念,不能讓她出現丁點閃失。
手術室的門移開又閉合,走廊上寂靜無聲。
鄭翼本靠着牆壁而立,見沈嘉念一動不動地保持着一個姿勢,視線凝着手術室的門,微歎口氣,背脊抵着牆壁站直了,走過去,語調盡量不那麽生硬地勸她:“先生會沒事的,手術得兩個多鍾頭,你坐着等吧,别累着自個兒了。不爲自己考慮,也得爲孩子着想。”
他最不會勸人了,但先生有令在先,他得遵守,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勸慰的話都說了出來。
好在沈嘉念還聽勸,側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坐在了牆邊的公共座椅上,兩隻手緊緊交握着,擱在腿上,視線還是緊盯着手術室的門。
兩個小時,若是平時用來看書或做其他休閑活動,幾乎是眨個眼就過去了,等在手術室外,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沈嘉念頻頻看表,連連深呼吸,情緒随着時間的流逝愈發焦躁,可能肚子裏的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不安,鬧出了動靜。
眉心蹙了下,沈嘉念擡起一隻手貼放在肚子上,輕輕安撫。
“太太身體不舒服嗎?”鄭翼察覺沈嘉念表情有異,及時過來詢問。
沈嘉念搖了搖頭,開口說話的嗓音有點啞:“是孩子在動,沒什麽。”
鄭翼舒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手術室的門開了。
主刀醫生微擡着兩隻手走了出來,身上還穿着做手術時的綠色無菌服,戴着手術帽和口罩。
沈嘉念蹭地一下站起來,這一刻,她全然忘記自己是個孕婦,快步走上前去問醫生:“邢醫生,我先生他……”
沈嘉念的聲音依然是啞的,幾個字說出來,像是生了鏽的機器發出來的聲音。
“請放心,手術很成功。”醫生知道家屬擔心什麽,沒等對方把話問出來,他就開口說,“術後注意休養,痊愈後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别。”
沈嘉念繃着的心弦陡然松懈,身子差點沒站穩,往後踉跄了小半步,瞿漠及時扶了她一把。她穩住身形,臉上揚起笑,向醫生道謝:“謝謝邢醫生,辛苦您了。”
“應該的。”邢醫生點頭,“傅先生的麻醉藥效還沒過,等會兒就推出來了。”
說完,邢醫生離開了幾人的視線。
不一會兒,傅寄忱被推了出來,還在昏睡中,除了面色有些蒼白,看不出别的異樣,沈嘉念卻忍不住紅了眼眶,捂住了自己的唇。
這一刻,她突然冒出一個感受,平時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傅寄忱,也不是真的無所不能,他隻是爲了照顧她和他們的孩子,讓自己變得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