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榮華雖然從醫院回到家,并未出現在飯桌上,她一生要強,不肯将自己的病容示于人前,在家人面前也不肯。即使家裏的人多多少少看過她患病以後的樣子。
她躲在自己的房裏,由保姆把各樣菜盛出一份送過去。
一家人在餐廳裏落座,傅建芳掃了一圈,發現少了個人:“怎麽沒見到羽泠?說起來,好像有好長時間沒瞧見她了。”
傅飛白在倒飲料,聞言,手頓了一下,飲料差點倒到杯子外面,餘光瞥向傅寄忱,之前聽他哥說,傅羽泠心髒病複發,被送到美國治療,他給傅羽泠打過幾次電話,總是提醒關機。
他問過他哥,他哥叫他不用擔心,洛杉矶那邊有專人照顧傅羽泠,不讓她碰手機是爲了她能夠安心養病。
傅老爺子拉着臉,語氣不悅:“她在美國治病。”
“原來是這樣。”傅建芳斂了笑,換上關心的表情,“她的身體沒什麽大問題吧。按理說應該接回來過個年的,她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多可憐。”
即使是有錢人家,也有辦不到的事,比如傅羽泠需要換心髒,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适的心源。
老爺子不想再提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冷着聲道:“開飯!”
傅建芳抿着嘴,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她不過是多問一句,也不知道老爺子哪兒來這麽大的火氣。
大房如今是真的不行了,傅政鋆沒了,魏榮華得了這個病也沒剩多少時日,傅羽泠的心髒病時不時發作,傅飛白的心在演藝事業上,顧不上家族企業,全靠傅寄忱一個人撐着。偏偏他在婚姻一事上不松口,自從那個沈氏女沒了,他就無心兒女情長,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後繼無人,将來君山落在誰手裏還真說不準。
傅建芳将其中的關系梳理一遍,心情頗好地吃着桌上的佳肴,且等着吧,笑到最後的才是赢家。
下午三點,傅寄忱跟老爺子打了聲招呼,離開了老宅。
眼見傅寄忱的車駛出院子,傅建芳挑了挑眉,問跷着腿坐在沙發裏打遊戲的傅飛白:“飛白,你哥幹什麽去啊,今晚不留在老宅守歲了?”
傅飛白沒擡頭,随口道:“我不知道,可能去陪女朋友吧。”
傅建芳眉心跳了下,從窗邊踱步到沙發旁:“你哥有女朋友了?哪家的千金?他什麽時候交的女朋友?怎麽一點風聲也沒有?這事兒老爺子知道嗎?”
“不是……”傅飛白被一連串的問題問懵了,不知道先回哪一個,他不太喜歡這個姑姑,沒跟她透露太多,咧嘴一笑,打哈哈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跟那個女孩見過一面。姑姑要是想知道,不妨直接去問我哥。”
傅建芳噎了噎,去問傅大,她是吃飽了撐的才會自找不痛快。
不過,傅飛白的話說明了一點,那個女孩子不是哪家的千金。
傅大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有出息”,專挑家世不堪的女人。
*
沈嘉念收到傅寄忱的消息,他說他已經到了裴家别墅,她拿着外套和包起身,跟裴澈和周若道别。
裴澈送她出門,遠遠看見上午那輛車,他知道傅寄忱在裏面,止了步子。
沈嘉念轉身朝向他:“你和阿姨打算什麽時候離開北城?”周若說過,過完年接着出國旅遊散心。
裴澈說:“還沒确定下來。”
“有時間的話,去我家做客吧,也嘗嘗我的手藝。”
“你會做飯了?”
“我還在學。”沈嘉念莞爾。
裴澈笑了笑:“一定。”
“那……”沈嘉念揮了揮手,“你進去吧,外面冷。”
裴澈目送她小跑着奔向栅欄門外,上了那個男人的車。
車裏,傅寄忱提前調高了空調的溫度,把她的手攥過來,大掌團握住,搓了搓,盯着她凍得發紅的鼻尖,淡淡地問:“冷不冷?”
“冷啊。”沈嘉念縮着脖子,“今天肯定會下雪。”
“既然知道冷,那還不快點過來,說那麽久的話。”
沈嘉念上眼皮擡高,去瞧男人冷峻的眉眼,瞧了一會兒,竊竊地笑:“傅寄忱,你又喝醋了?”
