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念的技藝毋庸置疑,隻需要擔心跟其他成員的磨合問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沈嘉念每天到工作室的排練房練習,回到家就被貓狗圍繞,然後等着傅寄忱下班回來,跟他對坐用餐,聊幾句各自的工作領域,日子過得平順如水。
這樣平靜的日子,總有人想要打破。
這天傍晚,夕陽将天邊映成了橘紅色,沈嘉念背着大提琴從工作室出來,沒打遮陽傘,步行去停車的地方。
蓦地,一道身影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抓住,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拉着往旁邊走了幾步。
沈嘉念吓得叫都叫不出來,睜大眼睛去看握住自己手腕的人,是個女人,披散着微卷的長發,穿着一件藍不藍綠不綠的雞心領雪紡裙。
辨認了幾眼,沈嘉念認出對方是尹書瑤。
沈嘉念想甩開她的手,奈何背着分量不輕的琴盒,行動不便,隻能出聲提醒:“書瑤,你這是幹什麽?”
走到園區裏一家咖啡廳門前,尹書瑤終于松開了她的手,推開咖啡廳的門,室内沁人的涼意撲到面上,一同帶來的還有咖啡的香氣。
尹書瑤抓着身側的鏈條包,眼神殷切地看着眼前的人,她需要做一點心理準備才敢确定這個人是沈嘉念。
因爲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嘉……嘉念。”盡管内心确認她就是沈嘉念,尹書瑤張口打招呼的時候,還是磕絆了一下,神情不太自然,“我們有很多年沒見了,聊一會兒吧。”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如果不是父母天天在她耳邊念叨,她也不想放下身段、低聲下氣地來乞求沈嘉念。
她蹲守了許久,終于找到這麽一個接近沈嘉念的機會,怎麽甘心就此錯過。
她知道,沈嘉念平時出行都有私人司機接送。那個司機她見過,穿着嚴嚴實實的西裝也能讓人看出緊實壯碩的肌肉,跟保镖沒什麽區别。
沈嘉念定定地望了尹書瑤一會兒,内心一番權衡,最終擡腳走進了咖啡廳。她穿着平底鞋,走路幾乎沒有聲音,耳邊高跟鞋的清脆聲響來自尹書瑤的腳下。沈嘉念低頭,看到尹書瑤穿了一雙銀色的高跟涼鞋,塑料鞋底聲音很大。
兩人找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坐下,尹書瑤嘴角抿起一點笑:“嘉念,你想喝什麽?”
“白開水就行。”沈嘉念最近在喝調理身體的藥,咖啡和其他的飲料都禁了。
尹書瑤沒強求,給她要了一杯白開水,自己點了一杯拿鐵。
沈嘉念抿了一口白水,态度不冷也不熱,情緒很淡,不動聲色地把目光落在尹書瑤身上,來回掃了兩圈。
尹書瑤很愛美,從前出門總是穿着漂亮的時裝,打扮得光鮮亮麗,從頭發絲到腳趾甲,無一不透着精緻。
如今的她,變化很大,頭發幹枯沒什麽光澤,臉上皮膚松弛,塗了化妝品也遮蓋不住溝溝壑壑,沒看錯的話,她身上這條裙子應該是洗滌的時候串色了,才會染成不藍不綠的顔色。捧着咖啡杯的手指沒做美甲,光秃秃的。
太不像她認識的那個尹書瑤了。
不過,人都是會變的,她也不再是從前的沈嘉念。
沈嘉念在打量尹書瑤的同時,尹書瑤也在默不作聲地打量她,沈嘉念比她想象中還要過得好。
烏黑長發濃密柔順,披散下來快要到腰部,皮膚飽滿水潤,看不出整容修複的痕迹。身上的淡紫色長裙款式簡單,但一看就是奢侈品牌,搭了件溫柔的乳白色針織開衫。她沒戴什麽飾品,唯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是無名指上的鑽戒,鑲嵌的大顆鑽石在燈光下耀眼奪目。
尹書瑤看不出這枚鑽戒多少錢,想必是傅寄忱送的,不會便宜到哪裏去。
手指扣緊了咖啡杯,尹書瑤内心翻湧的嫉妒快要将她吞沒,面上還要裝出久别重逢的欣喜:“嘉念,我差點認不出來你。”
她眼裏閃動着淚光,好似喜極而泣。
沈嘉念靜靜地看着她,腦海裏冒出傅寄忱跟她說過的那些話,沒表露出别的情緒。
