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不打算去公司,傅寄忱穿上居家服,去沈嘉念的房間。
沈嘉念把自己悶在被子裏懊惱了很久,不斷反思自己昨晚的行爲,最後也沒反思出一個結果,幹脆起床。
然而,當她掀開被子,發現傅寄忱在她房中,終于忍不住尖叫出聲:“你……你怎麽還在?!”
傅寄忱指着茶幾上昨晚用過的醫藥箱,一本正經地說:“過來找感冒藥吃。”
爲了證明自己沒說謊,傅寄忱打開醫藥箱,從中找出感冒藥,摳出一粒放進嘴裏,沒找到純淨水,于是端起沈嘉念的杯子,裏面有半杯涼水,大概是昨晚剩的,他将就着喝了一口,把藥吞下去,又摳出兩粒消炎藥吃了。
沈嘉念瞪大眼,那個杯子是她的,他用起來怎麽可以那麽順手!
傅寄忱把杯子放回去,沒再打擾她:“收拾好了下樓吃早飯。”
九點多了,再磨蹭下去,可以吃午飯了。
傅寄忱先下樓,一整晚沒休息好,被藥物反複折磨,他的臉色不太好,精神狀态也一般。
程錦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欲言又止。理解他和嘉念分開三年,好不容易甜蜜如初,他可能把控不住自己,他都累成這樣,嘉念那副小身闆就更不用說了,估計得休息一整天才能緩過來。
原本想勸先生稍微節制一點,程錦醞釀好久,開不了那個口。嘉念失去記憶,不記得先生,前段時間跟他還是水火不容的相處狀态,大概他盼這一天也盼了很久。
“先生,現在用早餐嗎?”程錦到底沒說那些逾矩的話。
傅寄忱揉着眉心嗯了聲,倒了杯熱水端到餐廳。
程錦去廚房熱了一盒煎餃,盛了一碗粥,再配上一碟酸豆角,放到餐桌上:“嘉念還沒起?”
傅寄忱拿起勺子攪拌了兩下碗裏的粥:“起了,等會兒下來。”
有可能她不好意思面對她,選擇躲在樓上不下來。
沒關系,等他吃完了,把早餐端上去給她也行。
傅寄忱慢條斯理地喝粥,随口跟程錦說:“我不愛吃皮蛋,以後别煮皮蛋瘦肉粥了。”
程錦“哦”了一聲,又說:“是嘉念昨天說想吃皮蛋瘦肉粥。”
傅寄忱怔了怔,改口:“算了,以後繼續煮吧。”他算是比較了解沈嘉念的口味,沒聽她提過愛吃這種粥。
程錦抿嘴一笑,應了下來。
門鈴響了,程錦從餐廳出去,摁下可視門鈴的接聽鍵,門衛說有位叫裴澈的先生前來拜訪傅先生。
程錦做不了主,說了聲“稍等”,去問傅寄忱:“先生,門外來了位叫裴澈的先生,說是來拜訪你的。”
傅寄忱頓了一下,吃完最後一口煎餃,放下筷子擦嘴:“讓他進來。”
該來的總會來,早晚的問題。
傅寄忱坐在客廳裏,吩咐程錦去泡一壺茶,片刻後,裴澈過來了,比起上個月見他,瘦了很多,可以想見這段時日以來,他過得并不好。
裴澈面無表情地看着傅寄忱,手裏拿着一個檔案袋,扔在茶幾上,開口第一句話是:“小念呢?”
