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佟嫣說話的語氣是難得的卑微,眼神裏帶着乞求,希望沈嘉念不要拒絕她。
沈嘉念想了想,給小雨遞了個眼神。
小雨明白了,暫時走開。
站在太陽底下太曬了,沈嘉念徑直走到樹蔭裏。佟嫣默默跟上去,指甲掐着掌心,嘴唇快被自己咬爛了。
沈嘉念駐足,轉過身來看着眼前的人,神态平淡:“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決定來找沈嘉念之前,佟嫣準備了很多話,然而見到她,她一句也說不出口。
沈嘉念又看了一眼手機,眉心微微一蹙,她沒時間看佟嫣在這裏跟她表演面壁思過:“你要是沒什麽想說的,我就先走了,化妝很費時間,一會兒還要去找導演。”
“你等等,别走。”佟嫣伸手拉住她,生怕她真的就此走開。
沈嘉念垂下眼簾,看着拉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
佟嫣像是意識到什麽,慌忙放開了她,一雙眼緩緩擡起,泫然欲泣:“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沈嘉念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知道什麽?”
“網上……你和傅飛白的绯聞,是我找人放出去的。”佟嫣終于鼓起勇氣向她坦白,“是我一時糊塗,你能不能……能不能放過我?”
沈嘉念覺得難以理解:“你想我怎麽放過你?”
佟嫣羞愧地低下頭,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是她三番兩次挑釁沈嘉念,誣陷她、造謠她,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她才想起來求對方的原諒,讓對方不要追究她的過錯,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壞事做盡了,還不用負責。
“我可以公開向你道歉,隻要你别……”佟嫣哭得直抽氣,說話都困難,“你别讓傅寄忱封殺我。我家庭不算富裕,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我不能被打回原形。沈嘉念,你背後有傅寄忱幫忙,不會理解我們這些人的難處。”
“停。”沈嘉念出聲打斷她,“我答應跟你聊聊,不是聽你哭訴的。我沒看出你有悔過之心,你連道歉都是在道德綁架。憑什麽我有傅寄忱就得接受你施加給我的傷害?這兩者有關系嗎?你在傷害别人的時候,怎麽沒想過别人的難處。”
佟嫣咬着唇,眼淚挂在下颌。
沈嘉念:“你說你會公開向我道歉,如果是跟上回那樣,在微博上不痛不癢地發幾句話,那就不必了。我不需要那樣的道歉方式。”
佟嫣擡手抹掉臉上的淚痕:“你說要怎樣才肯原諒我,你說出來,我會照做。”
沈嘉念搖了搖頭:“你現在找我道歉,不是因爲你幡然醒悟,發現你做的那些事對不起我,你隻是害怕你所擁有的一切會失去。你維護的是你自己的利益。”
說來說去,她還是爲了自己,而不是良心發現。
“如果你不知道我和傅寄忱的關系,你會放過我嗎?”沈嘉念說着,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你不會。你隻會不遺餘力、想盡辦法毀了我,讓我徹底翻不了身。佟嫣,其實你不用費那麽大力氣,拍完這部電影,我是真的不會再待在娛樂圈裏了。你的競争對手有很多,但不是我。”
佟嫣傻傻地望着她,她下定決心找沈嘉念坦白的那一刻,想過千百種沈嘉念羞辱她的方式,唯獨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
她過去那些心機、算計,跟笑話一樣。
“就這樣吧。剩下的戲拍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沈嘉念說完沒看佟嫣,邁步走到陽光底下,勁瘦孤絕的背影像極了劇本上寫的那個孑然一身的若妤。
佟嫣好像懂了汪克倫爲什麽會選沈嘉念來演這個角色,她身上那股堅韌的勁兒不像演出來的。
像是經曆了很多事情以後,寶貴地維持住了最本真的平靜泰然。
這是最難能可貴的。
事實上,沈嘉念的确經曆了很多事,那場發布會裏,傅寄忱說她出了車禍,受傷嚴重,嚴重到毀容。
*
佟嫣忐忑了很多天,預想中的“宣判”并沒有到來。
她的戲份不多,拍完最後一場,沒有舉辦殺青儀式,劇組其餘人都忙得熱火朝天,她一個人帶着助理返回酒店,收拾東西退了房,離開楓山影視城。
沈嘉念和其他的演員在影視城多拍了兩天,輾轉到另外幾個取景地拍攝。傅寄忱則回到了北城。
拍戲并不是按照劇本的順序來的,後面的劇情有時會放在前面拍,前面的劇情會挪到後面拍,說不準的事。但是很湊巧,沈嘉念的殺青戲正好是她在劇本裏的最後一場戲。
這場戲汪克倫很重視,開拍前把各個部分的細節都給沈嘉念講了一遍,講完他又有點後悔,反思自己是不是說得太詳細了,影響沈嘉念的發揮。
講都講了,也沒辦法撤回,汪克倫坐回監視器後,拿起擴音器調度現場:“各就各位——”
他們在一處密林中,四周都是參天大樹,将陽光遮擋得一絲也透不下來,色調是暗沉的,陰森的,也是神秘的。
沈嘉念飾演的若妤因身份遭人猜忌,柘王設了個局,将她引到密林裏,揭穿了她卧底的身份。
柘王抽出佩劍,劍尖直指一身黑衣的若妤,眼神冰冷,在他眼裏尋不到半分情意:“從前隻知你的琴技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見識到你的劍術。”
空中劃過一道寒光,劍已出鞘,被沈嘉念握在手裏。
兩人對打了數個來回,因爲提前套過招,演練過很多遍,正式開拍的時候十分流暢,導演沒有喊“咔”。
某個瞬間,若妤反應不及,杵着劍倒退幾步,再擡起頭,面前的人不見了,聲音從背後傳來:“沒人告訴過你,不能将自己的後背交給不信任的人嗎?”
