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有一道很小的疤。
三年多了,他似乎早就忘記了這裏的傷。
沈嘉念見他垂着眼眸,睫毛拓下的陰影遮掩了眼底的神色,她分辨不出他是喜是怒,或是其他的情緒。
“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她還是那個态度,不強人所難,尊重别人的隐私。
傅寄忱擡起眼眸,對着她笑了下,笑意很淡:“一個女人拿刀捅的。”
沈嘉念頓住,眨了眨眼,微張的嘴巴吸了一口氣進去。她确定自己吸氣的時候沒發出任何聲音,所以她的表情看上去應該不算太震驚,實際上内心已經掀起了巨大波瀾。
女人?拿刀捅的?
她不知道是該驚訝前者,還是後者。兩者加在一起,足夠她腦補出無數個故事,哪一個是正确答案她不得而知。
“那個人……爲什麽會捅傷你?”沈嘉念聽到自己這麽問他。
“她是我名義上的母親。”
沈嘉念沒照鏡子,但她覺得自己的表情跟剛剛比起來,應該很不淡定,已經不僅僅能用震驚來形容。
傅寄忱名義上的母親,她不太理解這幾個字,他的母親不就是魏榮華嗎?怎麽會是名義上的?
沈嘉念知道自己不該再問下去,可能會涉及到豪門秘辛,她忍住了好奇心,吞咽了一下口水,拿起他腿上的毛巾:“毛巾已經不熱了,我再去泡會兒熱水。”
“你不想知道嗎?”傅寄忱看出了她在用轉移注意力的方式來壓下好奇心。
沈嘉念:“我能知道嗎?”
傅寄忱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到床上來:“你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
沈嘉念最終還是被好奇心打敗了:“等我把毛巾弄熱了再來聽。”
她跑去衛生間,不一會兒跑了出來,變涼的毛巾浸過熱水後變得很燙,“啪”一下貼在傅寄忱小腿上,燙得他“嘶”了一聲,額頭的汗快要炸開了。
“抱歉……”沈嘉念吐了下舌頭。
傅寄忱偏頭瞅着她,他現在是真的很脆弱,疼痛将他的意志折騰得所剩無幾。
沈嘉念踢掉拖鞋,準備爬上床,膝蓋挨到床單,她突然愣住了:“我沒洗澡。”
傅寄忱不介意,摟着她的腰把人拖到床裏側,随後,他也躺了下去,腿上敷着濕毛巾,不方便蓋被子,他扯過被子給她蓋上。
沈嘉念穿着毛衣,頭發被弄得有點亂,側躺着,看着傅寄忱近在咫尺的臉,她連他的睫毛根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才發現兩人的姿勢有多暧昧。
反正昨晚已經同床共枕過了。她在心裏說服自己。
傅寄忱不知從哪裏說起,這些事埋藏在他心裏很久了,閉上眼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仍然令沈嘉念震驚:“魏榮華不是我的母親。”
然後,他給沈嘉念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上一輩人的故事。
沈嘉念聽得大腦越來越清醒,直到他講到魏榮華知道真相後,承受不住刺激,在家裏發瘋,拿刀捅了他,她的呼吸猛然停滞,手抓緊了被子。
故事講完了,傅寄忱看向躺在自己身側的女人,她不知是被吓到了還是怎麽了,眼睛睜得大大的。
沈嘉念還在努力消化這個故事。
也就是說,傅寄忱名義上的母親魏榮華殺了他的生身母親蕭鶴庭。
“你……”沈嘉念嗓音有些啞,“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都說養恩大于生恩,魏榮華養育他長大,給了他全部的愛,但她是殺他母親的兇手,他知道以後會有多矛盾、煎熬、痛苦。
“十歲。”傅寄忱說,“我十歲生日的時候,我父親喝醉了,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我悄悄跟過去,看到他拿着一個女人的照片流淚。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很好奇。他對着照片說了很多,我比一般的孩子成熟,那時候就聽懂了全部。後來有一天,我翻出那張照片,發現我跟照片裏的女人長得很像。長大後,我要查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
十歲之前,他什麽都不知道,雖然魏榮華對他要求嚴格,但她是很疼愛他的,他性格早熟,不怎麽依賴父母,總體稱得上幸福。