傅寄忱掃了一眼那隻厚厚的檔案袋,看不出裏面裝的是什麽,他擡起下颌,客氣周到:“請坐。”
裴澈眼神很冷,眼前的這個傅寄忱,倒是跟那個出手狠絕的他判若兩人,他在這裏裝什麽翩翩君子。
“我問你,小念呢?”裴澈坐下,每句話不離沈嘉念。
“她在我這裏很好。”傅寄忱說的是事實。
他拎起茶壺給裴澈倒了一杯茶,幽幽地開口:“上次動手是我沖動,欠缺考慮,其實我該謝謝你救了她。”
裴澈沒喝他倒的茶,在他看來,傅寄忱這個人就是徹頭徹尾的虛僞:“我要見小念。”他要親眼看過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好。
母親勸他先顧好自己,說小念在傅寄忱這裏不會有危險,他煎熬了這麽多天,傷養得差不多就馬不停蹄地趕來見她,不想再等。
“見她做什麽?”傅寄忱說,“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是我的人,對她,我不可能放手。她現在忘了我不要緊,我有信心讓她再次愛上我。至于你,你們之間早就結束了,我以爲三年前你就明白這一點。”
裴澈攥緊拳頭,拿起茶幾上的檔案袋甩到傅寄忱身上:“你不是想知道她的病曆嗎?過去三年,她每一次治療的過程都在這裏。”他冷笑一聲,“你确實該知道。”
上回在電話裏三言兩語的訴說,完全不足以概括沈嘉念這三年來所受的苦,他本不想跟傅寄忱透露那麽多,後來想通了,有些事傅寄忱隻有知道得越清楚,才會懂得他帶給沈嘉念的究竟是歡愉大過傷痛,還是傷痛大過歡愉。
檔案袋裏有住院志、手術同意書、麻醉同意書、手術記錄、麻醉記錄、病理報告、檢驗報告等等,就連體溫單、輸血治療知情同意書這樣的東西都有,巨細靡遺。
當初各種需要簽字的同意書都是他簽的,他要拿到這些很容易。
傅寄忱一隻手按住檔案袋,呼吸陡然加重。
方才裴澈把檔案袋砸過來的時候,他感覺得到,沉甸甸的重量。他還沒看,但他知道裏面每一張紙都寫着沈嘉念受過的傷,這麽厚一沓,都是她親身經曆過的。
是裴澈陪在她身邊經曆的。
裴澈最後問一遍:“她呢?”
“在樓上休息。”傅寄忱就沒打算阻止裴澈見沈嘉念,“程姨,去看看她醒了沒有,如實跟她說,裴先生要見她。”
裴澈幹咽了一口空氣,今天來這裏,他豁出去了,沒想繼續隐瞞什麽,他決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小念。
無論後果怎樣,他都甘願承受。
三樓,沈嘉念在傅寄忱走後,去衛生間洗了澡,換上一條舒适的棉布裙,沒有下去吃早飯。被傅寄忱猜對了,沈嘉念不想面對他,所以躲在房間裏,對着窗戶外面的風景放空大腦。
敲門聲響起,沈嘉念收回視線。
程錦推開門,臉上永遠是和善的笑:“嘉念,你醒了啊,我以爲你還在睡。樓下有位裴先生要見你,先生讓我上來叫你。”
沈嘉念一愣,輕喃:“裴先生?”
程錦說:“是的,裴澈裴先生。”
沈嘉念表情複雜,臉上交織着驚訝、欣喜、慌亂、愧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嘉念?”程錦覺得她的神色有點奇怪。
沈嘉念搖搖頭,想說沒什麽,但是沒有說出來。她心髒亂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下樓的,在客廳裏見到裴澈的那一刻,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裴澈站起來看着她,輕輕扯動唇角,對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笑容裏摻雜着不易察覺的苦澀。
就像那天柏長夏來找沈嘉念,傅寄忱選擇回避,今天也一樣,他拿着那份很有分量的檔案袋起身,經過沈嘉念的身邊,腳步略有停頓:“先把早飯吃了。”
沒等沈嘉念有所回應,傅寄忱就錯開身,往樓上走。
程錦去廚房給沈嘉念準備早飯。
客廳裏茶香袅袅,沈嘉念一步一步走近裴澈,類似于近鄉情怯,她沒來由的冒出退怯的心理。
“對不起,這麽晚才來找你。”裴澈先開口說話,“你還好嗎?小念。”
沈嘉念眼圈紅了,說不清是委屈還是别的,總之,她心裏特别難受,像在拉扯,像在攪拌,許久說不出話。
裴澈有眼睛,自己會看,她的臉蛋好像比之前圓潤了一點,目光掃過她的脖頸,忽地一頓,那裏有兩枚顔色很深的印記,映在白皙的皮膚上很紮眼,像是……
裴澈無法欺騙自己那是被蚊子咬的,他是成年人,不是三歲孩童。
*
傅寄忱拿着檔案袋去了書房,繞開纏在封口處的白色棉線,從裏面抽出厚厚一沓資料,都是複印件。該簽字的地方簽的是裴澈的名字,該蓋章的地方蓋了紅章。
他一張一張地看,蓦地,有一張紙飄到了地上。
傅寄忱彎腰拾起來,看清了上面的字——人工流産知情同意書。像被一道雷劈中了天靈蓋,他瘋了一般翻找後面那些單子。
很快,他就翻出了他要找的那一張,沈嘉念當年車禍入院第一次做檢查的報告單,上面顯示她懷孕七周。