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微微颔首,溫聲開口道:“那裏頭有現做的糕點,爺爺愛吃,裝出來讓他老人家嘗嘗。”
客廳一側的休息區,老爺子豎起耳朵聽傅寄忱和保姆的對話,鼻子裏哼了一氣,依舊闆着臉,沒有半點緩和的迹象。
“哎,我這就去。”保姆聽了傅寄忱的話,從一堆禮品裏找出裝糕點的盒子,拿去廚房裝盤。
沈嘉念有些緊張,挽着傅寄忱胳膊的手指微微收緊。
傅寄忱察覺到胳膊上傳來細微的力道變化,垂着眼簾與身旁的人對視,溫潤的眼神像是在對她說,不用擔心。
他領着沈嘉念往裏進,先問候端坐在那裏喝茶的老爺子:“爺爺。”
沈嘉念落落大方地跟着傅寄忱叫了一聲“爺爺”。
老爺子吹了吹茶杯裏的茶水,呷了一口茶後擡起眼皮,瞅了兩人一眼,目光最終落定在沈嘉念臉上。
兜兜轉轉,讓他最疼愛的孫子一頭栽進去的女人還是她。
老爺子萬般無奈,在心底默歎了一聲。不管他如何不贊同這門婚事,兩人既已領證,那就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他作爲長輩,擺臉色把氣氛鬧得太僵總歸是有失傅家的風範。
想了想,老爺子放下茶杯,臉色稍稍和暖了些,指着茶幾一旁的沙發:“坐。”
沈嘉念挨着傅寄忱坐下,面對老爺子的打量,她臉上是得體的微笑。
傅家的人,除了在拍戲的傅飛白和住院的魏榮華,其餘人都在。不止老爺子,其他沒見過沈嘉念這張臉的人都在暗暗打量她,心裏忍不住犯嘀咕,這真的是以前那個沈嘉念嗎?看着一點也不像。
傅寄忱開口給沈嘉念介紹在座的人,她提前從傅寄忱那裏了解過他家庭的成員,此刻他稍微提一下,她就在腦海中将他們與她之前了解的信息對上了号,溫柔從容地跟他們打了招呼。
“我看大哥在發布會上說,沈小姐……哦,不,該改口叫大嫂了,大嫂是因爲出了車禍才改換了容貌,按說我們之前見過,你應該有印象才對,大哥怎麽又介紹一遍?”
說話的人是傅寄忱的堂弟,話是沖着沈嘉念說的。
傅建芳本想插一句嘴,聯想到傅寄忱讓助理交給她的那一沓照片,嗓子眼緊了緊,到嘴邊的話吞咽了回去,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一口接一口地喝茶。
傅寄忱看向堂弟,嘴角微動了動,替沈嘉念回答:“時隔太久,怕她忘記了。”他不想讓更多人知道沈嘉念失去記憶的事。
唯一知情的傅建芳不敢多言,其他人聽了傅寄忱的話也沒懷疑什麽。
這時候,保姆端了幾盤糕點過來,擺在茶幾上:“這是大少爺帶過來的,拿出來的時候還熱着呢,應該是剛做的。”
傅寄忱順手将其中一盤栗子糕推到老爺子面前,語調溫和恭順:“杏芳齋的點心,您嘗嘗。”
一屋子人看着老爺子,老爺子倒也給面子,拈了最上面一塊,放進嘴裏嘗了嘗,還是從前的味道。
難爲傅寄忱記得他愛吃這家的栗子糕。關于這一點小愛好,此前,他從未在小輩面前提過,吃的次數也不多,除非特别留意,才會發現。
随着老爺子的面色越來越和悅,客廳裏的氣氛也熱鬧不少,閑聊的話題圍繞着傅寄忱,問他預備什麽時候舉辦婚禮。
傅寄忱答,還沒開始看日子,夏天眼看着要過去了,籌備的時間有些緊,等到天冷了,新娘子穿婚紗不方便,大概率會推到明年春末夏初。
難得傅寄忱肯多說幾句話,其他人都追着問,場地打算定在哪裏,賓客方面有沒有什麽要求之類的。
往常明争暗鬥的一家子,倒是因爲傅寄忱的婚禮,有了短暫的溫馨和諧,這畫面就跟做夢一樣。
老爺子吃着糕點,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心頭頗有幾分熨帖的滋味,他順手端起茶幾上的茶杯。
杯子裏就剩一口茶了。
其他人都在聊天,沒察覺到老爺子端着茶杯的手頓了一下。老爺子剛把茶杯放回去,一隻手伸了過來,端着蓋碗,另一隻手按在杯蓋上,給他的小茶杯裏倒了八分滿的茶水。
老爺子順着那隻手擡眼望過去,沈嘉念倒好了茶,放下蓋碗,沖着老爺子輕輕笑了笑,算是對老人家看着自己的回應。
*
今日的家宴沒發生任何意外狀況,在和樂融融中開始,在和樂融融中結束。
飯後,老爺子叫傅寄忱到樓上書房談話,沈嘉念坐在客廳裏等他。
