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傅寄忱出現在這裏,尹書瑤就亂了方寸,這跟她預想的結果一點都不一樣,她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擺,大腦也失去了轉動的能力。
整個人像一根木頭樁子,杵在包廂門口。
直到服務生拿着菜單過來,開口說話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思:“您好,女士,請問需要現在點餐嗎?”
尹書瑤咬着唇,不敢轉身去看傅寄忱,手指由一開始的發冷,到現在竟然有些顫抖。
“給我吧。”傅寄忱朝着服務生打了個手勢,開口說了來到這裏的第一句話,聲線清冷,聽不出情緒起伏。
服務生點了點頭,繞過門口的尹書瑤,把菜單遞給傅寄忱。
傅寄忱沒細看,手指在菜單上點了幾下,要了這裏的幾道招牌菜。服務生捧着菜單說了聲“稍等”,然後離開了包廂。
尹書瑤還是那副僵立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内心真實的想法是逃離這裏,理智上不允許。
“尹小姐。”傅寄忱拎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語調不疾不徐,“今晚本該是嘉念來赴約,她沒空,隻能由我這個做丈夫的來了。夫妻一體,有什麽事,你跟我說,我轉告給她也是一樣的。”
尹書瑤緩緩轉過身,臉色蒼白,眼睛裏充滿對傅寄忱的懼意,像個剛學會走路的人,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回到餐桌旁,在距離傅寄忱最遠的位置坐下。
她想要扯出一個放松的笑容,奈何根本做不到,笑起來比哭還難看:“我……我找嘉念沒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從網上看到關于她的消息,很意外……也很擔心,想要親眼看看她過得怎麽樣。傅先生,你别誤會。”
尹書瑤放在桌底下的手緊緊捏着裙子,手心裏一層濕乎乎的冷汗,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
“是嗎?”傅寄忱喝了一口茶,挑起眼皮看她。
隻一眼,就好像能将她心底所有陰暗的想法洞穿。
尹書瑤如坐針氈。是她大意了,沈嘉念就算忘記了以前的事,但傅寄忱記得,他們現在是夫妻,沈嘉念的一舉一動如何瞞得過傅寄忱。
“是……是這樣的。”尹書瑤垂着眼簾,聲音很弱,繼續把話圓下去,“我就是想跟她叙叙舊。以前的事是我不對,都過去了,我也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不會再犯了。再怎麽說,我們也是嘉念的親人,她在這個世上的親人不多了。”
傅寄忱勾起唇角,笑意很淡:“尹小姐說的話,自己信嗎?”
尹書瑤嘴唇抖了抖,臉上僅剩的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
服務生剛好進來上菜,解救了她,她尋着空當喘了口氣,不然會把自己憋死。
菜很快都端了上來,服務生離去,包廂裏重歸寂靜。
尹書瑤攥着手指,強撐着不讓自己露怯,理順了思路又開了口:“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也爲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了代價。我跟秦藩離婚了……現在和我爸媽一起,在北城做點小生意,想起從前的事,總覺得很愧疚,想要彌補嘉念……希望她能給我們一個機會。”
傅寄忱大概是覺得她的話有意思,唇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散去。
尹書瑤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閉上了嘴巴。不知道爲什麽,這個男人僅僅是這樣對她笑,她就有種自己的脖子被人勒住的窒息感。
傅寄忱把手裏的茶杯擱在桌上,輕輕的一聲響,卻好似重重砸在尹書瑤的心上,她的身體跟着顫了一下。
“我今天來見你,不是聽你說這些的。”傅寄忱的耐心不多,擡起深邃的眼眸直視着她,像一把利刃,被他盯着的人無所遁形,“嘉念現在很好,不需要所謂的親人,不管你有什麽目的,勸你趁早打消了。不然……”
頓了一下,傅寄忱的聲音倏地低了兩個度,緩慢道:“讓你們在北城待不下去。我說到做到。”
話落,傅寄忱站了起來,修長手指拂了拂衣擺。滿桌的美味佳肴他一口沒動,來這一趟隻喝了幾口茶。
他叫來服務生,簽了賬單,最後丢下一句話:“少打她的主意。”
傅寄忱走後,尹書瑤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後背濕透了,身體跌進椅子裏,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吓得眼淚飙了出來。
*
桌上的菜肴,尹書瑤也沒吃一口,膽都被吓破了,哪裏還有胃口。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在北城租的房子,打開門,尹承德和胡玉芝立馬上前,一左一右看着她,詢問今天的情況。
“見到沈嘉念了嗎?她怎麽說?”