十歲那年,一切都變了,他從喝醉酒的父親口中知道了一些事,對魏榮華的态度不再像從前那樣。
再長大一些,有能力查明當年的真相,跟魏榮華之間的母子情就徹底斷了。
沈嘉念很難想象十歲的傅寄忱會是怎樣的心境,獨自承受事實真相的打擊,獨自守着這樣的秘密長大。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伸出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像是隔着時空抱一抱十歲的他。
傅寄忱脖頸上的手臂香香軟軟的,他仰面朝着天花闆,嘴角揚起弧度:“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沈嘉念:“嗯。”
傅寄忱很想告訴她,事情很久遠了,他忘了自己當初有沒有很難過,應該是沒有的,他接受事物向來很快。
無論好的壞的。
唯獨她離開他這件事,始終讓他無法釋懷,他不相信她死了,日複一日堅持找下去。所幸,他的堅持是有回報的。
傅寄忱翻身摟住她,他從前怨過他的父親傅政鋆,也替蕭鶴庭感到不值,當有一天,相似的事情落到他身上,他才清楚“身不由己”四個字不是說說而已。
但他現在不會再有“身不由己”的時刻,他會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
沈嘉念睡了一小覺,醒來發現還不到十二點,卧室裏亮着台燈。
她的手臂還摟着傅寄忱的頸脖,臉埋在他肩膀處,她剛拿開手,他就醒了。
男人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在她臉上親了下。
沈嘉念聲音模糊:“你還痛嗎?”
傅寄忱在她睡着以後吃了一顆止痛藥,藥放在床頭櫃的抽屜裏,他伸手摸到,摳出一粒喂進嘴裏,沒有喝水,幹咽了下去。藥效發揮出來,他現在不痛了。
“還好。”他說。
沈嘉念爬起來:“我去洗個澡,身上出汗了。”
在這裏住了二十來天,她駕輕就熟地去了衣帽間,找出睡衣去浴室沖澡,熱水淋下來,腦子裏冒出傅寄忱跟她說的那些事。
那麽重要的秘密,牽扯到他的身世,他居然就這麽跟她說了,他是不是太信任她了,他就不怕她洩露出去對他造成影響嗎?
沈嘉念很清楚自己不會告訴别人,但傅寄忱不清楚啊……
洗完澡的沈嘉念躺回床上,身上是沐浴液的清香,帶着水汽,她問傅寄忱:“你爲什麽會告訴我這些?”
“現在才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晚了點?”傅寄忱腿不痛了以後,精神好了很多,笑起來沒有那股脆弱感。
沈嘉念:“哪裏晚了?”
傅寄忱低頭,下巴在她額頭上輕輕碰了碰,聲音低柔:“因爲你是我要娶的人,告訴你這些,是想你了解一個完整的我。”
沈嘉念沒想到他的答案會是這個,早知道就不問了。
傅寄忱見她瞬間變成鴕鳥,縮着腦袋一聲不吭,就知道她還沒往這方面想,他一個人着急沒用。
他拿起之前被沈嘉念放在床頭櫃上一直沒動過的那枚鑽戒:“我們的事,我今天跟家裏的老爺子提了,可能他是真的老了,什麽也沒說,應該是讓我自己做主的意思。所以,你什麽時候願意嫁給我?”
沈嘉念看着那枚閃亮的戒指,腦子亂糟糟的,怎麽突然就變成了求婚?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情況下……求婚?
他是不是忘了,他們才交往沒多久。
沈嘉念在沉默了片刻後,說了句很破壞氣氛的話:“我之前戴的那枚戒指呢?後來找到了嗎?”
她很清楚地看到,在她話音落地的下一秒,傅寄忱的臉黑了。
“我讓程姨扔馬桶裏了。”短短幾個字,傅寄忱說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她就是有本事讓他的心緒大起大落,也隻有她有這個本事。
傅寄忱抓起她的手,直接将鑽戒套上她的無名指,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就這樣吧,除夕夜,挺有紀念意義的。”
就在這一秒,零點的鍾聲敲響,新的一年來臨。
沈嘉念傻傻地舉起手,看着那枚不大不小尺寸剛剛好的鑽戒,眉頭和鼻子一塊皺起來,怎麽有人連求婚都這麽霸道。
她以前分明不喜歡霸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