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洞察力敏銳,不消片刻,發現沈嘉念的異樣,停下步子,輕聲問她:“是不是太累了?”
“還好,不是很累。”
沈嘉念一手提着裙擺,步子邁得很慢,穿高跟鞋走平地還行,在草地上就有些受阻。
傅寄忱以爲她嘴硬逞強,扣在她腰間的手攏了攏,将她往自己懷裏攬,給她支撐,然後帶着她在人群中緩慢穿梭。
取消了敬酒的環節,但沈嘉念還是端了杯低度的香槟,跟随傅寄忱,向傅家族裏的幾位長輩緻謝。
還有一個中年男人,沈嘉念不認得,對方面相溫和儒雅,氣質也是如此,端着杯紅酒,正與旁邊的男人談笑,一身剪裁得體的煙灰色西裝,口袋巾是深藍色的,一舉一動皆是世家大族的優雅清貴。
傅寄忱帶她過去,跟那人打招呼。
那人跟旁邊的男人說了句什麽,旁邊的男人颔首笑笑,端着酒杯走開。
沈嘉念不知如何稱呼眼前的中年男人,目光微擡,示意傅寄忱給她介紹。
傅寄忱聲音略低,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叫舅舅。”
蕭鶴生的視線從傅寄忱身上轉開,落在沈嘉念身上,連眼角的細紋都帶着笑意。
縱使沈嘉念心中疑惑,卻沒遲疑,按照傅寄忱說的,對着中年男人叫了聲:“舅舅。”
“嗯。”蕭鶴生應下,随手将酒杯放到旁邊的長方餐桌上,手探進西褲口袋裏,摸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遞給沈嘉念,話是對着傅寄忱說的,“替你母親給兒媳婦準備的見面禮。你成家了,她若地下有知,該是欣喜的。”
沈嘉念不知該不該收,再次擡眼看向傅寄忱。
傅寄忱翹起唇角:“舅舅給的,拿着吧。”
沈嘉念禮貌謝過,收下賀禮。
傅寄忱和蕭鶴生聊了幾句,都是些家常話,沈嘉念隻聽,沒有插嘴,心裏的疑團随着他們的對話解開。
眼前的中年男人恐怕不是魏榮華的哥哥,而是傅寄忱生身母親蕭鶴庭的哥哥,傅寄忱的親舅舅。
蕭鶴生沒過多打擾他們夫妻倆,從餐桌上端起原先那杯酒,離開。
沈嘉念還在愣神,唇邊被傅寄忱遞了塊乒乓球大小的草莓蛋糕,她回過神,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擡手擋在嘴前,慢慢咀嚼,吞咽下去。
“換衣服補妝的時候沒趁機吃點東西墊肚子?”傅寄忱問。
“唔。”沈嘉念被噎到了,含糊道,“時間有點趕,沒來得及吃。”
傅寄忱蹙蹙眉,把剩下的蛋糕喂給她。
“我自己來。”沈嘉念準備接過蛋糕,發現手裏還拿着舅舅送的新婚賀禮,她沒帶手包,沒地方裝,視線掃了一圈,最後放進了傅寄忱的西褲口袋,然後拿着蛋糕,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傅寄忱把香槟換成了果汁,遞給她。
沈嘉念吃了兩塊小蛋糕,喝了點果汁,胃裏舒服多了。
夜幕降臨,城堡四周的燈串顯得更閃耀,交響樂隊換了首新的曲子,歡快又甜蜜,現場的年輕男女忽然起哄,讓今天的新郎新娘開舞。
沈嘉念倒沒有在賓客的起哄下害羞,社交禮儀她從小學習,雖然她在跳舞上沒多大的天分,應付這種場合還是綽綽有餘的。她比較擔心的是傅寄忱,他可以嗎?
原諒她想象力有限,想不出在人前向來冷漠嚴肅的傅先生跳舞是什麽樣子。
不止她,在場的賓客也想象不出。他們一緻認爲,起哄得再厲害也沒用,他傅寄忱就不是能趕鴨子上架的主兒。
誰知下一秒,傅寄忱松開一直攬在沈嘉念腰間的手,繞到她面前,像個優雅的英倫紳士,朝她伸出一隻手,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微微彎腰,做出邀請的姿勢,眉眼含笑,柔情萬分。
衆人驚詫地睜大了眼。
沈嘉念也很驚訝,完全忘了反應,呆呆地立在那裏。
傅寄忱不覺得尴尬,反而耐心十足地開口詢問:“這位美麗的小姐、我的妻子,我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天哪!賓客紛紛吸氣,有生之年還能聽到傅大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們這一趟算是沒白來!