尹書瑤忽然有點尴尬,低下頭盯着杯子裏的咖啡,抿了抿唇,聲音低低的,顯得傷心落寞:“傅寄忱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你才不肯來見我?我那天在包廂裏等你,結果是傅寄忱來赴約,後來打你電話,發現自己的号碼被拉黑了,我就猜到了。以前的事……我不想爲自己辯解什麽。是我年紀小,被人挑唆,一時行差踏錯才會針對你,但我從來沒有讨厭過你。嘉念,你是我姐姐啊,我怎麽可能真的傷害你。這幾年,我每每想起來都很後悔……”
她眼裏的淚光變成了淚水,滴落下來,砸在腿上。
尹書瑤像是沒想到自己會哭,手忙腳亂地找紙巾擦淚,但她沒有找到。這時候,對面伸過來一隻白嫩纖細的手,捏着紙巾遞給她。
是沈嘉念從自己包裏拿出來的。
尹書瑤盈滿淚水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她就知道沈嘉念會心軟。她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再接再厲:“你還記得嗎?我們從前躺在一個被窩裏,分享彼此的秘密,真羨慕那時候,什麽煩惱也沒有。要是我們都長不大就好了。”
她悄悄擡起眼皮,看見沈嘉念的視線盯着虛空處,似乎被她的話帶進了回憶裏。
尹書瑤道:“在網上看到你經曆的那些事,我躲在被子裏哭了很久,要是那時候我們陪在你身邊該有多好。”
沈嘉念始終沒開口,一邊喝水,一邊聽尹書瑤說。
“其實,我們這些年過得也不太好。”尹書瑤繼續賣慘博同情,“傅寄忱應該跟你說過了。我結婚了,又離婚了,夫家對我很不好,懷了兩個孩子都沒保住。”
說到這裏,她像是很難過,深深地埋下了腦袋。
沈嘉念心底劃過一抹詫異的情緒,終究不忍,把一包紙巾放在她面前,嗓音輕緩地勸道:“你别哭了。”
尹書瑤吸了吸鼻子,極力忍住淚意,然而淚水就像決堤的河流,怎麽也控制不住。如果說剛剛流淚是裝的,說着說着,她自己都覺得命運對她太刻薄,忍不住落淚。
“家裏的公司被我夫家給收購了,給我爸安排了一個閑職,我爸受不了那個氣,沒多久就離職了。他本想再創業,誰知被合夥人給騙了,積蓄全部掏空了。我們就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宜城,來到北城。我爸一直沒放棄,又找機會開了個廠,跟以前一樣,還是做建材。北城的生意不是那麽好做的,廠子眼看着就要維持不下去了……”
尹書瑤邊說邊擦眼淚,用光了一包紙巾。
她這番話真假摻半,尹承德從公司離職後,被人撺掇,染上了惡習,輸光了幾十年的積蓄,還欠了外債。他求助無門,最後盯上了沈嘉念,便來到北城找沈嘉念要錢。那時候的沈嘉念絕情得很,不僅不肯給他一分錢,還對他冷言冷語相待。
尹承德不死心,跑到君山集團大廈去堵人,想找傅寄忱要錢來着。他的算盤打得好,君山集團大廈來來往往都是些精英,傅寄忱礙于面子,肯定不會跟他産生過多的糾纏,甯願用錢打發人。再怎麽說,他也是沈嘉念的舅舅。
那時候,尹承德瘾頭上來,真是連尊嚴臉面都不要了。
不幸的是他沒堵到傅寄忱,幸運的是她碰到了傅家的四小姐,傅建芳。在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後,傅建芳也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二話沒說給他簽了一張五千萬的支票。
尹承德拿到一筆巨款,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宜城。
胡玉芝擔心他又拿去敗光了,直接把支票搶了過來,以死相逼,這才讓他打消了念頭,拿着錢去做生意。
若是有頭腦的人,說不定能利用五千萬的本金東山再起。
可尹承德的腦子不如年輕的時候好使,在宜城那地方,折騰來折騰去,沒折騰出名堂,錢也花得所剩無幾。
一家人輾轉來到北城,做起了老本行,開了一個建材廠,一開始勉強能維持收支平衡,最近一年生意就開始走下坡路,距離倒閉也不遠了。過慣了優渥順遂的日子,一家人都不甘平庸,總想着能回到從前的風光,越是心急,日子就過得越差,再拖下去,廠子的租金都交不起了。
眼看着生存都成問題,網上突然爆發出有關沈嘉念的事,他們便動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