“她願意幫我們嗎?你有沒有好好跟她道歉?”
“沈嘉念心軟,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你多說幾句好話,她不會在意的。”
“她現在是君山的總裁夫人,傅寄忱名下的資産都有她一份,她随便接濟一點,都夠我們開張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尹書瑤頭疼,她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别說了!别說了!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
挂在臂彎裏掉了漆皮的鏈條包滑下來,砸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尹承德和胡玉芝同時噤了聲,互相對視一眼。
“你這孩子,不就問你兩句,哪兒來這麽大的脾氣。”胡玉芝皺着眉,對尹書瑤脆弱的情緒表示不滿,“當務之急是找到資金把廠子救回來,今時不同往日,你别再像以前那樣心高氣傲了,放下姿态才能打動沈嘉念,你以爲你還是秦家的少奶奶……”
“夠了!”尹書瑤站起來,滿臉淚痕地看着自己的父母,沖他們發洩怒火,“說得這麽輕巧,你們怎麽不去找沈嘉念?”
從前,尹家還沒倒的時候,她也是父母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公主。特别是胡玉芝,對她就跟對待眼珠子似的,事事順着她,時時哄着她。
現在倒好,一有不順心的事就朝她發火。她也不想想,她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麽日子。
想方設法嫁給秦藩後,以爲當上秦家少奶奶就能高枕無憂,結果秦藩天天帶不同的女人回來羞辱她。
在胡玉芝的幫助下,她好不容易跟秦藩有了孩子,卻被他領回家的小三欺負,她跟小三在争執的過程中不慎跌下樓梯,流産了。
她對秦藩徹底失望了,但她還想穩坐秦家少奶奶的位置,便把心思都用在讨好秦家老夫人上。好在秦家老夫人是個明事理的,對她很不錯,平時沒少在秦藩面前說她的好話,幫着緩和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十分清楚,在秦家那樣的家庭裏,沒有孩子傍身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在老夫人的撮合下,她又有了身孕,流産過一次,她不敢再掉以輕心,每日小心翼翼地養胎,還是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出了問題。
那一晚,秦藩喝醉了回來,身上殘留着女人的香水味,她聞得作嘔,胃差點吐出來,沒忍住跟他吵了幾句。秦藩被她說的難聽話刺激到,對她動了手。喝醉酒的男人力氣奇大無比,她被推倒,撞到了鬥櫃上,當晚大出血被送到醫院急救。孩子沒有保住,她也傷了根本,再不能有孕。
她還年輕,卻徹底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秦老夫人對她再好,也無法接受一個不能爲秦家延續香火的孫媳婦,所以秦藩提出離婚,思想傳統的老夫人沒再反對。
想到這些,尹書瑤滿腔委屈,眼淚流得更兇。
“好端端的,哭什麽。”尹承德見她流淚就心煩,他搓了搓華發叢生的腦袋,“遇到事情就會哭,你要是有沈嘉念一半的頭腦,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早在多年前,尹承德就後悔了,不該那樣對沈嘉念。
如果他能在沈嘉念失去依靠的時候好好照顧她,現在他們尹家就是沈嘉念的娘家,君山集團的老總得稱呼他一聲“舅舅”,說出去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沈嘉念,沈嘉念,能不能别提沈嘉念了!”尹書瑤朝父親吼了一句,嗓子都喊破了音。
從小到大,她最讨厭的就是别人拿她跟沈嘉念比較,在其他人眼裏,她總是事事不如沈嘉念。尹承德的話,戳到了她心底最深的痛點。
“你别哭了,說說今晚怎麽回事。”胡玉芝态度軟化了一些,扯了幾張紙巾給尹書瑤擦眼淚,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我教你說的那些,你跟沈嘉念說了嗎?”
“别提了。”尹書瑤想到今晚跟傅寄忱同在一個包廂的場景,渾身猶如被針紮,哪兒哪兒都難受,“我根本沒見到沈嘉念,來赴約的人是傅寄忱。”
“什麽?!”胡玉芝驚呼一聲,立時變了臉色,急吼吼地問道,“他說了什麽?”
“他警告我,不管出于什麽目的,别打沈嘉念的主意,不然讓我們吃不了兜着走,别想在北城混下去。”
尹承德狠狠一愣,與妻子胡玉芝面面相觑,一時間,兩人都說不出話來。
雖然沈嘉念是任人擺布的小白兔,但她身後有個威風凜凜的老虎,他們該怎麽圖謀小白兔……
胡玉芝搖頭,不甘心道:“不能就這樣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