傅寄忱哼了聲,把她漸漸焐熱的小手丢回去,單手握着方向盤,一邊提醒她系安全帶,一邊熟稔地掉轉車頭。
他們先回住的小區,接上吉祥,再回雲鼎宮苑。
縮在貓包裏的吉祥自從被沈嘉念逮回家,還沒出過門,從前習慣了流浪,面對陌生環境倒沒有應激反應,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四處看。
到了雲鼎宮苑,沈嘉念抱着貓包下車,拍了拍透明的小窗口,跟貓對話:“你溫柔一點,别打架。”
傅寄忱看着她笑。
一别四個月,再次踏足這棟别墅,沈嘉念心情複雜,她還記得自己最初被傅寄忱綁到這裏,每天豎起渾身的尖刺跟他鬥争。
那時候,她一心想着逃離他制造的牢籠,不曾算到有一天她會心甘情願回到這裏。
程錦見到他們兩個一起回來的,别提多高興,笑起來整張臉皺成了一朵花:“今天降溫降得厲害,快坐下來喝杯熱茶,我在準備年夜飯。”
廚師放假了,今天的年夜飯程姨一個人包攬。
幾隻貓狗從樓上沖下來,見到沈嘉念,興奮地圍着她轉來轉去。沈嘉念帶過來的吉祥龇了幾次牙,發現沒用,偃旗息鼓了,老老實實地縮在沙發上打盹。
沈嘉念安撫好了貓狗,喝了杯紅棗桂圓茶,去廚房幫程姨備菜。
程姨不讓她動手:“别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沒事,我在家也經常做菜。”沈嘉念系上圍裙。
過了會兒,傅寄忱也晃進來了,嘴上叼着煙,站在洗菜池邊瞄了眼,撸起袖子,處理那盆沈嘉念愛吃的蝦。
程錦回過頭恰好看到這一幕,驚得差點把手裏的湯匙丢出去,先生在挑蝦線,因爲不得要領,總是把蝦線挑斷了,他皺起了眉頭,顯得很煩躁。
沈嘉念瞄了幾眼,不忍直視:“你别弄了。”
傅寄忱自己也意識到了,他是真幹不來這活兒,索性把蝦丢進盆子裏,洗幹淨手,拿下唇上蓄了一截煙灰的煙,在垃圾桶上方撣了撣。
沈嘉念剛說完他,她自己拿着削皮刀給莴筍削皮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手,冒出了一點血珠。
傅寄忱松開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程錦把他們兩個都趕出了廚房,堅決不讓他們再碰食材。
沈嘉念被傅寄忱推到沙發上坐好,他拎來醫藥箱,歎口氣,給她處理傷口,貼上一枚創口貼:“你以後别做飯了。”
沈嘉念的注意力在窗外,沒聽到他說了什麽,她拍拍他的袖子:“下雪了。”
“你是第一次看見雪嗎?”從小到大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所以傅寄忱對她看到雪的反應感到稀奇。
沈嘉念:“下雪很漂亮。”
傅寄忱不這麽覺得,但沒掃她的興,點頭“嗯”了一聲:“看看就行了,别想着出去玩雪。”
他把醫藥箱放回原處,再回來,沙發上的沈嘉念不見了,他以爲她偷偷跑出去了,擡眸一看,她坐在窗邊,整個人幾乎貼在了玻璃上,望着外面紛飛的白色雪花片,眼神癡癡的。
真是個傻子。
傅寄忱搖頭失笑,踱至窗邊,大掌輕撫她的腦袋:“有這麽好看?”
沈嘉念沒回答,她偶爾看雪,偶爾看着玻璃窗上映出來的自己的臉,這張臉每天都會看到,她依舊會覺得陌生。
她托着腮,臉上神情恍惚:“我有時候會想,沈嘉念到底是誰……”
傅寄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在思考,她爲什麽會問這個問題,是不是因爲她又在爲自己失去的記憶煩惱。
“沈嘉念是傅寄忱的一生所愛。”過了良久,他回道。
沈嘉念回頭,窗外是冰冷的雪,室内溫暖如春,男人眼神溫柔,笑意蔓延到眼角,他捧起她的臉:“沈嘉念是是傅寄忱的小狸花貓。”
沈嘉念皺了皺鼻子,她才不是貓。
傅寄忱還在笑,她忘記了以前撓他咬他的事了,害得他臉上挂彩,被生意場上的朋友笑話。
那一晚,他回去偷偷剪了她的指甲。
她都忘了。
“算了,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傅寄忱嗓音低沉,仍然在笑,“沈嘉念就是沈嘉念,獨一無二的沈嘉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