保姆切了水果端來,放到她面前,熱情地招呼:“少夫人請慢用。”
沈嘉念朝她點了點頭,面上看不出絲毫拘謹,從從容容地拿起小叉子吃水果,時不時往樓梯口瞄一眼,看傅寄忱下來沒有。
忽地,耳邊傳來一道高昂的女聲,帶着兩分不屑:“是我小瞧了你的手腕,還真讓你坐穩了傅家少夫人的位置。”
沈嘉念不用多想就猜到說話的人是誰,擡起眼眸,果然,對上了傅建芳涼涼的眼神。
傅建芳手裏把玩着不知是誰扔在沙發上的一把折扇,展開又合上,用扇骨一下一下輕敲着手心,雖是坐着,姿态卻很高傲。
“不知道姑姑是什麽意思。”沈嘉念說話的聲音四平八穩。
其他人要麽在棋牌室組局玩牌,要麽在茶室聊天,客廳裏這會兒隻有傅建芳和沈嘉念兩個人。
“你少來了,誰有你沈嘉念精明,攀上了傅大,一輩子榮華富貴就穩了。”傅建芳哼笑了一聲,音量也沒壓低,堂而皇之地表達對沈嘉念的不滿,“我上回找你,傳達的是老爺子的意思,你倒好,長輩都不放在眼裏,轉頭就去傅大跟前告狀,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說動傅大跟你去領證。老爺子的态度你今天也看到了,若非看在傅大的面子上,你當真以爲他會給你一個眼神?”
沈嘉念手裏捏着小叉子,指尖微僵。
關于她和傅寄忱之間的種種,她自認沒必要對着外人解釋太多,不代表她可以任何别人的一再羞辱。即使這個人是傅寄忱的長輩。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傅建芳就又開了腔。
“沒話說了?”傅建芳看不慣她仗着男人的寵愛,裝腔作勢的樣子,“傅大這會兒不知怎麽被老爺子訓呢,你滿意了?”
“爺爺對我怎樣尚且不做評價,我隻是有些好奇,姑姑的行事作風是一貫如此嗎?”沈嘉念要笑不笑的,語氣緩慢道,“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說些刻薄無理的話。難道沒人在姑姑面前說過,這種爲人處世的方式不但不會得到别人的尊重,反而會……”
到底顧及對方是個長輩,沈嘉念沒把話說得太難聽,留了一些餘地。
傅建芳臉都氣綠了,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擡起來指着她的鼻子,橫眉怒目:“你……”
一個“你”字剛說出口,樓梯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餘光注意到是傅寄忱從樓上下來了,傅建芳抿緊了嘴巴,強忍着沒破口大罵。
沈嘉念也聽到了下樓的腳步聲,把手裏的叉子放下,站起來轉過身,如她預想的那樣,是傅寄忱。
傅寄忱走到她跟前,掃了一眼傅建芳難看的臉色,沒問什麽,牽起沈嘉念的手:“走了,回家。”
沈嘉念回頭沖着坐在沙發裏的傅建芳道别:“姑姑,我們先走了。”
保姆剛從廚房裏出來,聞言,拿來沈嘉念的披肩,傅寄忱接了過來,展開,搭在沈嘉念身上。
兩人相依的身影逐漸遠去。
出了傅家的大門,沈嘉念晃了晃傅寄忱的手,主動跟他交代:“我剛剛一時沒忍住,跟姑姑拌嘴了。”
“嗯?”
沈嘉念就把她和傅建芳的對話複述了一遍。傅寄忱聽着聽着,情不自禁挑起了眉梢,沈嘉念見他神色有了變化,語調微微一頓,沒底氣地問:“我是不是不該跟她對着來?”
傅寄忱低着眼笑:“我是覺得有點遺憾,怎麽我沒早點下來,看到兔子咬人的場面。”
沈嘉念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的話,握拳往他胳膊上捶了一下:“我才不是兔子。”
“嗯,你是貓,應該說小貓撓人的場面。”
“……”
傅寄忱輕易就揭過了這件事,絲毫不當一回事,坐進車裏,他從褲兜裏摸出一個黑檀木盒,交到沈嘉念手裏。
“爺爺給你的見面禮。”傅寄忱道,“剛剛在書房裏,他讓我轉交給你。”
沈嘉念怔愣了一會兒,臉上浮現出詫異的表情,低頭打開小巧的檀木盒子,裏面躺着一隻水頭極好的玉镯,看起來價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