沈嘉念本來沒害羞,在傅寄忱的深情注視下,在他說出那句話後,她的臉蓦地紅了。從臉頰到耳根都是熱的。
暗暗吸口氣,她擡起手,落在他掌心。他五指收攏,帶着珍視的意味捏住她的指尖,輕輕一拽,彼此的距離瞬間拉近。
圍觀的賓客們自覺後退,騰出中間一個圓形空地,傅寄忱一手握住沈嘉念的手,一手貼在她後背,帶着她跳起了慢節奏的華爾茲。
沈嘉念驚奇地發現,他的舞步居然是對的,姿勢也是标準的,反身、傾斜、流動,每個節奏都完美無誤。
“你學過?”沈嘉念動了動唇,小聲問他。
她以爲驕傲的傅先生不屑于學這些,應是打小學經濟才對,至于社交方面,就學打高爾夫之類的,舞蹈是碰也不碰的。
傅寄忱似笑非笑:“沒認真學過。”
“那你怎麽會?”
“臨時抱佛腳。”傅寄忱說,“猜到婚宴上可能有跳舞的環節,不能讓你一個人承受賓客的目光,所以事先看了幾遍教學視頻。”
如沈嘉念所猜想的那樣,他從小是不學這個的。即使長輩給他安排了相關課程,他也是不樂意上的。
沈嘉念打從心底裏佩服他,看幾遍教學視頻就能跳成這樣,不知該誇他記憶力過人,還是跳舞的天賦高。
“怎麽樣,還可以嗎?”傅寄忱低聲問,“沒有給你丢人吧。”
沈嘉念淡淡一笑:“太可以了,再優秀就該遭人嫉妒了。”
一支舞接近尾聲,賓客們相繼加入進來,現場萦繞着鮮花的芳香、美酒的醇香、音樂的美妙,喝得微醺的人們樓着各自的舞伴翩翩起舞。
交響樂的曲子一會兒快節奏,一會兒慢節奏,将幸福美好的氣氛烘托到最極緻。
沈嘉念隻喝了一杯香槟,按說不該醉,跳到最後腳步淩亂,還踩到了傅寄忱的腳。她不再跳了,動作慢下來,直至停住,靠在傅寄忱胸膛,聽到了他沉穩的有力的心跳,在這樣喧鬧的環境裏依然那麽清晰。
傅寄忱也停下來,一雙手臂摟着她,下颌輕蹭了蹭她的側臉。
是他的錯覺嗎?她好像不太開心。
傅寄忱有些忐忑,心跳的節奏跟着亂了。耳朵貼着他胸口的沈嘉念很快察覺到了,微微擡起頭,問:“你心跳怎麽變快了?”
周圍都是跳舞的人,他們兩個摟在一起一點也不顯違和。傅寄忱自動屏蔽了身邊搖搖晃晃的人,眼裏隻有她。
沉默了幾秒,他開腔緩聲道:“婚禮和今晚的派對都是我一手策劃的,事先沒有問過你的意思,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現在看來,你似乎不太喜歡這種過于熱鬧的場合。”
是他,想給她一個盛大隆重的婚禮,一場終身難忘的宴會,但他沒有問過,她是不是能接受。
交響樂隊又換了首曲子,恰好掩蓋了傅寄忱的聲音,有幾個字沈嘉念沒聽清,但她能憑前後語境猜測他說了什麽。
“你爲什麽會覺得我不喜歡?”
沈嘉念沒有不喜歡,他安排的一切都太夢幻了,完全是她小時候幻想過的那種婚禮。隻不過在經曆一些事情後,長大的她漸漸沒了太多奢求,并不代表她不喜歡這樣的婚禮。
“你别騙我了。”傅寄忱摸了摸她的臉,像是在說她的表情洩露了心底的真實想法,她開心和不開心的樣子,他還是能分得清的。
“那你呢。”沈嘉念就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你騙過我嗎?”
傅寄忱忽地怔愣住,垂下眼眸看她,想辨認她說這句話是玩笑還是認真的。
她眼神沉靜,沒有笑意,像是認真的。
傅寄忱下意識想到的事就是她在那場車禍裏失去了一個孩子。這件事他一直瞞着她,從未提過。
還有就是……
沈嘉念從他溫暖的懷抱裏離開,站直了身體,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藏在心裏的話就這麽未經思考說了出來。
“沈氏覆滅,真的是裴家造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