若妤眼裏劃過一抹陰狠,根據聲音的方位,反手将身上唯一的武器——那把玄鐵劍,刺進了那人的胸膛。
可惜柘王早有防備,錦衣裏裹着軟甲,鋒利的劍沒傷到他分毫。
手上再無武器可與那人對抗,若妤第一個反應是飛身離開此地,就在她以爲自己會順利逃脫時,一支箭從後背射來。
威亞拉着沈嘉念在空中墜落,特效化妝師和道具師上前,給她後背裝上半截箭羽,看着就像一支箭穿進了她的身體。
做好這一切,無關人員迅速退開,沈嘉念閉眼醞釀情緒,再睜開眼,她又是電影裏的若妤,不是沈嘉念。
她唇角帶血,拖着受傷的身體慢慢隐到叢林深處。鏡頭推近,一滴淚從她眼眶裏滑落,她下意識看天,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在流淚,她以爲下雨了。
“咔!”
汪克倫導演驚喜地站起來,鼓了鼓掌,最後那個鏡頭他從監視器裏看到,太有感覺了。
若妤仍然沒有感情,她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被人培養出來的殺人武器,但她最後會爲一個人流淚,是愛嗎?不盡然。可能隻是單純的難過。所以她根本沒察覺到自己哭了。
“恭喜,殺青了。”汪克倫走到沈嘉念面前,禮貌地跟她抱了抱,不吝誇贊,“最後那滴淚太美了。”
沈嘉念茫然地摸了摸臉,跟戲中的若妤一樣,她也不知道自己流淚了,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情感流露。
“謝謝。”沈嘉念不知道說什麽,開口就是道謝。
汪克倫笑了笑:“謝我幹什麽,該謝你自己,你成就了這個角色。”
當晚,劇組舉辦了一場小型的殺青宴。他們所處的地方在南方偏僻的小鎮上,沒有高檔餐廳,一群人在農家菜館裏聚餐,給沈嘉念訂了蛋糕和鮮花。
大家許久沒這麽放松,邊吃邊聊,還拍了一張大合照。
沈嘉念屬于無事一身輕的狀态,全程都在笑,喝了兩杯菜館老闆自己釀造的梅子酒,醉眼迷離時,好像看到了傅寄忱。
她眨了眨眼,那道身影沒有從眼前消失,她伸手去觸摸,摸到了實物。
一衆人目睹沈嘉念傻裏傻氣的反應,忍不住笑,她這是喝醉了,還是被這突然到來的驚喜吓蒙了?
兩人的關系早已不是秘密,傅寄忱坦然地握住沈嘉念伸過來的手,對于她把自己灌醉了一事沒生氣,說話的時候唇邊還帶着笑:“喝了幾杯?”
沈嘉念不答反問:“真的是你啊?”
“不然你以爲是誰?”
“不是。我以爲我出現幻覺了。”沈嘉念問他,“你怎麽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
傅寄忱對其他人說了句什麽,牽着沈嘉念離開,走了沒幾步,她的身子開始東倒西歪,腳像踩在棉花上。傅寄忱笑笑,幹脆把人抱起來,大步跨過院子。
夏夜陣陣蟬鳴,花香四溢,路燈下兩人的影子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